这是郁含朝不知道多少次跟他说抱歉。
他可能真的太差劲,太不合格。
所以才总是让那个人伤心落泪。
“都是我的错。”
“我并非有意瞒你……我不应瞒你。”
“所以……你不要再伤心难过,你永远有立场对我说任何话、做任何事。”
江宴秋把头埋在郁含朝的胸膛,后颈是他温暖干燥的掌心。
他伸出手。
用力地、狠狠地环住对方的腰,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你知道就好。”
.江尘年忍了又忍,按着剑柄的手背青筋暴起,终于忍无可忍,闪着银光的佩剑“唰”地抽出一截。
王睿依大惊失色:“江大人,冷静啊!”
江尘年冷笑一声,指着不远处跟郁含朝抱成一团,两人难舍难分的江宴秋,愤怒道:“你自己看看,让我怎么冷静!”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被韩少卿刚刚那一扇击出的伤口,他捂着肋骨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我把我亲弟弟送进昆仑,是让他被剑尊拱了的吗!郁含朝这个为老不尊的,也不看看宴秋多大,他自己多大!这差的何止一个辈分!”
王睿依:“……”
€€,她有何尝不为湘君掬一把辛酸泪呢。
但是……
她看着那两人相拥的身影,明明并未挑破言明,甚至本人都尚未完全察觉,但那股气场、两人之间的情愫,旁观之人哪怕瞎了眼,都不会看错。
她忽然叹了口气:“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随他们去吧。”
江尘年:“……?”
王睿依微微一笑:“都什么年代了,江大人,你比宴秋也大不了几岁,何必上赶着棒打鸳鸯,小心以后江师弟再也不与您说知心话。”
岑语默默道:“是啊,就算你想阻止,难道还打得过剑尊吗。”
江尘年:“……”
他的神情一言难尽,似乎有自己水灵灵的白菜一个错眼就猝不及防被人拱了的愤怒,而看白菜那不值钱的样子,本人倒是乐意得很……更重要的是,拱他的人,乃是世间最强大、最无可匹敌之人,只有他乐意,全天下的白菜园子都能被他掀个底朝天。
江家家主拳头捏了又放,露出无比牙疼的神情。
眼见江宴秋竟然被一个突然横插一脚的人拐走,萧无渡和白穆清终于停止一路上的明争暗斗,彼此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眼下,似乎不是内讧的时候。
啪……
番五次被人打断,韩少卿手下用力到差点把羽扇捏折,明面上倒是涵养极好地一笑:“我当是谁……这不是剑尊大人么。上次与您一叙,恐怕还是年前了吧。”
郁含朝视线微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韩少卿浑然不觉,羽扇轻摇,轻笑道:“您这是几个意思?为昆仑兢兢业业、舍生忘死了百年,临到头来有了割舍不下的人,后悔了?不过我说……”他视线轻飘飘地瞥向眼眶还有些红、神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江宴秋。
“您为了昆仑和大义,连自己都能牺牲€€€€真的能护宴秋周全,全心全喜、抛开一切为他谋划吗?”
他羽扇之上露出的眼神无比犀利,哪怕对上世人无不为之敬仰尊崇的剑尊,也毫不掩锋芒:“恕我直言,您若是做不到为了宴秋与全天下为敌,还是把他交给我比较好。”
“不……有一点,你似乎搞错了。”郁含朝抚着江宴秋后颈的那只手并未收回,反而像是宣示主权一般,若有若无地、更用力地按了按,成功让江宴秋缩了缩脖子。
郁含朝面无表情,眼神重又冰冷得仿佛山巅雪:“我镇守昆仑阵,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大义。”
“……只是为了一个约定罢了。”
江宴秋微微愣住,抬头看着郁含朝稍显冷漠的侧脸。
……为了一个约定?
一瞬间,他的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
剑尊大人……也曾遇到过一个人,让他为了一个约定,日日夜夜地苦守苍生吗。
不不不,他用力摇摇头,这很正常,郁含朝都活了百多岁,生命中曾有无数过客往来,有过这样一个重要到能改变他一生的人也很正常。
话虽是这么说,他却无法抑制地感到一阵失落。
时间……真是世界上最残酷的东西。
他跟剑尊之间,竟然有百年跨度的鸿沟啊。
“……一个约定?”韩少卿听到这个答案也不禁愣住,很快莞尔:“看不出,剑尊竟是这样重情重义之人€€€€不过,若是未来有一天,这个您必须要遵守履行的约定,跟宴秋有了冲突,您又会如何抉择呢?”
郁含朝毫不犹豫道:“我能为了他牺牲一切,包括我的全部和生命。”
这个“他”,有耳朵的都能猜得到指的是谁。
啪€€€€江尘年黑着脸,大力到把腰间价值连城的玉佩掰成了两瓣。
没想到郁含朝竟然是这种人,就连韩少卿都差点维持不住面上游刃有余的笑容,心中暗骂了一声。
€€€€这特么是当年那个冷漠威严、表情恐怖到能吓哭一整个问道峰的剑尊郁含朝吗?!
江宴秋茫然地眨了下眼,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很快,他意识到身旁之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后,脸腾地一下快要烧起来:“€€€€剑剑剑剑剑尊大人?”
郁含朝却低头看他,认真问道:“知道我并不如你内心所想的那般崇高伟大,你会失望吗?”
江宴秋摇摇头。
他永远不会对这个人失望。
郁含朝……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最厉害、最英勇、他最喜欢的剑尊大人。
事已至此。
韩少卿微叹口气。
看着江宴秋那副样子,他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是么……但愿你能信守你的诺言吧。”
不过……
说实话,有郁含朝最后那句话,他内心虽然不爽,却也松了口气。
他最后看了江宴秋一眼。
看得无比认真、无比仔细。
像是要把他的脸、他的眉眼,深深地镌刻进最深处。
郁含朝冷声道:“我不需要你成为第二个‘我’,也不需要你成为昆仑阵的第二个阵眼,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江宴秋也道:“回来吧,少卿哥,要是掌门真人真存了那样的打算,我相信今日在场所有人都会站在你这边,将真相公之于众。”
伍柳齐捂着被撞断的肋骨嘶吼:“韩师兄!我求你了韩师兄!”
江尘年冷脸抱臂看着面前的闹剧,冷哼一声:“镇守魔气,江氏亦义不容辞,昆仑若是一意孤行,逼迫门中弟子以身填阵,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过我们这关。”
所有人都巴巴着眼,目光殷切地看着韩少卿。
……他们舍生忘死,想做的,不过是拉他一把,将他从那无法回头的歧路上拉回来。
韩少卿轻摇羽扇的手顿住,面具似的笑容终于消失。
身后的滔天而上的魔气,是通往深渊的地狱之门;前方,是昔日拥有相同理想抱负的知心好友、少年时代尊崇过的剑道第一人、顺手救下后对他无比景仰崇拜的同门师弟……
他们的目光那么殷切渴求,期盼的……不过是把他拉回去。
韩少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嘴唇微张,似要说些什么。
下一瞬,无比浩荡磅礴的灵压,自天外而来。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属于化神修士的威压。
云端之上,那涌动着的浩荡金光,将周围黑雾浓云都染上一层淡淡灵光。
€€€€这是韩少卿有生以来,第次看到东皇钟。
那无比熟悉、无比慈祥、曾日日夜夜回荡在心底的叹息,再次响起。
时过境迁,仿若一场荒唐的大梦。
“少卿……”
他听到那人宏宏发问。
“你可知错。”!
第150章
“知错……”韩少卿笑道:“敢问师尊,少卿何罪之有。”
李松儒在高高的云端之上俯视着往日师徒情深的关门弟子,仿佛在看着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的稚童,和蔼依旧:“天地大劫,苍生皆苦,我辈修真者义不容辞€€€€少卿,你可知,此地埋藏着多少枯骨。”
他略显沧桑的目光,悠悠投向那座沸腾翻滚的黑色巨山。
“一代代如同夜空星斗的大能,为了一个共同的愿景,甘愿燃尽一生修为,长眠于此;十五年前,天魔降世的消息甫一出世,无数本拥有大好前程的天才俊杰,义无反顾地赶赴冥河,包括我唯一的师弟,小时候照顾你良多的顾师叔……”
“还有剑尊,世间唯一的乘虚境,此间最有希望突破飞升之人€€€€他亦同样,甘愿以身化阵。”
“少卿……为何只有你,为了逃避天定的责任,不惜叛出宗门?”
他的声音满是失望和沉痛:“这些年,我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吗?”
李松儒的身后,还有众多已臻化神的修士、长老。
他们有的白发苍苍,有的尚且出关,此刻齐聚掌门真人的身后,失望、唾弃、冷漠、责备的视线,像一张巨大的铁网,密不透风地笼罩着韩少卿。
其中一位老者模样的灰袍人目光严厉,振振有词:“韩少卿!昆仑将你哺育长大,为你遮风挡雨,你就是这样回报生你养你的宗门的吗!要不是你师尊掌门真人当初怜你羸弱孤苦将你带回,能有你的今天吗?”
韩少卿:“呵,是我求他的吗?他老人家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早知当初我可亲可敬的师尊将我带回宗门是这个目的,那我情愿不知人事时就死在外头,不知晦朔,不知春秋,也免去这人世苦海一遭。”
老者被他噎得死死,气得脸红脖子粗,怒骂着“竖子无理”,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