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会,陆知杭猛吸一口气,屏息沉入水中,视线在透亮清澈的洮靖河水中扫视,不消片刻就发现了云祈的身影。
对方穿着的衣物厚重,在水中就更难行动了,偏生他又是从二十几米高的地落下来,身体被震得麻痹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渐渐往下沉,被那犹如深渊般摸不着底的水涡往下吸,待恢复了力气已经离水面十几米的距离,费劲力气也游不动,只能弃了外袍试试。
可这会他原先憋着的气早就不足了,脸色多少有几分难看,艰涩的控制着呼吸,却仍旧抵挡不住身体的本能,口鼻纷纷涌入了河水。
有了第一口的松懈,后面河水就愈发汹涌了起来。
云祈被呛得无力,窒息感扑面而来,恍若深陷泥泞,挣扎不能,反而使自己越陷越深,濒死的恐惧感令他心中的不甘渐浓。
难不成就要命丧于此了吗?
可他娘的仇还没报,处心积虑的那座龙椅也未登上,他实在是不甘就此放弃……
“承修,为娘不求你成王成帝,只盼你无忧无虑,好好活下去……”
恍惚中,那道慈爱温和的声音似乎在耳畔萦绕。
云祈阖上的双眼猛的一睁,就见到了一具莹白如玉的面具贴近。
对方动作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见他意识模糊,默默地揽住他,朝着水面游去,带着一个累赘,奋力划动河水,借着浮力一起向上跃。
“咳……”陆知杭被河水呛了一口,条件反射的把喝进去的污水咳了出来,将怀中不省人事的男主头露出水面,这才放心往岸边而去。
他自己手臂就有伤,何况晏国的服饰向来繁琐,几套衣服下了水,那重量不言而喻,再加上一个没有意识的少年,他着实费了老大的力气,将近虚脱才把云祈带到岸边。
陆知杭有些乏力,双眼微微一闭,想躺下又不能,谁让男主这会还神志不清,他要是放纵自己好好休憩,再回神可能就只剩下具没有温度的身体了。
“你命好,我偏偏是个医生。”陆知杭拍了拍云祈的肩膀,摘下面具失笑道。
“云祈,再不醒我可就跑到晏都,把你其实是个大男人的事公之于众了。”陆知杭低下头,凑近到他耳畔叫唤了几声,见对方是真的没有知觉了,食指和中指并拢,放置到对方纤细的脖颈,手中的脉搏跳动无力,甚至渐渐消失,不仔细触摸都感知不到。
“……”陆知杭神色逐渐严肃了起来,连忙把云祈的束腰解开,拨开层层湿透了贴在身上的内衬。
待胸口彻底敞开才摸着剑突上二横指处,开始在心中默念着数,上下起伏做起了胸外按压。
陆知杭屏息凝神,不敢多分神,认真的做着标准的按压动作,待按到三十下,轻手轻脚将云祈沾着湿发的额头向上仰,另一只手托着对方的下颌,并未有半分迟疑,俯身靠近云祈殷红的唇瓣,口对口吹气。
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陆知杭眉头皱的更紧了,又不死心的开始重复起方才的按压动作。
反反复复几回,在他刚俯下身触碰到那温热柔软的嘴唇时,身下的人突然轻咳一声,嘴角溢出不少适才喝下的河水,惊得陆知杭抽起闲置在旁的面具戴好才敢靠近。
“呼,虚惊一场……”陆知杭见咳完一声,云祈又昏迷过去,长叹一声。
既然如此,该是无碍了才对。
陆知杭最后又摸了一下那触感细腻的脖颈,指腹下是富有节奏型的跳动,他起身拍了拍衣摆正要离去,原本还不省人事的少年突然就躺不住了。
云祈睁开双眼,似笑非笑道:“不继续了?”
陆知杭听不出他话音下的情绪,见他适才落水,佩剑丢了,自身也无甚力气,不由嘴欠打趣道:“这不是腻了吗。”
其实他刚才救人心切,即便身下的人是个绝世美人都不会有何旖旎的心思。
毕竟陆知杭不仅是个直男,更是个医者,于他而言,眼里只有病人和健康之人的区别,哪有什么多余的感官去品味其他的,他说这话,不过是气气云祈罢了。
既然家世比不过,就只能逞口舌之快了。
“你既看了我的身子……”云祈眸光微暗,嘴角的笑意也不见了。
“男的也介意人看吗?”陆知杭纳闷。
“不,你救了我,我当然要报答你才是。”云祈道。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就不必了,我还要赶着回家收衣服。”陆知杭拱手笑了笑,神经却崩得很紧,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趁对方身体不适,赶紧跑路才对。
要知道,他方才为了救云祈,可是将他的里衣都揭得一干二净了,性别的秘密是男主现阶段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暴露的,哪怕陆知杭救了他。
“权势、财富,只要你现在提,唾手可得。”云祈拢了拢里衣,朝着陆知杭摊开手掌,似乎只要他过来,这天下应有尽有。
云祈上挑的丹凤眼专注的似乎只容纳得下他,内里蕴含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陆知杭只知道那里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或者说,是所有人对欲望的渴望。
“你在拖延时间吗?”陆知杭歪了歪头,笑言,对云祈的诺言不屑一顾。
这是一朵食人花,他要真信了对方的鬼话,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云祈愿意虚与委蛇,不过是双方此时的身份调换了,陆知杭才是持有主动权的那一方,一旦对方的死士赶到,这瑰丽的美人顷刻间就能朝你吐蛇信子。
云祈面色不变,勾唇笑道:“何出此言?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会回以重礼报你的恩情,我这条命比之黄金万两都要值钱。”
“钱财乃分外之物,比起这些,我更想知道……”陆知杭权当对方的话是耳旁风,反而更有兴致逗逗他。
“更想知道?”云祈低下头来,似乎真沉思了起来。
“对啊,更想知道,你这嘴到底是不是跟你的人一般冷。”陆知杭凑近他,垂眸静静地注释着云祈的唇瓣,话锋一转又压低声音,缓缓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这嘴不仅是热的,还很软。”
“……”云祈嘴角的笑意一敛,手心悄无声息地握紧,恨不得有把剑在手,把这死断袖大卸八块,知道他是男子了,还敢出言调戏。
成功恶心到男主的陆知杭无惧的笑了笑,谁让这货坑害他来着,大家谁怕谁,不就是互相伤害?
看过原著的他当然知道,云祈生平最恨断袖,不正是因为女装时被同样带把的男子言语轻浮过?
陆知杭自个倒是无所谓,男主不爽,他就舒服了,横竖他现在戴着面具,找不找得到自己还是一回事。
陆知杭见云祈面色不虞,朝他摆了摆手,莞尔笑道:“劳烦殿下在此等候您的侍卫吧,在下先行一步。”
他不是个傻的,男主现在愿意忍着就是在等着来人,到时倒霉的就是自个了。
吃过一次亏,陆知杭可不想再来第二次,拔腿就想跑。
云祈怎么可能眼睁睁让人在自己面前跑掉,一旦自己的性别暴露,皇后绝不会放过他,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他也得想方设法留下陆知杭。
可对方长了腿自己会跑,云祈虽自幼偷偷练了些拳脚功夫,可现在力道不足,勉强蓄力提起一掌就往陆知杭后颈处砍去。
听到动静的陆知杭往侧边闪过,抿紧了嘴角,知道现在不出点阴招,怕是不好走了。
就在他思索的功夫,云祈见自己这掌没打到人,想也没想,右脚直勾勾就往对方腿间踹去,陆知杭没料到男主这么阴险,下意识喊道:“云承修!”
“承修……”云祈一怔,看着陆知杭的目光中透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字?这是他娘临死前为他取的字,也是他无法光明正大用男儿身的慰藉。
云祈没等到陆知杭的回答,反而等到了对方趁他松懈之际,一个手刀直接拍晕,失去意识之前,只看到了那人往小道上匆匆离去的身影。
两侧的小道栽种了几株杨柳树,陆知杭环顾四周,瞥见那凌乱的脚印,后知后觉明白了男主为何能找到他,连忙清理起脚印,动作谨慎的走到另一侧的河岸边。
“我走水道,你还能寻着踪迹找到我?”陆知杭说罢就摘下了面具,往怀里跟了无生机的茵陈蒿放在一块,纵身一跃就潜入了水面。
他有自信游入这洮靖河,云祈就不可能找到他。
谁让这洮靖河分支极多,每一条支流都途经一个个熙熙攘攘的城镇,而最近的一条刚巧就流经张家村,届时他褪下衣袍,仅凭衣着特征,找他如同大海捞针。
夕阳西下,天际曲折蜿蜒的彩霞晕染了半边天,隐有寒星明灭,为这寂静的小山村撑起最后一盏灯。
陆知杭拧干衣摆上挂着的水珠,眺望前方冒起的袅袅炊烟,自后门进了陆家。
此时院内万籁俱寂,陆昭还在张氏屋内伺候着,在他出门前交代过,自己要在屋内看书,在小食之前莫要前来打扰,因此还不知晓自家公子不仅出了趟门,过程更是跌宕起伏。
陆知杭拿起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湿润的青丝,掏出怀里的面具和茵陈蒿,拭去面具表面的水汽才找了个地方藏好,至于那茵陈蒿,多少有些皱巴,摊开放在桌上,种植是不成了,张氏的病倒还够用。
陆知杭忙着拾掇自己,待换好衣裳才有闲暇好好休息。
忙活了一天,他四肢此时一片酸痛,左手手臂更是有一道浅淡的血痕,草草敷了点药,那头乌黑的青丝尚还半干不干,出去怕惹陆昭怀疑,他只得乖乖呆在卧房内看书了。
叩叩€€€€
“公子,该吃小食了。”陆昭隔着木门轻轻喊了一声。
陆知杭摸了摸发梢,见还瞧得出刚沾过水,于是温声道:“你替我烧些热水,我沐浴后再吃。”
“那我烧完再叫你,饭菜先放灶台热着。”陆昭扬声道。
陆家现在就他一个人肚子饿了,他不好逾矩,就只能先热着了。张氏没胃口,陆知杭又“沉浸”在学海中,陆昭一个人无聊得紧,烧完水知会了一声。
陆知杭洗漱过后又吃了晚膳,再抬首望向那穹顶时,天上明月高悬,已是无边的夜色,除了陆家和几户家境过得去的有点点火光,四下灯火全无。
陆昭弯着腰,手持蒲葵树叶子编织而成的蒲扇,轻轻晃动手腕,煽动着星星点点的炉火延绵,柴火互相炙烤下,火势少顷就大了不少,正当他想将搁置在灶台上的药罐放下熬煮,身后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陆昭,可是在煮药?”陆知杭手里揣着茵陈蒿,淡淡笑道。
陆昭突然惊闻陆知杭的声音,愣了下才回首,好奇道:“公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不怪乎他这么问,寻常时候,对方并不会到庖房里来。
“以后这药由我来煮,你到我娘房里候着喂药就好。”陆知杭温声道。
他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用来搪塞陆昭的,不然他凭白加一味不知名的药材,小孩儿肯定不同意,换不如自己接收,火候把控比之陆昭也要老道些。
“这……不妥吧。”陆昭挠了挠后脑勺。
“无事,我爹之前病了也是我煮的药。”陆知杭一本正经道,全然无视陆淮病倒时,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是张氏在操劳,陆止这只会读书的少年郎哪里会这些。
“公子,你对夫人真好。”陆昭呢喃了几句,就听话到张氏卧房去了。
见少年蹦蹦跳跳的走出庖房,趁着火候刚好,陆知杭把背在身后的茵陈蒿掺到了那几味中药内,盖上陶土盖,俯下身悠悠扇着蒲扇,中药熬煮的时间一般都短不到哪去,直到戌时他才倒入瓷碗内端到张氏房内。
一整个白天不见,张氏的面色发黄又严重了几分,萎靡的精神在见到陆知杭才亮了几分,忙在陆昭的搀扶下坐起。
“知杭,可有累着?以后煮药这等杂事,叫陆昭就好。”张氏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耽搁儿子读书,自然是什么事都不想对方操心,可一见到儿子为自己辛勤煮药,她眼眶止不住的湿润了几分。
陆知杭把凉了几分的药汤捧到张氏面前,盛起一勺轻轻吹了几口才喂到嘴边,沉声道:“既知娘亲病重,又如何静下心读书?”
“我这是又拖累你了。”张氏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汤,却并不觉得让她难受,反倒是为自己耽误儿子读书而心伤。
张氏的性子从始至终都如此,陆知杭面露不赞同,严肃道:“你好好养病,就是对我最好的助力了。”
对方把自己看得太轻,一门心思都在陆止身上,陆知杭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张氏听着这话,觉得有道理,不由频频颔首,勉励道:“知杭说得对,若不养好身子,这药材就费银子,豆腐铺的生意也要耽搁了。”
陆知杭闻言失笑一声,不论张氏作何想,能配合养病就好,他倒不勉强对方的思维能改一改了,这几十年养成的想法,岂是一朝一夕能想通的。
一碗药汤喂完的时间不久,张氏的眼皮就打起了架来,陆知杭立马识趣的拎着陆昭,借口回屋看书去了。
张氏生病一事,经过两天的发酵早就有人耳闻,但张家村的人觉得这会去看望沾了病气不说,还叨扰人家修养,于是就只有几个熟识拿了点鸡蛋腊肉给陆昭,说是给张氏补补身子,待病好了再来探望叙旧。
至于他那舅舅,却是半只脚都没踏进过陆家方圆几十米,许是看清了张氏对他打心底的失望,发达了也不准备提携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便不白费功夫了,张兴安甚至觉得,没把送给陆知杭的那套笔墨要回来就不错了。
自摘得茵陈蒿回来,陆知杭每到张氏服药的时间就提前熬煮好药汤,张氏原本泛黄的脸色渐渐褪去,病情肉眼可见的好转,精气神也有了,现在更是不用卧床,闲暇时还能带着陆昭在院门口的大树休憩,避避暑气。
陆知杭放下手中的书卷,琢磨着该怎么和张氏说马夫寄在院子里的马匹跑了,他不敢说是自己放跑的,只能谎称天一亮就瞧不见那马儿,该是没拴紧。
好在晏国的马匹虽贵,但也不像他那个时空里的明代一般,一匹马能把陆家所有家当都搭进去。
那马夫的马年老体弱,也不是什么良种,赔个二十两银子应是差不多了,至多不超过三十两,这个价钱够人家重新买一匹健壮的良驹。
“这开销也不小了。”陆知杭估摸了一下陆家此时的资产,除去日常开支,能随用支使的银钱不超过七十两银子,一下子去了二三十两。
原先张氏还想多攒一些在长淮县盘下间三进制的大宅,洮靖城人口密度比不得江南,房价不算昂贵,规模大一点的宅院基本不用一百两银子就能买下,她想着陆知杭到了娶亲的年纪,就想再攒攒,倒不成想院子还未买,先破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