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杭于他有恩,情谊也非同一般,又是位实干派,于情于理都该是自己拉拢的对象。
更重要的是,符元明对陆知杭的特殊云祈看在眼里,从对方身上入手是极佳的方式。
至于感情之事本就只是他一人的揣测,倘若是真的又如何?陆知杭要是知晓自己是男儿身,只怕就歇了这心思了。
实际上,云祈并不能肯定陆知杭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有时暧昧横生,有时又坦荡得犹如亲友。
要只是他人的单相思,云祈实际上并不会放在心上,之所以辗转反侧,盖因是自己都有些心不由己了起来。
“我今日要出趟门。”陆知杭阖上书卷,温声道。
“有事要办?”云祈一怔,问道。
还真没赶上好时候。
“连日的雨下个不停,待在府上烦闷得紧,出去走走罢了,赏脸一起?”陆知杭偏过头来,轻笑道。
见他没把专门寻他的自己撇下,云祈眉头一挑,“知杭的脸,不敢不赏。”
这还是云祈入了符府后,第一次青天白日的与陆知杭相伴出去游玩。
莫说是陪同陆知杭,哪怕是独自一人都没未曾有过的事情,毕竟于他而言,无利可图的事情少做。
“我到江南近两月来,还未乘过那乌篷船呢。”陆知杭踱步出了符府的大门,浅笑道。
“正巧今日无雨。”云祈跨过朱门,眺望了眼穹顶上的一片万里无云。
他今天来得比平时晚了些,在来符府之前又暗地里和阮城商议起了成亲的事宜,耽搁之下已是酉时了。
昨日惹了皇帝的不快,对方自不会讨个没趣的招他伴驾。
遥想刚从长淮县背井离乡到江南时,一入眼的就是那涓涓细流,贯通凤濮城的长河,乌篷船上的才子佳人,老翁稚童皆是一派其乐融融之像。
去到上船的地方,那撑船的老翁见他们二人衣着相貌不凡,布满皱纹的脸上和蔼道:“两位不知是要去往何处?”
“绕着这河兜一圈就成。”陆知杭余光望向云祈,见他不出声就替他做好了决定。
“好嘞,小心些上船。”老翁撑起船桨,靠稳了岸边才道,深怕他们站立不稳摔了跟头。
事实证明,是船家想太多,陆知杭自不必说,日日锻炼身体,云祈更是深藏不露,两人踏上乌篷船,挺直脊背站在船头。
陆知杭饶有兴致地遥望四面八方,眼前是水波荡漾,云雾缭绕,绿莹莹一片的河水上泛着舟,两侧皆是连绵不绝的飞檐画角,气派辉煌之景是在长淮县难以得见的。
“晏都不比凤濮城差。”云祈见他视线长时间的停留在了水面和岸边的亭台楼阁上,淡淡道。
这还是陆知杭头一次听云祈提起晏都,他之前不是没有思忖过对方是不是晏都来的贵客,毕竟达官贵人基本上都在那处了。
“待我有幸进京科举,必要领略一番晏都的繁荣,到时你这东道主可别忘了好生招待我。”陆知杭眉目如画,嘴角的笑意微微漾出,与这温柔水乡相比竟胜了不止一筹。
那张俊逸的笑脸骤然映入眼帘,云祈眉宇间的冷峻稍微缓和了些,淡然一笑:“自然。”
“你既然是晏都人,何时要归家呢?”陆知杭眺望着望不到尽头的长河,无端地问起。
这话题稍显沉重,陆知杭要在这处学习经义,自然是不可能离开江南的,而云祈到江南来本就是事出有因,不可能久留。
似乎离别时必然的,只是未免有些令人惆怅。
第50章
“等家父的事情办完, 就该归家了。”云祈声音古井无波,听不出喜怒来。
“那你可莫要忘了我,待我到晏都时, 为我接风洗尘。”陆知杭撇过头来,细细地打量他, 温声道。
那话音稍显轻柔, 一阵凉风吹过, 好似把尾音都一同吹散了般。
“嗯。”云祈雍容散漫, 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河岸两边的柳条儿飘荡,亭台楼阁倒映在河面上,陆知杭只需稍稍低下头来就能看到船头附近的水面上一对身姿颀长的璧人相互依偎,他的目光自落到那一处开始就有些移不开了。
失了真的白袍红衣美人潋滟明艳, 因着倒映的角度问题,姿态亲昵,浑然一对天作之合,随着乌篷船的前行荡起水波,圈圈涟漪向外扩散,连同那倒影都一起消散。
“江南水乡, 浮光掠影,此等美景堪称一绝。”陆知杭笑了笑,不知究竟说的是河面上朦胧的倒影,还是两岸犹如仙境般的琼楼玉宇。
闻言, 云祈微微偏头睨了他一眼,丹凤眼左右环顾了一圈, 匆匆扫过岸边巧夺天工的瑰丽建筑, 面色如常。
“予行不觉得吗?”陆知杭见他面色甚淡, 不由出声问道, 嗓音清冽如初。
“看惯了。”云祈顿了顿,说道。
在两人如松竹般玉立于乌篷船闲聊之际,夜幕早已低垂,孤月高悬中天之上,漫天的星河遍布,天上繁星闪烁,岸边万家灯火,互相照应,共明灭不定。
一盏盏明亮如火的灯笼悬挂在两侧,犹如一条蜿蜒绵长的火龙,照亮着夜晚的江南凤濮城,模糊了视线,光线所到之处柔和了轻抛红袖的江南女子眉眼,点点光亮汇聚成河,恍若白昼。
这灯火辉煌的一幕除了在江南和晏都,极为少见,陆知杭上一世自然是见惯了,可古代的灯火通明也别有一番滋味,为这本就繁荣的凤濮城起了点睛之笔。
“这世间无处不是风景,你细细看来,自会发现其中的美。”陆知杭扫视过岸边熙熙攘攘的行人,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道。
听到这话,正漫无目的扫视岸边的云祈神情一怔,总觉得这话分外的耳熟,令人恍如隔世,他按捺下心中的异样感,眸光低垂,“细看了,没看到。”
“只要有心,自能看见其中的好,我估摸着你是缺少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陆知杭一本正经道,在心中又默默补了一句,云祈本就是世间罕见的美,自然是发现不了其他事物的美了。
毕竟对方这脸,哪怕遮了大半,都看得人迷糊。
这轻飘飘的话抛过来,好似随口胡诌的一句话,落在云祈的耳边却是一震,哪怕极力掩饰都遮不住眼中的惊涛骇浪,面上染上了一丝阴霾,他非是觉得对方言之有理,而是这话触动到了被自己掩埋在了深处的记忆。
云祈死死地端详着陆知杭,想从对方一丝不苟的表情上观察出点什么,可陆知杭面上一派温润正色,唯独没有自己所期望看到的,逐渐低沉的思绪不知何时飘到了十年前。
枯叶随风而落,背靠房门的小孩儿独自埋首啜泣,彼时的场景早已随着光阴飞逝而模糊,可那人的话在云祈心中却牢牢记挂了十年。
“你多看看,这世间还是有诸多美好的。”那人如是道。
“我看不到。”儿时的云祈嘶哑道。
“你只是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我陪你一起好不好?”温柔缱绻的声音缓缓道,极尽所能的安抚着他。
陆知杭见云祈出神,犹豫了会还是没有把手拍下对方的肩头,轻声道:“予行,可是乏了?”
近在咫尺的温润男音把飘远的思绪拉回,云祈收敛下心头上的惊疑,状若漫不经心道:“你这话是谁教你的?”
“肺腑之言怎么教。”陆知杭微愣,而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低沉好听得好似在耳尖撩拨过,一如漫天飞舞的柳絮,云祈就着原地细细打量起了他,眸光微深。
是他吗?
晚风徐徐伴着声声靡丽琴声。
沧溟河水碧绿莹然,一如陆知杭身上青色的长衫衣袂飘飘,他正面迎着月光,霜冷的月华洒在两人的身上,更衬得肤色的白皙干净,周身清冷飘逸之感浑然天成,不知何时,岸边上的行人在瞥见船头上光风霁月的书生时,皆是目光紧随,惊为天人。
陆知杭见状,连忙收敛住了笑意,偏头望向云祈,无奈道:“未曾想我俩也成了风景。”
这不就如那句有名的话说的一般,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吗?
他实在是不喜这般被人围观的场景,粘在身上的目光如芒背刺,直叫人寒毛耸立。
“你长成这模样,就该有自知之明,今夜乘这一趟乌篷船,不知江南多少女儿家误了终身。”云祈面具下半张如画的容颜惹人吸睛,尤其是那嘴侧挽起的一抹笑意,更叫人怦然心动。
听着耳畔独属于云祈的悦耳声调,陆知杭心下的郁闷顿时如过眼云烟,点墨般的眼眸溢出了点点愉悦,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明艳精致的美人,好似在看着此生的挚爱般诚挚,那眼神烫得云祈喉结微动,不自觉地侧过脸去,眼眸半垂,任由蒲扇般的羽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情绪。
“那你呢?可是误了?”陆知杭低沉暗哑的呢喃声如犹在耳,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中带着些谨慎。
这轻如鸿毛般的话音悠悠传来,好似轻轻掠过心尖,眼前颀长挺直的身影隐隐和自己记忆中臆想的那人重合。
在这句话落下时,两人间诡异地沉默了良久,气氛在这一瞬间凝固,就在陆知杭思忖着如何转移话题时,云祈开口了。
“没有。”
简洁的两个字不带分毫的情愫,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口。
喧哗沸腾的凤濮城中,不知是谁的心暗自怅然。
这夜的凤濮城好像不同以往,沧溟河上泛舟的一对佳偶成为美谈,恰巧途径的才子远远一见,顿时文思泉涌,写下了流传百世的名篇。
还不知自己被人写尽诗作里的陆知杭泛完舟,瞧着天色渐晚,考虑到云祈,哪怕心中再有万般不舍都只能依依惜别。
这夜一别,心思各异的两人又是过了几日才见。
云祈对外的身份毕竟是闺阁女子,哪怕有心来符府拜访,都不好连着几日上门,但隔三差五的行为也让人发觉,暗暗在背地里议论了起来。
在面对陆知杭时,始终有一个困惑萦绕心头,只是他三番两次的试探都无疾而终,不由为自己的猜测怀疑了起来。
不论两人作何感想,日子仍是照旧,不等人就匆匆而逝。
有了名正言顺留在江南的大好时机,云祈自然要去信给小皇叔云岫,按着对方的吩咐暗自谋划,同时也不忘了再闲暇时拜访一下陆知杭,只是这心渐渐就有些歪了。
不知多少次进了符家的大门时,云祈终于在一日在回廊上与符尚书碰了面,老人家在瞧见那张熟悉的脸时,面露诧异。
哪怕对方是位不受宠的公主,符元明毕竟身为臣子,在见到云祈的第一眼就赶忙行了礼,恭敬道:“殿下。”
“嘘。”云祈将食指轻放在唇上。
“是。”符元明愣了会,后知后觉了然了对方的意思,想来是不想暴露身份的。
符元明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恩公口中的好友竟是云祈!不然他就不会放任不管了,这会反倒是骑虎难下了。
作为陆知杭在江南最为亲近的长辈,自己的恩公将近一个月与外人游玩,他虽说不去打扰,但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唯一让符元明始料未及的就是,这外人竟是当朝的三公主,云祈。
“符大人的学生才学渊博,多亏大人教导有方,为晏国教出这许多栋梁之才。”云祈不紧不慢道。
上次偶遇符元明是在淮阴山庄,人多眼杂,私自与符元明谈话也会惹对方猜疑,如今倒是个合适的时机,只不过他虽心知肚明来符府的目的,在陆知杭的温柔乡里难免懈怠了。
“殿下谬赞了。”符元明谦虚道,不过脸上的笑容可掬,显然是被云祈说得高兴的。
果然,符大人对自己这位学生不是一般的看重,从日常和陆知杭的闲谈中云祈就能窥见一二。
云祈雍容散漫,淡漠的余光在身侧安静无言的婢女扫过,心知这里不是谈事的地方,毕竟南阳县洪涝一事是如今朝廷最为关切的紧要事,自己明面上的身份不适合与符元明谈及。
仔细思忖了会,云祈偏过头缓步走近了一步,脸上精致的面具遮去表情,他故作羞赧地压低音量,用唯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符大人,可否与我说说陆公子的事?”
“知杭?”符元明讶然,偷摸着瞧了眼云祈,细细回想起恩公俊俏的样貌,心中顿时大感不妙。
“正是。”云祈羽睫遮去晦暗不明的眸光,浅浅一笑道。
符元明有些为难了起来,以他几十年的阅历来看,怎么都觉得公主殿下这神色不对劲。
都怪他放任太过,要知道云祈在及笄那年就曾发誓非相貌和才学绝顶之人不嫁,偏生恩公就生得宛如天人,才学在同龄人中更是不遑多让,又与公主年龄相仿,难怪会惹下情债。
符元明心知驸马不是那么好当的,可他不好替陆知杭回绝,环顾了四周,沉声道:“殿下,不如到静室内商谈?”
虽说此时来来回回的奴才都是符府养的,忠心不言而喻,但毕竟事关公主殿下的清誉,最好还是找个四下无人的地方问个清楚,指不定是他误会了呢?
云祈想要的正是单独和符尚书相谈的机会,故而欣然答应,“好。”
颀长消瘦的背影跟在一道稍显佝偻的身影后头,陆知杭正准备回书房拿几本有关治水方针的书籍时,远远地就瞧见了两人并肩而行,穿过绵长的回廊,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师父和予行?”陆知杭阖上手中的书卷,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