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是真的没想到。
看着手里的弓,他总算明白,之前席舟说的“如果你真喜欢,还有别的办法”,以及之后虬龙仿弓被人拿走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把弓跟虬龙形制相同,细节也多有保留,但大小轻重明显做了调整,是仿照那把弓做的。
“本来想给你个惊喜,”席舟道,“原先那把仿弓不适合你,不过现在既然想学反曲弓,这把弓后面可能用到机会不多。但也没事,学完反曲弓,别的会更容易。”
姚闵也听到了,“他要学反曲弓?”
“是啊,怎么?师姐还缺徒弟?”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是谁都收的,”姚闵白了席舟一眼,又看向温随,单手托腮似笑非笑。
温随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低声问席舟,“我去哪里试弓?”
“外面就有靶子,跟我来。”
“小朋友,还得拿箭呢!”
姚闵朝弓架努努嘴,席舟先去取了,“师姐,你别欺负他。”
“哟,还没敬师父茶吧,这就开始护短了?”
姚闵原来还搭配弓做了一整套箭,温随试了试,无论是弓的重量还是弓弧的度数,乃至箭支长度都十分合适。
搭箭时,温随发现箭杆上还有w.s.的字样。
“你名字的缩写。”席舟道,“每个射手都该有自己专属的弓箭。”
不过温随拉满弓后却并没真正射出那箭,就放下了。
席舟没问他为什么,两人又回到弓房,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姚闵对着手机一边展示刚刚打磨的弓身,一边进行讲解。
席舟低声对温随解释,“我师姐还做视频直播,她喜欢制弓,用这种方式也替作坊宣传。”
“先秦时期工匠就已经知道,选择干材需要颜色赤黑而且敲击声响清扬的,就像这样,”姚闵手指在弓身上轻轻叩击,好像在古琴声里加入某种杂乐。
“前几期我们讲了制弓的流程,切木、切角、贴角和竹胎、铺筋,以及如何用火€€制弓干,今天要讲的是装饰,我是先在筋上贴了一层桦树皮,弓臂边缘再加上藤条,既美观也能起防潮作用。弓臂是采用桃树皮作为装饰,弓靶旁加上珍珠鱼皮,减少磨损。最后把两端切割凹痕,镶上小片角使其牢固,就完成了。”
“古人说,‘冬折干、春液角,夏治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冰析€€’,以前做一把弓需要至少三年,虽然现在我们有条件极大缩短时间,但制弓技艺里遵循自然规律、因时制宜的理念是不变的。我国古代讲究中庸之道和天人合一,用火€€干要熟但不能过熟,弓的形制也一样,长短需要跟用弓的人相配。”
“我现在做的这把弓长六尺有六寸,称为上制,适合高个子的人使用,另外在弓体方面,可以看到向外弯曲的弧度大、向内弯曲的弧度小,这种弓在古代适合射飞鸟走兽,如果是弧度相同,就会做成唐弓之类的弓,利于深射。”
姚闵站起身,面朝镜头展示弓的全貌,“下一步就要给弓上漆色了,《荀子€€大略》说,‘天子雕弓,诸侯彤弓,大夫黑弓’。不同颜色在秦汉讲究射礼的时代是有严格界定的,后来才渐渐随个人性情喜好演变。”
“总之就是一把弓的外形看似只是表面,实则往深了说,是跟用弓的人紧密相关的,每把弓做出来的时候,它就已经具备了鲜明的个人特色,也因此有了独一无二的性格。”
姚闵重又坐下来,开始调漆色。
她的汉服随动作飘逸,与周遭一景一物融合相宜,确实赏心悦目。
直播间里似乎有人互动,姚闵抬眼看了看,道,“上期那把弓?已经取走了。”
“嗯,当然有见到……是什么样的人嘛……”
她视线移向温随,没停留多久,仿佛思考了一下,回答,“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朋友,性格怎么形容呢……”
“这样说吧,不同弓选用不同材质,我给他选的是橡木,坚而不硬,柔中含韧,他够强,射术上刚毅敏捷当是优点,需要辅以稍微柔缓的弓箭装备,否则€€€€就会过坚易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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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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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坚易摧?这个词儿有意思!”
郑许然一拍大腿, 指着手机表情简直不能更赞同。
席舟正在收拾晚课后的器材,听到他这话偏头看了眼,“你还真成我师姐的粉丝了?”
“那必须!”郑许然眼睛不离屏幕, “没赶上直播,录播也是得追的, 我还打赏呢, 瞧瞧,榜三大哥就是我。”
席舟好笑地摇头, “你说我是该替师姐谢谢你呢, 还是该提醒一下这位有钱的少爷, 得给箭馆添点新设备了?”
郑许然轻哧一声,任性道,“买弓能花几个钱……”
话音刚落, 突然抬头瞪着席舟,“喂说起这个,你找闵姐做那把弓居然是为送给温随, 我还以为你要放箭馆用呢。”
“也差不多,”席舟继续给箭支打捆, “你都看见了, 小随要开始练反曲弓,那把弓就放在箭馆, 以后大家想用也可以用。”
“但名义上还是他的,对不对?”
“是啊, ”席舟反笑,“怎么你羡慕?”
“我才不羡慕, 又不是多稀罕的东西。”
郑许然转头, 状似要继续看视频, 到底还是憋得难受,手机一关凑近席舟,“其实我觉得闵姐讲得很对。”
见席舟看来,郑许然一脸严肃道,“过坚易摧,温随给我的感觉也是……嗯形容不出来,就那种奇奇怪怪的,一点都不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同学。”
席舟皱眉,“怎么不像?”
“就上次你把设备给他准备好了,他动都不动一下。”
“多大点事儿,你还记得?”
“哎呀还有很多事儿,猛一问我也想不起来。”
席舟以为他要说什么,听到这不以为意地一笑,“他只是自尊心比较强,连续射脱了几次,有点受挫不肯轻易再尝试,这很正常。”
“那他还非要用那把弓?”郑许然反驳。
“因为他不肯服输,坚持要用他看中的,哪怕它再难用,这可不一定是想射出多少环来,那把弓事关小随的爷爷,虽然他暂时不记得了,但潜意识里还是想达到期望的那个效果,你看到的只是表象。”
“……你还给我整起哲理来了,”郑许然嘟囔,仍旧不大服气,“你说他自尊心强又不肯服输,那他可真是别扭。”
“觉得别扭是因为你不够了解他,不了解别人就不要随便评判,这对人家不公平。”席舟将手里的弓弦卸下,“小随只是不容易信任别人,加上不愿在人前示弱,才把自己保护起来,所以看着有点孤僻而已。”
郑许然悻悻道,“得,他是自保,不信任别人。那你就是个老好人,太容易相信别人,还操不完的心,明明人家父母都不一定想这么通透,你倒给人家寻思得明明白白,你说你是不是老好人?”
席舟无语,“你这挖苦我呢?”
“哪是挖苦啊,你是我席哥,我哪能挖苦你?”郑许然又点开屏幕,悠哉悠哉地划拉着,“说真的,你对温随那么上心,但他好像不怎么领情,我看着都替你急得慌。”
席舟却不在意地笑笑:“我是他教练,他是我学员,我不过做我该做的罢了。”
郑许然啧啧两声,“你知道我的意思啊。”
席舟:“不知道。”
“算了我知道你知道就行,总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温随这小孩冷得像冰,捂不热的,你别把希望寄托……”
“哎又乱猜别人,”席舟不赞同地皱眉,神情难得有几分恼意。
郑许然哼哼道,“我又没说错。”
“你啊,”席舟到底还是不会与人争执,“你说他冷,那我也可以觉得他特别,表面看来永远像旁观者一样安静,但其实内心世界非常丰富,本来生活就不会一步到底,也很难一眼看穿,这大概就算是有趣的灵魂了。”
“你说什么?”郑许然顿时被逗乐,哈哈大笑了起来,“有趣的灵魂?那我还好看的皮囊呢!”
“……”席舟无奈。
“不过话说回来,”郑许然贱兮兮眨眼,“温随是长得挺好看,连闵姐这样的大美女都盖章说他好看,他这种长相要是个女生,可以算得上红颜祸水了吧?”
席舟沉下脸,“这么说一个男生,你自己讲你合适吗?”
“好吧好吧,不是祸水,照你刚刚的说法,他是好看的皮囊加有趣的灵魂!”郑许然还在笑个没完。
席舟算彻底服了,“你这张嘴啊,走了。”
“哎等等!”郑许然忙叫住他,“还有个事儿,你确定要教他学反曲弓?”
席舟的回复是一个眼神。
郑许然以手指天,“我不信他是真心想学,敢不敢打赌?”
“不赌,”席舟说,“我信就行了。”
他抱起设备,正一步跨出教室,眼角余光忽然发现门边有人,是拿着书、本应在多功能教室的温随。
他不知前后听到多少,看上去神色如常。
席舟也没多问,将弓箭放回器材室,跟温随走出箭馆,到外面才给郑许然打电话,“最后走的锁门,我们先撤了。”
当某人追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远。
入夜的郊区,路上都没什么车,席舟本想约个顺风车,才发现周围并没有接单的。
“可以走回去。”
温随说,早上来就是打车,他已经知道席舟家离箭馆并不远。
“你伤还没好。”
“我没事。”
席舟明显是为照顾他,之前温随就见过他骑自行车下班,那种两个轮子的代步工具。
确实打不到车,席舟有点后悔应该蹭郑许然的,刚才只担心那两人碰面尴尬,毕竟郑许然才说了些不太好的话,他于是想拉着温随先走,倒忘记了这茬。
没在晚上打过车,高估这一带的流量,他自己当然没什么,但温随头上缠着纱布还在路上吹冷风……
席舟垂眸看了眼身边的少年,今天上衣穿的是棒球服,没有帽子。
他果断脱掉自己的外套,半披在温随头上。
温随刚反应过来,正要拒绝,就听席舟道,“伤没好不能招风,会头疼。”
在他犹豫的时候,席舟又说,“身体恢复才能好好学。”
只这两秒,就感觉那件外套包得更严实了。
“要加油。”
温随一愣,还以为听错,可抬眼见席舟微笑着,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恰好有风来,温随下意识揪住身上的外套,不让它掉下去。席舟这时已经松开手,转过身两人并排。
“走吧,回家。”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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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随洗完澡出来时,电视开着,席舟却在电视柜前的抽屉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