靶子黄心若隐若现,其余外环轮廓已经看不清。
温随注视目标,像是要将它彻底印入脑海,其余什么都再进不了他的视野。
箭支水平时,他闭上眼,噌地一声箭离弦而去,没入靶心。
温随不用睁眼,都能猜到是什么结果。
他对自己的一切心中有数,这次确实射中了……
看弓箭,看靶子,努力瞄准,怎么都不中。
不看弓不看箭,权当自己是个瞎子,反而却中了。
席舟说,就算高度近视也能成为射箭冠军,那是绝对实力,是心眼合一。
莫非他也如此?
可温随这样想着,脸上平静的神色却再维持不住,他走向那支没入黄心的箭,刚走几步,忽然全身脱力般半蹲下来。
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塑,把脸埋在膝盖,任由夜风吹过脊背,一动不动。
他不是心眼合一,他只是提前对准了,记住了,这么近又怎么可能射不中?
温随终于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真的“瞄不准”了。
原来最初的那次脱靶,才是一个开始,根本就没有什么弓的影响,那些幻觉也绝不是来源于它。
其实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没能克服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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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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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临睡前, 席舟告诉温随第二天要早起。
“我已经定好闹钟,明天我们去爬山。”
“我不想出去,”温随拒绝得干脆, “我想训练。”
席舟却说,“不是出去玩, 爬山也是训练课程之一, 练耐力。”
“好。”这个答应甚至比拒绝时还要干脆。
席舟看温随进卧室关门,眉头微微皱起, 这才显出忧心。
深秋的早上, 空气湿凉湿凉的, 漫天晨曦映着碧蓝如洗,是个十足的好天气。
“要是你会骑自行车,我们就可以骑行去了。”
这段时间两人都是走路往返, 席舟笑自己才想起来问温随会不会骑车。
“说不定你会骑呢,现在的年轻人基本都会,像这种事情肌肉记忆不会消失, 学会就忘不了。”
他扶住自己车后座,“上去试试?”
温随犹豫, 但还是坐上去, 脚踩住踏板,模仿之前看过别人的样子往前一蹬。
开始很有些摇晃, 席舟在后面扶稳了没摔倒,结果后来踩过几圈, 温随突然意识到后面没人,席舟在一旁抱臂微笑。
他竟然真的会骑。
“妥了, ”席舟拿手机扫开一辆共享单车, “你骑我的, 我骑这个。”
“不一样吗?”
“一样。”
但席舟还是骑上共享单车,“走吧,你在里面。”这条骑行道够宽,足够两人并排。
其实这两辆车外表看着都明显不一样,席舟那辆是变速的,骑着省劲儿,接下来的距离可不算短,温随现在的体力真有可能坚持不住。
但席舟不能明说,他知道依温随要强的性子,大概率不肯接受安排,撑到底也一定会骑下来的。
要是这样,山也不必爬了。
现在时间还早,一路畅通无阻,温随越骑越顺,变速刹车过弯什么的手到擒来,根本不用考虑。
四十多分钟后两人来到山下,温随将车停好。
席舟问他,“累吗?”
“不累。”腿有点酸而已,迎风骑行的感觉很舒服,而且温随从无师自通骑上自行车起,就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
“如果我学会反曲弓,将来某天又失忆了,也会有肌肉记忆吗?”
他问得挺奇怪,席舟笑道,“怎么可能总失忆?”
“没什么不可能。”顿了顿温随说,“只是假设。”
“……”虽然疑惑,席舟还是肯定地回答,“会有肌肉记忆的。”
“哦。”那就好,温随在心里默默道。
以后原主回来,他当下所做都能保留,总算这无名无姓的温家祖先,也不是什么都没给后人传下。
沿着山路他们开始向上爬,经过刚刚的长途骑行,温随消耗了部分体力,爬到一半就有些气喘。
虽然他竭力忍耐不表现出来,但满头的汗止不住往下淌,显然是体虚的表现。
又坚持了一会儿,两条腿都开始打颤,完全是机械性地在走台阶,直至到达半山一处小亭时,两人停下来休息。
虽然温随浑身热透,但这一坐还是立刻感到山间秋风的凉意。
席舟从包里拿出汗巾和保温杯,“擦擦,喝点热水,歇一歇我们往那条路走。”
他指的是平直通往山腰的一条岔道,而不是继续往上去的路,温随问,“不爬到顶?”
“今天不了,你得循序渐进,开始就透支你身体会吃不消。”
温随默然,“我可以的。”
“你可以,我不可以,我得对你负责。”
温随不知该怎么反驳这句。
席舟眼见他抿着唇,明显不甘心,还望向台阶上正在爬山的其他人,心思都写在脸上。
“不用跟别人比,跟你自己比就好,‘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记得?”
“……你真的像个教书先生。”
“我本来就是。”
话已经说出来,席舟都搭完腔,温随才意识到自己竟还能像这样讲玩笑话,一时又是懊恼又是无语,眼里那层薄霜却是下去了,也没察觉。
席舟低头,忍着笑,“再歇五分钟,就去下一站。”
席舟说的下一站就在岔道尽头,远远走近,隐有钟声,原来这山里还藏着寺庙。
小庙不大,香火也不旺盛,都是些游山的人顺道而来,路过即走。
温随不信佛,但因为母亲的缘故,还是进到正殿拜了拜。
殿里有位敲木鱼的小和尚,席舟上前同他说了两句话,然后等温随拜完,那小和尚便领着二人进到后院。
温随不知他们来后院的目的,但寺庙清静也不便多问。
三人停在一处禅房外。
“住持在里面,二位施主请便。”
禅房里老住持正将佛珠放在案前,见有人进来,先施了一礼,随即从身后墙上取下一件物什。
温随这才看清,竟也是把虬龙仿弓。
“这位小施主,可是姓温?”老住持问。
“是,大师您……”
住持转动手里佛珠,躬了躬身,“大师当不得,这把弓是故人捐与小庙,那位故人跟小施主同样,也姓温。”
温随恍然,温伯益从博物馆得来的三把弓,最后一把是在这里。
他看向席舟,席舟对他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他想做什么,而老住持拈须含笑,也说,“请。”
没有箭,只能空拉弓。
温随并非想试射,碰触这把弓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对他而言这是早就猜到的结果,如今心中明了,没怎么失望,就算给之前的猜测和尝试一个交待。
“多谢。”
他将弓还了回去,看老住持将它重新高挂。
禅房内檀香袅袅,佛门清净地,那把充满杀戮气息的武器仿佛浸浴佛光,变成镇邪法器,静默而庄严。
窗外日渐秋凉,老住持却穿一袭单薄僧服,黝黑佛珠挂在他颈项,单手相托,一粒一粒于干瘦指间次第滑过。
能让温伯益赠弓的,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吧……
温随忽然脱口而出,“大师,可以替人解惑么?”
老住持反问,“小施主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温随眸光微动,“问一位古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位将军。”
老住持递了个手势,温随便在蒲团落座,再看席舟,已经悄悄出去了。
禅房里只剩下温随和老住持。
桌上新添一盏薄茶,晨间冲水,还是温热的。
看着徐徐上扬的白色雾气,温随缓缓道,“那位将军擅长射箭,自小以杀敌报国为愿,毕生所求便是像他父母那样,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他开始也算做到了,只可惜苍天无眼……”
话到此处停住,老住持微微颔首,示意他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