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起头，在看清楚来人的一瞬间, 整个人都仿佛被钉死了一般, 一动都不能动。
柳长明笑容温和, 眼神慈爱得像是一个长辈，这样的视线全都落在了冬葵身上。
他话家常一样：“最近很忙？”
冬葵不知道柳长明为什么会找上门来，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擅自选择进入公共医院这件事惹怒了对方，他只敢飞快的看了一眼，便鸵鸟似的低下头，诺诺道：“对、对不起，我只是看身边的Omega同学们都€€€€”
柳长明来之前就猜到眼前这个性格胆小懦弱的Omega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哂笑一声，伸手扣下了正在播放视频的星脑。见状，冬葵脸上更是一白。
“别紧张，我并没有指责你，也不是来追究你进入公共医院这件事的。”出乎意料的是，柳长明并没有关掉视频，反而自己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这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小Omega，”他笑道，“现在应该是你们这些小家伙心中最崇拜的偶像了吧？”
冬葵摸不准柳长明来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更加搞不清楚他对雀秋的态度究竟如何，于是只好昧着良心说：“不、不是的，我……”
他咬了咬牙，这么说的时候在心里一直向雀秋道歉，只觉得自己背叛了对方。
“我永远都只听从您的教导。”
柳长明将星脑放下，走到冬葵身后，满意的摸了摸Omega细软的头发：“好孩子。”
被抚摸过的地方就像是被冰凉的蛇腹爬过一样，令人生起不适的凉腻感。冬葵还没来得及放松，柳长明接下来的话就又将他的心脏吊到了嗓子眼。
“去检查台上。”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冬葵像是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
他甚至吓到失聪了片刻，脸色雪白，嘴唇哆嗦。
冬葵以为这个恐惧得脑子一片空白的过程至少持续了好几分钟，但实际上并没有。仅仅是十几秒过后，他便反应过来，顺从且麻木的走到检查台边，动作僵硬的躺了上去。
虽然害怕到了极点，却并不敢反抗分毫。
这本该是给病人使用的器械，但此时此刻，当冬葵躺在冰凉的检查台上，看着头顶晃眼的手术照明灯时，记忆深处那不愿回想起的一幕幕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将他席卷进汹涌的潮汐之中。
他不记得自己多少次被那些实验人员手脚并用的搬到操作台上，不记得多少次感受到皮肤被冰凉的手术刀割开后的痛苦和无助，也不记得多少次就着刺眼的灯光，流着绝望的眼泪，无力的看着头顶那双黑漆漆地、仿佛比最深的黑夜还要深沉的眼睛。
那时的冬葵脆弱的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他对于研究院最深的记忆，除却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的身体被活生生改造的痛苦之外，就是始终微笑、眼神却冰冷无比的柳长明。
虽然被注射了限制行动、限制言语的针剂，但冬葵从始至终都能够感受到对方与他一样，都是Omega；包括那些培养皿里的实验体，也是。
可冬葵从在实验室醒来，拥有意识开始，就怎么也想不明白，本该守望相助的同类，为什么却像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魔一样，要对着同是Omega的他们做出这样可怕的、残忍的事来。
在研究院的日子是他最绝望无力的一段时期，而现在，当冬葵以同样的姿态看着柳长明时，某一个瞬间，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样无望的境地。
冬葵的眼角流出两行泪水，任由柳长明将他当做没有自我意识的试验品那样，翻来覆去的拨弄。
“各方面恢复得都很好，也没有任何变异的迹象，”柳长明笑着喊他的名字，“冬葵，比起那些失败的孩子，你是一个幸运的Omega。”
幸运吗？
冬葵流着眼泪，顺着柳长明的话，在心中诘问着自己。
如果他真的很幸运，为什么被当做实验体的人是他，承受那么多锥心刺骨的疼痛的人是他，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恶魔的人还是他？
柳长明看到冬葵的眼泪，他微微俯下身，温柔的替向日葵Omega擦去，凑在人耳边轻声道：“哭什么呢？我们正在做的，是非常伟大的事业啊。”
见冬葵没什么反应，他笑了笑：“我知道你最想去谁身边€€€€是那个小Omega对吗？”
闻言，冬葵浑身一震，很害怕对方会伤害到雀秋，急忙否认道：“我、我没有！”
柳长明按住他：“放轻松。我说了，我从没有想过要和那个Omega站在对立面，你崇拜他、喜欢他，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甚至，我还可以帮助你接近他€€€€”
黑发Omega温和的声音就像是引诱了白雪公主的那枚毒苹果，将冬葵心底存着的那点期盼完全勾了出来。在这样极具诱惑力的话语下，他很快就忘记了自己刚刚才经历过的惊惧和害怕，好像只要一听到那个名字，再难再苦的事也会马上就过去。
现在的冬葵，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一个想法：他真的能够留在雀秋身边吗？
怀揣着这不切实际的期望，向日葵Omega满怀期待的向一个恶魔求证：“真、真的？你真的可以帮我去雀秋身边吗？”
柳长明那双深邃的黑眸一直盯着冬葵，毫不费力的就看穿了他内心的所思所想，语气无比温柔：“当然是真的了。你也知道，王室成立了Omega联合委员会，里面人手空缺，正是需要你的时候。只要你想去，我就可以把你安排成雀秋的助手，这样一来，你就能够和自己崇拜的Omega共事了。”
冬葵自然是心动无比，可他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方肯为自己费这么多功夫，一定有所企图。
这么想着，他又冷静了一些。
冬葵从检测台上坐起来，边穿衣服边说：“之前的军校联赛团队赛，你故意让我在赛前打了催化剂，导致模拟战场内的Alpha和Omega都陷入了集体发情期。最后虽然有惊无险，但王室成立了事故调查组，作为信息素暴乱的源头，我不止一次被调查组传讯。即便后来他们并没有从我身上调查出什么，可想必我是不被信任的。”
冬葵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柳长明，与其对视：“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如果你是希望我去做卧底的话，就算给我安排再高的职位，也接触不到核心信息。相反，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所以……”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害了雀秋，努力地鼓起仅存的那一点点勇气，想要拒绝对方可能会提出的各种要求。
柳长明忍不住笑道：“卧底？我从来没这么说过。”
他还反过来嗔怪冬葵：“瞧瞧你，怎么总是把我想得这么坏？我只是单纯的满足你一点心愿，什么也不需要你做。”
可柳长明越是这么说，冬葵就越是摸不着头脑：什么都不需要自己做？
哪有这么好的事？
见人依旧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柳长明倒是没觉得被冒犯，相反，仍旧用那一贯和颜悦色的态度，对冬葵说：“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总之，你很快就能够如愿以偿了。”
“对了，在此之前，和我回一趟研究院。”
冬葵心中立刻警铃大作，身体的本能比意识还快，瞬间就和柳长明拉开了距离，戒备的看着他。
柳长明只觉得好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打算带你回研究院，还给你一点东西。”
冬葵沉默下来，他从在研究院的培养皿里醒来之后，脑海中就是一片空白的，不清楚自己过去的身份、也不知道曾经的一切。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失去过什么东西，对于柳长明所说的“还”，更是毫无印象。
但柳长明似乎没有骗人，他真的动用能量，将冬葵送进了Omega联合委员会，去做雀秋的助理。
冬葵对此不是没有怀疑，他所认识的柳长明，最是笑里藏刀、心狠手辣，更多的时候不像是一个科学家，而像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绝对不会做一点亏本的买卖。
可这一次，对方的确说到做到，没有强迫他做任何违背良知的事，也没有布置什么任务，哪怕连几句嘱咐都没说，就这么大发慈悲一般放冬葵走了。
€€€€要这人真是良心发现，也就好了。
怕就怕，他另有所图。
柳长明表现得越是正常，冬葵心中就越是忐忑。他实在不想助纣为虐，可他心里也清楚，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永远都是一枚懦弱的、被随意摆布的棋子。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对方这一次唱的究竟是哪出，就更别说主动防范了。
冬葵忧心忡忡，但在见到雀秋从会议室里出来那一刻，心中所有的顾虑全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这个无比优秀的Omega。
雀秋正在和身边的Beta助理嘱咐着刚才开会的注意事项，往外走时，余光注意到了抱着一堆资料，站在景观树旁犹犹豫豫、不敢向前走的向日葵Omega。
那人满脸都写满了期待，像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睛里是盛不下的崇拜，让雀秋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雀秋脚步一顿，对Beta助理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先回去。
“好的首席，我会尽快将会议要点整理出来的。”
“做完后发我星脑，另外再安排好之后的相关议程。”
Beta助理恭恭敬敬的点头道：“是。”
等Beta助理走后，雀秋才向冬葵走了过去。
来、来了！
冬葵在看到雀秋后，很想上去和他打招呼。但一想到两人现在悬殊的地位和身份，又生出了一丝迟疑。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主动向自己走了过来。
向日葵Omega瞬间就红了脸，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高兴，跟在柳长明面前时害怕恐惧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几乎是本能性的依赖着眼前的玫瑰Omega，恨不能和对方再离得近一点。
“您、您好€€€€”
冬葵紧张到舌头都打结了，才刚开了个头，就觉得自己没表现好，颇觉丢脸的埋下头，不敢再看雀秋。
雀秋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向日葵Omega因为低下头、而露出来的腺体上。
他清楚地看见，本该光滑平整的嫩肉上，居然留着一道略有些狰狞的疤痕€€€€
那是某种针剂留下的印子。
“团队赛的意外，没影响到你吧？”
雀秋指的自然是集体发情那件事，作为当事人之一，他比谁都清楚，那并不是意外，而是一场为了逼出自己真实身份的阴谋。
甚至罪魁祸首，很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向日葵Omega。
但雀秋又很清楚，也相信自己敏锐的直觉：对方不是杰奎利那样贪心不足、泯灭人性的野心家。
他的眼神是干净的，没掺杂什么恶。
即便冬葵真的参与了整个过程，他应当也不会是自愿的，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那或许才是真正的凶手。
不知道为什么，雀秋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他皱紧眉头，看向冬葵，猜想他和那位基因研究院的院长柳长明究竟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那么柳长明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一切迷雾重重，而冬葵或许就是一个破局点。
面对雀秋友好的问询，冬葵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错愕的看过去，刚好和他对上视线€€€€
冬葵本来以为自己和对方不过是点头之交，简单的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可没想到的是，对方一开口，就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
但在惊喜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惶恐和悔意€€€€他差一点就酿成了大祸，如果不是眼前这个Omega及时出手，团队赛里那么多的参赛选手，就都会……
冬葵不敢再想下去，越想，他越是觉得自己不配站在雀秋面前。
他自卑的想，自己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试验品，还是柳长明的帮凶、走狗，而雀秋却是帝国最炙手可热的Omega，拥有着这么高贵特殊的身份，担任着这么重要的职位，他们之间虽然都是Omega，却是云泥之别。
“我、我没事……”
只抬起不到几秒钟，冬葵就又慌张的将头重新低了下去，害怕被雀秋看出心里的慌乱，更害怕被对方看出来自己那隐匿的、肮脏的一面。
“委员会说给我安排了新的助手，没想到竟然是你。”雀秋说，“你抱着的这些资料正好我需要，跟我来吧。”
冬葵抱紧了怀里的资料，结结巴巴的问：“去、去哪里？”
“我住的地方。”
说完，雀秋抬脚便走。
冬葵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赶紧跟了上去。
出于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段沉森中饱私囊，故意将Omega联合委员会的总办事处设置在了王宫，以便自己能够时时刻刻的见到宝贝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