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男子身穿宝蓝色的短打,分几人走在前方,另外几人在身后护着,随时注意周遭的动向,那走在前头的人即要注意脚印,为云祈带路,还要收拾两侧的杂草开路,毕竟自家主人穿得华贵,可别被这等脏乱之地污了衣襟。
“这山道颇有些险峻,主上小心些。”探路的人朝着云祈恭敬道。
云祈默默抓着小道上的石块,没说话,专心致志的顺着脚印的痕迹往前走,走了一会到半山腰上,远远就瞧见了被人整根拔起的草丛,几人赶紧小跑上前,入眼就是一块巨石,以及失去了草丛的庇护,露出全貌的空旷地洞,到了这里就没有那般显眼的脚印了。
“没想到符大人居然是藏身在此处。”那宝蓝色短打的男子惊呼一声。
“周围没有脚印了吗?”云祈环顾四周,冷然道。
“回主上,四周都有,但多是零零散散的,怕是乡野之人偶然途经留下的。”勘察完附近几十米痕迹的手下迟疑道。
他这话说得也没错,毕竟这片无名山上的草药不少,方圆几个小山村不时就会上来采摘一些回去,更有甚者就靠着买卖草药度日,自然就留下不少脚印了,好在他们不认识茵陈,只当是野草,不然陆知杭就该白跑一趟了。
这回答显然不是云祈想要的,又在这地洞勘察了半响,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低垂下眉眼,有些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思索半响后,把声音放低道:“你们四散开来,分头行动,半个时辰后在此处汇合。”
“是!”几人都是恭敬答道。
云祈语毕,复又对身侧的护卫道:“居流,你跟着我,往前面走。”
“是。”那名叫居流的人应下,也不奇怪云祈会叫二人同行,毕竟他是他们此行几人中身手最好,哪怕此处看着人迹罕至,也要小心为上,保护云祈左右。
“将我的佩剑拿来。”云祈伸出右手,直截了当道。
荒郊野外,身畔又只有一人,若不将佩剑带在身上,他多少有些不放心,这种疑心,是从儿时带来的,令他无法对任何人推心置腹。
就像他娘说的,莫要期盼他人的垂帘,唯有自身的权势是对自己最大的保障,而他牢记于心。
居流把别在腰间的枣红色长剑双手递给云祈,神态谦卑,无声的跟在对方的身后,目光流连在四周,似乎但凡有异动,就会让来人命丧当场。
握紧手中的佩剑,云祈目不斜视,专注的用剑鞘拨开面前的杂草,哪怕四周没有异动,他的脚步声仍旧压到最低,仿佛怕惊扰到了什么人一般。
居流发出的声响比之云祈的还要小声,比起寻找脚印,他更多的是在保护云祈的安危,神情严肃的流连左右,突然他目光定在一处明显被人踩踏得奄耷的草丛上,眼睛一亮,朝云祈禀报道:“殿下,这里有处踩踏的痕迹。”
一声殿下将云祈拉回现实,他回首看了居流一眼,皱眉呵斥道:“哪怕此地渺无人烟,你也不应该如此唤我。”
“是……小的疏忽了。”居流面露悔意,为他的大意而懊恼,毕竟他们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次是不是就真的没有人躲在暗处偷听。
训斥完居流,云祈径直往他先前所指的草丛而去,只见那一小丛杂草还绿意盎然,却从中间部分折断,故而耷拉在那,仔细查看一番,他嘴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说道:“这断面还留着汁液,想来是刚留下不久的,往这个方向追。”
“是!”居流点头。
两人有了新的发现,动作愈发谨慎了起来,有意识的掩藏起自己的身形,尽量不发出较大的声响来。
不过,他们却是不知,这头的陆知杭还在埋首苦干,专心致志的摘着他的茵陈,早就忘却了身外事,哪会注重一些微小的€€€€声,毕竟这山林时要是发出个声响他就一惊一乍,该是无甚精神干其他事了。
陆知杭将土地挖开,小心翼翼的把自然生长在此地的茵陈连着根茎全部摘下,又检查了会,确定没有受损后,陆陆续续重复几次,摘下几株放到竹篓内,这些倒不是用来给张氏治病的,而是他打算带回去自己种植。
用来入药的那些药材,陆知杭并未连根拔起,而是给这片茵陈蒿留个生机,来年有机会再继续薅羊毛,毕竟他得注意循环利用,不能赶尽杀绝。
茵陈蒿虽说不是什么珍贵的名种,但派人漫无目的的在各地寻找也需要费时费力,这里就有现成的,他当然不会自断后路,其他村民也不认识这玩意,陆知杭就权当是自己的东西在养着了。
耗费了大半天的功夫,终于摘好了张氏几天的用量。
陆知杭站起身来,下肢由于长时间的站立而麻痹,他锤了锤有些发麻的双腿,活动一番,待能站稳了才背起地上的竹篓,遥望穹顶之上被层层叠叠的薄云追逐的日光,悬崖下洮靖河水微漾,河畔柳枝条儿翠绿飘荡,不由心情大好。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
心境阐明的陆知杭起身正想回去,可话音未落就突然听到一声剑鸣,身后霎时肃杀之气来势汹汹,叫人如鲠在喉,身临寒窟。
陆知杭念诗的兴致顷刻间消失殆尽,收敛住嘴角淡淡的笑意,镇定地转过身来,入眼的却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人。
翩翩如玉的少年锦衣华服,衣袂和斗笠随着山风徐来而翻飞,他如霜似雪的手紧紧握着剑柄,而那闪烁着寒芒的锋利剑身正直直的拦在陆知杭身前,只要他敢多迈半步,就能血溅当场。
“你究竟是何人。”云祈嘴角啜着的笑意颇有深意,似笑非笑,已然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此行要找的那个,毕竟这面具白衣太过惹眼,想认错都难。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人有胆识敢坏他大事,却不知该早早离去吗?
第26章
“公子穿金戴玉, 锦衣华袍的,想来也不缺钱,又何必行那匪寇的行当呢?”陆知杭盯着冷光刺眼的剑刃, 压低了声音, 透着几丝惧意, 似乎真把对方当成了打劫的。
闻言,云祈只是漠然的缓缓靠近, 那剑身只差一丝就要与血肉相触, 他嘲弄道:“倒挺能呈口舌之快, 可惜我这剑却是听不懂,只懂饮血。”
陆知杭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丝不解,诚恳道:“你这看着比我有还有钱,抢劫也得抢个有钱的不是?我身上就这身衣服最值钱, 你实在想要……也不是不行,只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说罢, 就开始宽衣解带来。
“宽衣就不必了,不如把你的面具摘下来。”云祈把剑刃下移, 阻止了对方解开腰间束带的举动。
陆知杭讪讪收手, 连忙摇头拒绝道:“在下从小生得丑陋,只怕你见了, 就想替天行道了, 不妥……”
“你在拖延时间, 等人来救你吗?”云祈歪了歪头,想不明白死到临头了, 对方还在负隅顽抗什么。
先不说这怪人手无寸铁, 自己这边可不单单只有两人, 听到打斗声的死士很快就会赶来。
不,也许都用不着打斗。
“我就一乡野之人,孤苦无依何人来救?兄台何必为难我?在下身上真没钱。”陆知杭致力于鸡同鸭讲,任凭云祈如何说,那剑刃如何逼近,他也装作不知。
“既如此,就只能把你抓来,严刑拷问,吃些苦头才能让你这嘴说点什么了。”云祈冷笑一声。
话音未落就猛地将剑刃往前一刺,目标赫然就是对方的手肘,打算先把这人四肢的经脉割断,寸步都不能行再好好讲道理。
男主还真是半分道理也不肯讲,认定的事,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
陆知杭心底颇为无语,直呼原著误人。
谁让小说里,女主救完人后,云祈的人马匆匆赶到,算是捡了点甜头,有所怀疑的男主大人立马就折返回了长淮县。
这也是为什么此间事了,陆知杭还敢在这多留的理由,除了必须为张氏采回茵陈蒿,就是笃定了不会有人再来这座山了。
眼见寒光乍现,不带一丝犹豫,决绝的往自己刺来,陆知杭眼疾手快地侧过身子,堪堪躲过一击。
心里清楚云祈是真下了杀心,若不尽快脱身,等对方不耐烦,把候在后方,防止他逃离的侍卫一起叫来擒拿,就真没机会了。
云祈一击不中,并不气恼,反而发现面前的怪人身手如此敏捷,愈发肯定对方不简单,绝不是其人口中的乡野村夫。
他嘴角不由一勾,带着丝戏弄,剑刃去而复返,在陆知杭周身刺来刺去,大多是往四肢而去,并不想取对方性命。
毕竟,一个死人就没什么价值了。
陆知杭接二连三的躲过,身体已然有些吃不消,心知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男主并不信他的托词。
他再胡言乱语,对方也不会因此放过他,与其如此,不如自己找出一条生路来,可陆知杭如今四面楚歌,除了上天遁地,这一方小天地就是一处死地!谁让他身后就是悬崖呢?
嗯……等等,悬崖?
趁云祈动作微顿之际,陆知杭余光匆匆瞥过二十几米高的半山腰,以及下方深不可测的洮靖河,心口不着痕迹的一颤,突然就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不过,一头栽进洮靖河的危险极大,即便是专业的跳水运动员,在这样的高度下,也不轻松,更何况陆知杭的跳水经验就只有大学体育课的体验,而学校的跳水台也不过十米。
他幸运没磕碰到崖壁,还得思考水面因高速下落形成的冲击力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二十几米……
受过专业训练人来跳,也不是不行。
此时的陆知杭突然开始怀念起了远在天上的父母来,他们这般喜欢给他报课外班,怎么就忘了报一下跳水项目呢?
头脑思绪发散,动作自然就跟着慢了起来,陆知杭一个不注意,手臂顿时刺痛了起来,却是不知何时挥来的剑刃轻轻擦破了他欺霜赛雪的白衣,以及那浅浅的一层表皮。
“我若对你起了杀心,你早已身首异处。”云祈接过居流递过来的月白色锦帕,轻轻地擦拭起了剑刃上沾染的点点血色。
“可我确实不知你所言到底何意,你又因何要对我出手。”陆知杭笑了笑,说道。
“你如今不知,盖因是苦头还未吃够。”云祈语罢,似乎是没了继续和对方逞口舌的兴致,正想要叫居流将此人拿下,就听到对方喊了一声。
“等等!”陆知杭伸手挡在了身前,脚步不着痕迹的往后撤。
“……”云祈不言,只是定定地盯着他,似乎是想看陆知杭又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陆知杭叹了口气,余光望着悬崖下水波微漾的洮靖河,与其留在这里,被男主抓住遭受非人折磨,更有可能牵连家人,不如赌一把!
不过,这次的赌注是自己的命,一旦输了,所有一切的都如烟消云散,彻底与他无缘,可惜他的茵陈蒿还未带回去给张氏,少了这味药,病症不知能不能好。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却被逼上绝境,要说陆知杭对云祈毫无怨气是不可能的。
望着面前戴着斗笠,仍遮不住非凡气度的矜贵少年。
陆知杭笑了,没来由的来了一句,语气轻佻道:“晏都才子都道三公主国色天香,没成想半分柔情也无,索性我就做一回风流客,拿我这条命来一亲芳泽,看看你的嘴到底是不是如你的话这般冷,俗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听着那人调戏的话语,云祈一怔,随后平静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
他最恨这苟且的身份,想也不想,拿起手中的长剑正想给对方一点教训,却见那人朝他挥了挥手,随后不带一丝犹豫的纵身往悬崖下跃去,而那剑刃在这一番错位下,勾住了陆知杭背后的竹篓……
云祈身形不稳,一个踉跄竟是被陆知杭带着一起摔下了悬崖!
“殿下!”居流睁大了眼睛,错愕的惊叫了一声,可那一身红衣的少年哪怕及时松开了剑柄,也控制不住的一起跌下。
居流惊诧过后,见云祈与那怪人齐齐落下水面,心下微松,还好……殿下水性还算不错。
居流确定了两人落下的位置,不敢多耽搁时间,急忙拉开怀中的信号,召集分散在整座大山的死士,一起到悬崖边汇合。
那几人见到天空上绽放的烟花,也是面色微变,立刻就明白了殿下有难,脚不点地地赶到居流所在的地方。
“主上呢?”最先赶回来的是距离悬崖最近的死士,他环顾四周也没见到云祈的身影,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主上被贼人一起拖下了悬崖,好在下面是一条长河,我告知完你,你在此通知稍后过来的兄弟,我先行到河畔寻找殿下的踪迹了。”居流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给同伴,片刻也不敢多留,头也不回的择一条离洮靖河近的险峻山道而去。
那得了消息的人面色也隐隐有几分焦急,但他现在还不能离开,只等着所有人都到齐后,赶紧与居流汇合,务必保证殿下的安危。
彼时的云祈只听得到耳畔猎猎作响的风声,吹得面上的黑纱犹如刀割一般,剐蹭着他白皙的面颊。
因着下落的速度过快,斗笠经不住狂风席卷,径直被吹走,飘荡在半空中,几经跌宕挂在了悬崖上的树枝,空余他单薄的冰肌承受山风的呼哨。
云祈与自己一同跌下来的结果是陆知杭未曾设想过的,他错愕的看着长剑与自己的发丝并肩,身穿暗红色织金宽袍大袖衫的少年斗笠自半空中飞走,陡然露出那张蹙着眉头的绝世容颜来。
与陆知杭的清俊文雅不同,云祈的长相恣意明艳,气质却是蕴藏着几分阴郁,分明是矛盾的结合体,可细看又诡异的带着几分惑人的神秘感。
匆匆一瞥,恍若天人。
陆知杭从来不是个颜控,在短暂的惊艳过后,来不及细思,两人就一同跌入水面。
哪怕他事先做好卸力的准备,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仍瞬息而至,毫无防备的内脏被这股无形的力道压得隐隐作痛,陆知杭千辛万苦屏住的呼吸差点就此功亏一篑。
陆知杭四肢短暂的麻木了几分,左手臂的伤口浸染出点点血腥味,身体无力的往下沉了几米才缓缓恢复知觉。
有了力气,他庆幸大难不死的同时开始奋力往透着微光的水面游去。
初时还有些使不上劲,在活动一番后才艰难的游了上来,刚一露出水面就贪婪的呼吸着空气中新鲜的空气,半响才回过魂来。
陆知杭擦干脸上湿润的水珠,摸了摸怀里鼓起来的地方,确定茵陈蒿还在,舒了口气,正要往岸上游去,忽然觉得洮靖河静谧得可怕,四周除了柳条儿拂动水面,就只剩下鸟鸣。
话说……男主呢?
陆知杭明明记得他们两人是一起落进水里的,没道理自己出来了了,却看不见对方的人影。
陆知杭记得原著清楚的写过云祈水性并不差,身上也没伤,为何自己环视了方圆几十米也没在水面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