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步后席舟就蹲下来,好像在安慰他,不知说了什么,小男孩破涕为笑,还勾住席舟的脖子抱了一下。
温随面前的小女孩又在问,“哥哥你上大学了吗?我要明年才上三年级,我妈妈说上了大学就可以自由自在的,她就不会总管着我了,是这样吗?我妈妈现在总管着我,哥哥你妈妈是不是可以不用管你啦?”
席舟过来,“小核桃,又在调皮了?”
“我没有哇……”小女孩对温随眨了眨眼,温随其实刚刚一个字都没跟她讲,但她好像还挺开心。
温随听到小女生跟他拜拜,然后跑过去跟同行的好朋友炫耀,“我跟好看的小哥哥认识了,我们已经是朋友啦,他一点都不难亲近哦。”
温随有些诧异,自己不难亲近?
席舟同远去的小学员挥手,边说,“小核桃的妈妈觉得她性格太外向,所以送来养养心性,希望能够稳重一点,不知道有没有效果,目前看来她好像还挺感兴趣的。”
“嗯……”温随想说点什么,又没想好该怎么说。
席舟看向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和睫毛一样的颜色,温顺地覆着那双眼,平时总在其中留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不难想见,淡漠时尚且如此,若带上些许笑意,这样一副眉眼该是怎样引人注目。
“其实你确实不难亲近,就是不太懂得怎么反馈别人,下次她再跟你说话,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不答,但你可以给个表情,比如……”
席舟微笑地看着温随,“比如适当笑一笑,她就会很高兴了。
“笑?”温随不解,“但是并不可笑。”
“笑不是要可笑才笑的,有时候因为高兴才笑,有时候笑能让你变得高兴,你试试。”
“……不必了。”温随说。
他别扭地皱着眉,却又不由自主地瞥眼看。
席舟边无奈摇头边笑,镜片后的眼睛很亮很亮。
笑能使人高兴,难道真是这个原因?温随怎么感觉也有点压不住唇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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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方助教来了,中午大家一起在箭馆吃饭时,她跟席舟提到辞职。
看得出她挺舍不得这份工作,犹豫半天,选了个不太恰当的时机说了这件事。
席舟当然不会强留人家,但郑许然可愁坏了。
其实席舟也愁,只不过他没那么外露,温随看得出,箭馆今天比昨天更忙,这一波顾客大概率是谁介绍来的,报课需求很强。
赶年底这节骨眼,确实焦头烂额。
“方助教辞职是因为学校,学校忙那这时候都忙,其他兼职也招不上来,招上来还是生手,你看吧,过几天韩助教也得走,看你坐不坐得住。”
郑许然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教室里跟席舟呛声。
外面方助教听到,脸色不大好。
温随却心想,这又不是席舟能决定的,他也没办法。
正考虑时,听到教室里那人温温和和不气不恼的声音,“那也没办法,稍安勿躁,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把我掰成两个用?”
郑许然:“你真是!”
“……”温随觉得,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当晚,他跟席舟提出,自己可以先顶一下,等他们招到人再说。
反正授课靠席舟,主要是个人练习时教练和助教互相补位,毕竟多的时候十几个发射道,孩子们散开后难免有顾不上的地方,需要帮忙监督安全操作,解决设备故障,咨询答疑和手把手纠正等等。
似乎一想也挺麻烦,但温随觉得,不算什么难事。
可这回是席舟没同意,“怎么能让学员当助教,而且你也不喜欢这种事吧。”
温随是不擅长跟人打交道,“你现在需要助教。”
“我会想办法解决,小朋友不需要操心这些。”
“我不是小朋友。”
苦称呼久矣,终于抗议。
席舟看着炸毛小猫似的温随,哭笑不得,少年难得表现出生气,让人忍不住想顺顺毛,再听之任之哄他高兴。
不过席舟还是讲原则的,“那我给你开工资……”
“不用,抵学费。”温随也讲原则。
就这样温随除了学员,又多一重身份,临时助教。
郑许然欢天喜地,跟方助教电话说了这事,方助教本来心里过意不去,才特意打电话过来问的。
原先她的意思是实在不行再来一个周末,结果得知这个消息也很高兴,当即说晚上抽空过来,跟温随交接手头工作,怕他周末上岗手忙脚乱。
方助教热心肠,女孩子心也细,先领着温随把箭馆所有房间都走了一遍。
他原先只在一楼18米教室上过课,现在才知道二楼还有5米和10米两个小教室,一共能容纳20人。
除了训练室和多功能教室,还有个小自习教室,就在楼梯拐角,有些学员家长来接得晚,需要把学生带去那里让他们临时写写作业,照应着点。
看教室的同时,方助教还给温随介绍她负责的学员情况。
除了冉冉,箭馆里还有两名比较特殊的学生,周日晚上七点那班里有个男生是抑郁症,去年寒假过来的,比较敏感。
另外还有上五年级的一个小孩,因为治病时吃激素药变得很胖,不过最近不在馆里。
“原来几乎天天来练的,这两个月说是身体又不大好,请了长假,应该过段时间还会回来,你看见他就知道了,那孩子性格挺好的,就是身体原因没别人学得快。他们要稍微特别关照一下,像是多鼓励鼓励什么的。”
鼓励……温随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好,但若是像席舟那样鼓励,可以依葫芦画瓢,学他试试。
方助教又继续给温随讲了他的主要工作,除了课前分配箭道、摆箭篓、贴靶纸,布置外场像拉挡箭布以外,还有小测验记录成绩,课上维持秩序。
“你跟孩子们不熟,其实他们可能更容易听你的,而且正儿八经学的孩子挺服管的,主要是来体验玩儿的孩子容易不听指挥,像是突然跑到箭道上,或者空放,这类危险动作一定要及时制止。”
“你可以看席哥做的小视频,基本上新生来不管是不是体验,席哥都会把这个注意事项放给他们看,就那些东西,你注意提醒就好。”
方助教用手机给温随播放了课前安全小视频,彩色卡通小人练开弓,空放打到自己哇哇直哭,实实在在表演了什么叫“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有点逗趣也有点眼熟。
“这是席舟做的?”温随注意到方助教刚刚的话。
“对啊。”
这跟第一次在多功能教室看到的明显画风相同,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
方助教跟着视频上的画面提醒道,“小孩子开始练箭很容易打臂,带护具有时候也不一定护得住。前台第二个抽屉有药箱,里面的化瘀喷剂和活血膏可以提供给学员用,但是用前得知会一下家长,毕竟孩子小嘛。”
“哦说到这还有一件事,”方助教忽然正色道,“如果有家长跟你咨询报课的事,你一定要跟他们说清楚。咱们箭馆的课程安排,不是直接上来就学射箭的,都得先打基础,后续根据学员的情况调整进度,所以很可能一段时间后还上不了靶,要确定他们能接受才让报名,否则后面可能有争议,觉得席哥教的太慢。”
温随听出来,“之前有过争议?”
方助教表情复杂,“有啊,在箭馆闹,说席哥教学水平不行,天天上课只练虚的,箭都摸不到什么的……”
“然后呢?”
“然后席哥就全额退款了呗,白教两个星期,他这个人啊,太实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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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VD机修好寄到家里,席舟催促温随赶紧去洗澡,一会儿一起看录像。
他还泡了两杯牛奶,并排放在茶几上。
“是不是也算有点仪式感?”席舟说,好像比温随这个没看过的还要期待。
两人在抽屉前找盘,席舟问温随想看哪场比赛。上次没仔细看,这回温随翻了翻,那些盘的外壳上都印有比赛名称,找到最后,翻到一个没外壳的DVD盒。
“这些是什么比赛?”盒里有六七张光盘。
温随没听到席舟回答,正抬眼,席舟恰好避开他目光,神情间的异样却没来得及掩饰完全。
“只是几张空盘,不是什么重要比赛。”
席舟果然不擅长撒谎,这两句明显前后矛盾,他或许也意识到,又接着说,“……不然就放08年奥运会的这张吧。”
他打开盘盒,让温随坐到沙发那边,“这次比赛中国取得了历史性突破,打破韩国垄断,女单得到了非常宝贵的一枚金牌。”
“……“虽然心里疑惑,温随也没拆穿,看席舟“顺手”将那光盘盒推进抽屉最里面,目光移到开机画面,仿若平常般问,“上次就听你说过,韩国射箭有多强?”
“韩国队是世界公认的射箭梦之队,就像我们国家的乒乓球,在他们那里射箭是全民项目,人才辈出从不断代,至今仍旧占据霸主地位,有时可以包揽各项大赛金牌。”
“但她也战胜了韩国队。”温随看着电视上片头出现的那位女射手,想必她就是席舟所说打破垄断的奥运冠军。
“所以就算实力再强,也是可以战胜的。”
他说得笃定,少年锐气总是难得,席舟欣慰地一笑,却也不无遗憾,“可惜迄今为止,除了女子,男子单人还没有过奥运赛场上的突破。”
“奥运会那么重要吗?”温随问。
“很重要,无论射箭还是别的项目,能够参加奥运会的都是举全国之力选出来的最顶尖选手,他们身上被寄予太多东西,对一名运动员来说,奥运会每四年才举办一届,有些花期很短的项目可能一辈子只能等到一次,能够成为奥运冠军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一辈子只能等到一次……温随想到席舟,他最后离奥运会很近,却一辈子也没等到一次。
当时肯定非常难受吧。
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女子单人最后的决赛,解说员的声音慷慨激昂,语速略快,温随仔细在听,也看到那位中国女射手的登场。
画面里阴雨绵绵,她的面部特写眉眼肃穆,唇角下压,眼神坚毅。
“今天周玲玲给人的感觉非常沉稳,看来她对现场不利的天气因素提前做了充分准备,所以刚才在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中,连续淘汰了两名韩国选手,其中包括目前的射箭记录保持者朴瑾玉。”
“现在比赛已经开始,李贤珠第一支箭命中9环。”
“我们来看看周玲玲的第一支箭。”
观众席鸦雀无声……
“10环!”
“第一支箭,周玲玲就以一个接近靶心的10环,吹响了主攻号!”
现场响起笛号声欢呼声,当韩国选手开始下一箭时,立刻又都安静了。
“李贤珠同样命中10环!”
节奏很快,来不及消化感受,周玲玲便继续第三支箭。
“打出了一个7环。没关系,我们要稳定心态,现在才刚刚开始,只差两环而已。”
“第一组的三支箭后,周玲玲是26环落后对手三环。”
“射箭是韩国队传统优势项目,可以看到观众来现场支持很多,但是在场的中国观众虽然人数没有韩国观众多,他们加油呼喊的声音却丝毫不比韩国观众弱,而且中国观众非常自觉,在选手将要发射之前,大家集体做出手势,互相示意保持安静,不对选手造成影响,我们要感谢现场的中国观众,他们的表现是完美的。”
第一、二组三支箭后,双方进入第三组三支箭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