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悦耳的声音隐隐共鸣,陆知杭耳尖动了动,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涌上了心头,只是他此时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最要紧的是该如何从对方的手上逃脱,单凭武力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云祈见他一言不发,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凉薄,狠戾道:“既然不说,就只能把你带回去,慢慢拷问了。”
陆知杭闻言,眉头蹙得愈发紧了,不待他反应过来,云祈就已经纵身跃来,身形如电般窜来,剑意寒气逼人,只怕是起了杀心,根本不给陆知杭喘息的机会。
人在濒死之际总会爆发出异于平时的潜力,陆知杭哪怕练了一年的拳脚功夫,都不知道在那瞬间他能看清眼前人的剑路,急急忙忙蓄力挡下一击,而后就有些招架不住后撤几步。
云祈见自己这剑竟被对方挡住,眼底冷光一闪而逝,不给陆知杭苟延残喘的机会就接连几剑刺去,剑剑直击要害,可这人似乎伸手颇为敏捷,硬生生躲了他两剑,在第三剑刺出时,云祈暗暗使多了几分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挟着阵阵冷风上挑。
这一剑一旦中了,眼前人的喉咙到脑袋都得鲜血四溢,在空中挥洒着颗颗殷红刺眼的血珠。
云祈的出招无疑是凌厉狠绝的,在这般应接不暇的情况下,陆知杭根本没有空隙去细思心中冒出的想法。
看着近在身前的长剑,陆知杭额间冷汗直流,一个后撤步往后倒,雪白的剑身挑起头上围着白纱的斗笠,自空中翻飞落下,重重地砸在了混杂着尘土的小巷,污染了原本洁白的纱布,也让那本欲顺势砍下的剑刃顿在半空。
那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实在不好,陆知杭的呼吸略显急促地喘息了几口,左臂隐隐发疼,他还想起身躲闪,抬首时才发现这人不知为何没有继续动手。
陆知杭自然不清楚缘由,他瞥了一眼落在云祈脚边的斗笠,连忙起身谨慎地往巷口挪了挪。
云祈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眼前被他调戏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男子,诧异道:“死断袖!”
云祈早就察觉到他后退的小动作,心里不以为意。
时隔一年,没想到两人再次相见竟是在江南小巷中,那年侮辱之仇还未了结,可救命之恩更是没有偿还,措不及防见到这人时,云祈无疑是惊讶的。
回想起当年在洮靖河上,对方轻佻的言语,云祈冷冷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骂道,可是话刚说出口,又恍觉好像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毕竟他自己现在不也对陆知杭心思不纯?
更是妄图和对方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内忧外患,哪怕为帝者必不可能独宠一人,更何况是一个男人。
陆知杭这会已经摸到了巷口,乍一听这句死断袖,仔细观察了会便意识到云祈该是认出了自己是谁!
可自己如今还戴着面具,正是当时陆昭赠予的那张天下独一无二的面具,对方从何认出来的呢?
死断袖?
这样的称呼,对于陆知杭而言,稍稍回想一下就知道了,这天下间唯有一人会这样喊自己。
那就是男主!
这个念头方才在脑中冒出,他就咯噔一声,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一个想法正在心中酝酿,随着他的思绪往下,无限接近。
陆知杭怔了怔,试探性地喊了句:“云承修。”
“死断袖,你跟着我作甚?是上赶着想让我把你万剑穿心,好报当年之仇?”云祈忍不住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复又抬起。
云祈回话,无疑是证实了陆知杭的猜想,他没来由地出神,早先就知道男主的娘亲姓盛,只以为盛予行最多就是男主表妹罢了。
陆知杭眼眸接连闪烁了一下,望着对方高挑的身形,逐渐和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重叠,还有那旖旎的梦境中,摘下面具后的脸都在此刻一帧帧地放映,就连婢女都一般无二,还有那种种不似女子的行径,他心里渐渐冒出了一个念头,顿时大惊失色。
在那个答案即将成形时,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会觉得盛予行这个名字熟悉了,掩藏在深处的记忆告诉自己,原著中男主在江南和女主偶遇时用的化名就是这三个字……只不过他当时匆匆翻过去了,导致没记住具体剧情是什么。
否则就不会错得这么离谱,在一切尚能挽回之时,任由那道遗世独立的身影走进自己的心里,还甘之如饴。
真是莫大的荒谬。
陆知杭眼底的情绪复杂隐晦,面具下的嘴角泛起苦涩,可惜现在不是让他伤春悲秋的时候,当年在洮靖河畔,自己可说了不少能让男主怀恨在心的话,更何谈他这个除了阮城和云岫外唯一发现对方男儿身的人,怎么可能苟活于世呢?
“是你就更好了,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能知道那么多密辛。”云祈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愉悦,那是捕获到满意猎物时的满足。
眼见男主信步往这边走来,眼里满是势在必得,打算把自己生擒活捉,摘下面具一探究竟,陆知杭危机意识顿生。
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能在这里被揭露,否则以云祈的势力,想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完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只怕除了自己外,就连原身的娘亲都会受到牵连。
陆知杭抿紧了嘴角,看着朝他步步逼近的云祈,在这短短一瞬间,苦思冥想都没想到能够逃出生天的法子,只能一步步的往后退。
可是往日绝美精致的脸上此时逐渐失了耐心,手中寒芒阵阵的利刃缓缓抬起。
陆知杭心底一沉,在最后一刻死马当活马医,握着剑柄的手蓦然指向身后,大喊道:“陆知杭!”
云祈见对方持剑,还以为是要来一场殊死搏斗,嘴角的笑意略显讥讽,却没想到这人的佩剑纹丝不动,反倒冲着身后喊了起来。
事实证明,陆知杭的法子甚为奏效。
听到这三个字时,云祈心里漏跳了一拍,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敛住了。
哪怕理智告诉他陆知杭现在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仍旧控制不住地面露担忧,转瞬间就回过头望去,就连握剑的手都失了力。
云祈不仅不愿被那书生看见自己挥舞刀剑、残忍杀戮的模样,更不想在两人的感情还未坚固,尚在暧昧时就被发现男儿身,况且钟珂还抱着一堆春宫图,此时被撞见就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在云祈连带着退得远远地钟珂都被带跑偏转身的瞬间,陆知杭心下松了口气,他来不及感慨自己对云祈原来还是有几分影响力,几乎用尽了毕生的速度,身形犹如闪电般疾驰而去,头也不回的就往巷口外热闹纷纷的街市而去,等云祈回神的时候早就看不见陆知杭的踪影了。
盯着除了钟珂外空空如也的后方,站在巷子里的云祈脸色有些阴沉,他捉摸不透这面具人究竟是哪方势力的。
这人对自己的了解得超乎寻常,不仅是自认为极为隐秘的男儿身,还有对陆知杭的情愫都被对方了解得一清二楚。
对方有恩于他,可他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情报让云祈深感忌惮。
上次在洮靖河没危及到自己,不一定就不会伤害陆知杭,在对方面前暴露了软肋,指不定幕后之人肚子里正揣着什么坏心思。
云祈咬牙切齿道:“你最好不要伤了他!”
他可以确定这死断袖调查他了,就连陆知杭在他心里极为特殊都猜测到了,这不得不让云祈心生警惕,暗自决定后几日要在沧县布下天罗地网把这人找出来。
沧溟街的另一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陆知杭气喘吁吁,马不停蹄地摘下面具找了辆马车往鼎新酒楼赶去,惊惶未定。
“马夫,赶快些,麻烦了。”陆知杭拭去额间细细密密的冷汗,哑声道。
“公子,已是最快了,再快些容易冲撞到人。”马夫隔着帘布无奈道。
听到这回答,陆知杭只能无奈作罢,静静坐在马车内休息片刻,把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只觉得这车厢内的空间逼仄难耐,脑子里塞满了云祈,哪怕时至如今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一个月以来的相处恍如隔世,就连自以为心意相通的细节都在此刻变得分外可笑。
他自诩一心向学,难得动一次心,却爱上了一个男子!
陆知杭在震撼过后,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身体虚脱的感觉那么真实,实在无法自欺欺人。
他心中的爱人‘盛予行’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男子,还是一个野心勃勃、不爱男色的男人。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躺在鼎新酒楼的梨花木四角平榻上,闻着雅间内袅袅升起的香味,陆知杭只觉得心力交瘁,他尚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惊心动魄中,歇息了会,静下心来才勾起了心底的那抹悲恸。
就着这松散的姿势,陆知杭呆滞地盯着木制的梁柱久久不能回神,胸口好似被千斤重的巨石堵住般,直叫人喘不过气。
心上人突然变成了原著里间接让自己惨死的男主,这巨大的转变让陆知杭恍惚怅然,偏偏他那颗滚烫炙热的心一想起云祈,仍是在为这人悸动。
“盛予行就是云祈,云祈就是盛予行。”陆知杭喃喃自语道,哪怕经过一路的辗转,早就在心里把证据罗列的明明白白,还是有些不可置信,怔怔出神。
可真相就直白地摆在面前,不由得他不信,撇开一切,除了身形上的相似,两人在自己面前的差异让陆知杭有些割裂,无法把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和杀伐果决的男主牵连到一起。
还能有更荒谬的事吗?
喉间一阵说不上来的恶心,还有受到欺骗后的愤恨让他内心复杂难分。
陆知杭捂住一片晦暗地眼眸,突然觉得有些寂寥,独自在空荡荡的雅间内发出颤抖的笑声,让人莫名的发悚。
“公子……”陆昭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担忧道。
他把房门紧闭,乖乖地坐在了陆知杭的身侧,无措地抓了抓膝盖上的衣摆。
陆昭不知他的公子究竟是在为何神伤,他只知道,看到公子这般难过,他的心也烦闷了起来,可自己无能为力,除了依赖公子,一无是处。
那是他孤僻的世界中闯入的光,陆昭想让陆知杭开心,想让他能在公子的心里有一席之地,更怕世上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不要自己。
可陆知杭的世界里有无数的光影,唯有自己陷进了这抹光线中。
“怎么了。”陆知杭叹息了一声,并不在小孩儿的面前露出半分怯弱。
“公子,我们这两个月,赚了好多银子。”陆昭迟疑了会,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好,只能把自己认为最快乐的事情讲一讲。
能帮上陆知杭的一点忙,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能帮公子赚这么多银子,更是天大的好事!
“嗯,你越来越出色了。”陆知杭摸了摸他的头顶,努力不太敷衍道。
只是他如今实在无暇去关注鼎新酒楼赚了多少钱,心口上压抑的感觉已经让人喘不过气了,甚至还有点想吐,恨不得把云祈揍一顿出气,可现实又不允许他这么做。
“公子,我以后会帮你赚更多钱的,我们还可以把鼎新酒楼开遍全江南,开到长淮县,乃至晏都,到时一天都能有好多银子入账,就再也不用担心食不果腹了。”陆昭扯了扯他的衣角,笑道。
哗啦啦€€€€
半开着的窗棂凉风徐徐,被那阵风吹得嘎吱直响,不知是心底的哀戚都让老天触动了,方才还艳阳高照的苍穹顿时阴沉沉了起来,漫天的乌云蔽日。
轰隆隆的雷鸣声应景而起,震耳欲聋,不稍片刻就落下了淅淅沥沥的雨珠,朦朦胧胧一片连绵不绝,落在了人愁绪涌动的心头上,更添一分阴影。
陆知杭侧过头看了眼江南的烟雨,帘帘雨丝柔美而哀愁,沉默了会才嗤笑道:“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看着就很好骗。”
第64章
“公子的聪慧是我生平仅见。”陆昭不假思索道。
“……给我上壶酒来。”陆知杭眉间的沉郁又浓了一分, 晦涩道。
“……”陆昭张了张口,犹豫了会还是出去拿酒了。
陆知杭长长叹了口气,内心的纠结犹如一团乱麻。
他在想着和云祈相遇的点点滴滴, 那人明知道自己的心思,却还是继续虚与委蛇, 任由自己像个傻子一般, 那时云祈的心中是不是也会暗自发笑呢?
喜欢上一个男子,一个注定不可能有结果的人,哪怕明知道真相, 还是会悲恸, 他大概是无药可救了。
十七岁的云祈是何模样, 陆知杭只能从原著中的寥寥几笔窥见,他生平最恨断袖, 难得柔软的年少和张楚裳相知相遇,以至于两年后狠绝毒辣的人能对女主网开一面。
可那是原著,是男女主, 他一个反派, 怎么会可笑地想俘获男子的心呢?
这些时日的旖旎, 原来心动的只有自己一人。
陆知杭记得原著中提及, 云祈向来演技极好, 这回他算是领略到了, 竟是把自己也骗过去了。
想必对方在知晓自己是符元明的学生后,就怀揣着别样的目的接近自己, 怪不得师父会知晓两人间的事情,敢情他就是块踏脚石。
“你不喜欢男子, 我也不喜欢。”陆知杭摇头失笑, 接过陆昭手中的烈酒, 一饮而下,放纵着那火辣的酒水流入胃中,刺激的味道惹得他眉头微蹙。
他从小就接受着现代教育,自然信奉性向是天生的说法。
要怪……就怪男主女装正好长在了他的审美上。
如今知道了真相,反胃厌恶都有,可还是心如刀剜了一阵,这会反倒意兴阑珊了起来。
两个直男还能一块暧昧了这么长时间,说出去陆知杭都觉得反胃,可一想到那张脸,心脏霎时间就发紧了。
“公子,我陪你一块喝。”陆昭有些看不过去,拿起酒壶就要给自己斟满,却被陆知杭一手夺过。
“小孩子喝什么酒。”陆知杭热气上腾,不虞道。
“公子只比我大三岁。”陆昭皱了皱鼻子,倔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