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适才还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应声倒地,一道身着烈焰红衣的俊美男子自马车内下来,朝他那边望来,遗世而独立。
“停下!”陆知杭掀开帘布,命令道。
“公子,外边都是贼人啊!你不要命了吗?”马夫却是恍若未闻,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陆知杭眼神一冷,明白此时的情景和对方沟通已经没用,干脆抽开马夫手中的鞭子,把还在狂奔的骏马逼停,犹豫片刻拿出了放在车厢底部的天青色佩剑,转身下了马车。
“公子!快回来啊!”马夫简直叫苦不迭,想不明白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为何偏要去送死呢?
可他如今要是顾及主仆之情,只怕要一块葬身野外,哪怕对不住陆知杭和符元明的栽培,日后受再大的罪过也好过在这曝尸荒野。
权衡好了利弊,马夫不再犹豫,深怕多耽误一秒自己就会有性命之忧,直接扬起手中的缰绳驭马离去。
陆知杭听着身后传来的马蹄声,嘴角抽了抽,却并不惊讶,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他总不能要求对方跟着他一块去送死吧?只不过自己若是侥幸得活,肯定是要报官的,毕竟那马车是自己的,这马夫也是受雇于符家。
陆知杭深吸了一口气,利索的将剑刃和剑鞘分开,好在他离云祈所在的地方距离不远,小跑一阵就到了,与人殊死搏斗,这尚算头一回。
毕竟他唯一的用剑经历就是和云祈在沧溟客栈的那一次了,对方还是放了水才给他苟活的机会,如今面对的却是彻头彻尾不要命的杀手,这一入场,只怕命在旦夕。
握着剑柄的掌心紧了几分,陆知杭说不准自己到底是如何想的,他只是从心罢了。
第70章
望向被三人围攻的云祈, 起初还能凭借着身法躲闪一二,与之周旋,可时间久了, 反应不过是迟钝了瞬间,一席红衣顷刻间就染上了血色, 血珠好似抛物线般洒下。
彻骨的疼痛并未让云祈的面上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另一边由居流所主宰的战场犹如破竹之势, 场面称得上是一边倒,那三人早已奄奄一息,哪怕竭尽全力都根本拖不住对方, 瞧着势头,只怕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可他们用命换来的时间, 不过是让另外三位杀手划破了云祈手臂处的皮肉罢了,只要再给他们一些时间,必能让对方命丧于此!只是以同伴的情况,怕是支撑不了这么久。
周旋于侧面的杀手心下一狠, 蛰伏在旁,和早已默契十足的同伴用目光示意了一番, 而后组成阵型,狠戾的刀刃斩下, 浑然不顾可能会被云祈一刀划破三人脖颈的危险, 只想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将他毙命。
骤然跃起的刀光剑影刺得人眼睛生疼,凌厉之势几不可挡, 云祈心下一紧,左脚往后撤过一步, 只想快些躲闪, 拼得一线生机。
这些贱命岂可与他的相较?
同归于尽从不是会出现在云祈生命中的念头, 他一个后撤步险而又险躲过一人砍下的刀锋,手中的剑刃又回招格挡下另一刀,可这第三刀除了手无寸铁的钟珂用肉身来,根本无人能替他拦下!
云祈眼皮一跳,看着疾速落下的刀刃逐渐逼近,胆寒的杀气就要迎面而来,死亡的阴影笼罩之下,脑中闪过的却仅仅只是那张清隽文雅的脸。
而后他就真的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云祈脸色煞白,刀剑相撞的刺耳声让人牙根发软,碰撞出的火花四溅。
陆知杭手背处的青筋暴起,死命地抵住那柄锐利的大刀,眼见就要抵挡不住,耳畔骤然响起一声闷哼,听得人心下一紧。
面前的杀手出手极快,他连朝那处看的功夫都没有,只能确定不是云祈的。
把贯穿身体的剑身抽出,那气绝身亡的尸体没有让云祈多看一眼,他右手一抬,朝着剩余的一人横扫而去,少了左右两侧的威胁,此时和面前的杀手单打独斗,顿时轻松了不少。
可他心里的压力反倒又重了几分,迫切的希望尽快把对方手刃,深怕慢了一步,身侧的陆知杭就抵挡不住对方的攻势,殒命于此。
云祈来不及感慨对方在知晓自己男儿身后,还愿意舍命救他,只知道全神贯注地用手中的利器穿梭在对手的跟前,几招下来打得对方节节败退,避之不及。
僻静阴冷的密林中刀光剑影,肃杀之气激荡在四周,招招皆是为了致死而出,凶险万分。
云祈杀完最后一人时,居流也解决完了所有杀手,将染血的利刃收回,云祈片刻不敢耽误,正想替陆知杭接管战场时,瞳孔猛地一缩。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把笔直的刀刃朝着陆知杭疾速刺去,凌冽的刀光映入眼帘,云祈没做多想,下意识就纵身越过,挡在对方的身前,手中的长剑蓦然刺出,两柄寒光骇人的利器齐齐破开皮肉,闷哼声随之响起。
滴答€€€€
殷红的血水犹如倾倒而出的污水,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滑落滴下。
令人几欲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陆知杭握着剑柄的手陡然一松,无力的从手中脱落,顺势砸落到了地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争鸣声。
陆知杭死死地盯着背对着自己的云祈,好似被人掐紧了脉搏,浑身动弹不得,干净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不敢置信。
可他还来不及悲恸后悔,感受痛苦袭遍四肢百骸,明白何谓痛彻心扉时,面前的人还好好地站在那,反倒是先出手的蒙面人了无生机,倒在了枯叶中,瞪大的双眼灰暗无神,溢满了不甘。
云祈漫不经心地伸回手,雪白的长剑浸满了血色,在他右手垂下去时,顺着剑身汇聚成流,滴答滴答地溅落在脚边,闻着铁锈般的味道,他垂下眼眸,杀意在周身涌动不灭。
“云……承修。”陆知杭低哑着声音,轻轻唤了一声。
“嗯。”云祈应了一声,只是音调略显虚弱。
陆知杭沉入谷底的心情在听到这一声属于男性的嗓音时由阴转晴,对方是不是女子已经不是这会该考虑的了,只觉得两人能安然无恙已是莫大的幸事了。
陆知杭长舒一口气,庆幸着云祈没有死于对方的刀下,连忙上前几步,发挥一下自己前世所学,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如何。
刚一走到云祈的面前,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就响起。
陆知杭看着眼前的场景,瞳孔微沉。
光洁白皙的脸庞线条凌厉,云祈时常戴在脸上的灿金色面具摇摇欲坠,在苦苦支撑过后应声碎裂。
金属制成的珍品砸落在了地面上,那张曾在洮靖河畔惊鸿一瞥的俊美面容在光线下愈发妖冶动人,可原先犹如凝脂玉般完美无瑕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裂痕。
那双被刻意修得窄细的漆黑长眉中间,赫然有一道殷红的血痕镶嵌其中,鲜艳的血水从眉心处缓缓流淌,淌过高挺的鼻尖,温热轻轻痒痒,汇聚成血珠后砸落在枯叶上。
一声又一声,沉闷压抑的血滴声一如陆知杭此时的心境。
眉间的伤口正是方才的杀手拼死留下的,因是覆在脸上的面具足够坚固,那血痕并不深,粗略一看,半寸都无。
可对于这么一张堪称祸水的脸来说,出现瑕疵无疑是极大的遗憾,就像一块世间罕见的美玉出现了裂痕,总让人无端生出了些许遗憾。
陆知杭指尖不受控制地想要上前轻抚对方的脸庞,黑色的眼眸倒映着那抹血色。
他搜了半响才找到一条干净的帕子,唇上半分血色也无,皱着眉头替云祈把脸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动作轻柔而慎重。
“你这酒坊……大概是去不成了。”云祈沙哑的声音稍显无力,接过钟珂递过来的手帕,若无其事地擦拭着佩剑上的血迹。
“酒坊不过小事,你的脸……”陆知杭双眉紧缩,心底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伤要不了人命,至多四五日就能脱痂,可以晏国如今的医疗手段,怕是会留下些许痕迹。
对于男主舍命救他的行为,陆知杭是有些费解的,若这人是他自个臆想的‘盛予行’也就罢了,可他是云祈,是那个为了皇位不择手段,最后被女主感化的男主,冷心冷情,会因为这不到两个月的相处就推心置腹吗?
“心疼了?”云祈嘴角掀起,愉悦道。
见状,陆知杭嘴角抽了抽,这人怕是半点没把方才差点一命归西的险境放在心上,还有心情调戏。
“快些回凤濮城找个大夫诊治。”陆知杭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手臂处还渗着血,无奈地撕下衣物一角,替他止住血。
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早些回到城里找人处理,荒郊野外的,他就是想替云祈处理伤口也不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在整个动作中,云祈都安安静静的任由陆知杭处置,幽深的眸子紧紧跟随,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连手中的力道轻了一分都让他注意到了。
这伤……也算值了。
至少这负心汉总算不躲着他了。
云祈摄人心魄的丹凤眼微眯,乖乖地任人摆布,而后他就被对方一把抱起。
“……”云祈神色莫名地盯着陆知杭,怪异感油然而生。
哪怕自己确确实实对他一往情深,但头一回被对方用这等姿势抱住,未免还是不自在。
陆知杭一手穿过云祈的手臂,另一手则放置在对方的膝窝下,半点心猿意马也无,神色郑重的连人抱起,快步往马车上走去。
“怎么了?”陆知杭注意到几道诡异地视线,眉头微蹙,问道。
他方才确实没做多想,以往跟着老师到外头出急诊时,情况紧急根本顾不得其他,这会也是想着快点驾车回凤濮城,根本没意识到动作有何不妥。
“你……劲挺大。”云祈神情几经变幻,最后反倒说了句废话来。
他原本是想说他腿没瘸,能自个走路的,奈何心上人好不容易的贴心之举,婉拒了又觉得可惜,只得忍着那份怪异,转移话题。
“还好。”陆知杭瞥见他如坐针毡的样子,紧绷的表情松懈了一分,温声道。
看来是他误会了,见云祈杵在那一动不动,还以为是腿脚在方才的打斗中伤了,急切过头,一时没细想,这才直接公主抱。
他刚刚只是一眼瞧了几处渗着血的伤口,还未细看,不知对方伤口的深度如何,有没有伤及要害。
钟珂见到这副场景,嘴巴张开的弧度就差塞进一颗鸡蛋了,如梦初醒后连忙躲闪起来,背过身去。
她如今算是知道了,殿下当时为何要看男子的春宫图了!
好像知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她作为殿下的心腹,应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可若是王爷知晓了殿下来一趟江南,还把心搭进去了,甚至舍命救心上人,岂不是要震怒?
殿下对这陆公子好像也是真心实意,可王爷哪里会容忍殿下这般胡闹,届时必然要棒打鸳鸯啊!这可如何是好!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钟珂只匆匆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为主子日后的前途着急了起来。
另一头华贵奢靡的车厢内。
“咳,我的马车被那马夫驾走了。”陆知杭将怀里的人放下,而后坐在云祈的对面,讪讪道。
“无事。”云祈眼梢微红,眸光至始至终粘在陆知杭身上,嘴角上扬,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连带着被人刺杀,险些丧命的怒气都淡了些。
钟珂站在马车外,好不容易盼着那道帘布放下,再一转身就发现四周空无一人,连忙愁苦着眉眼左顾右盼,没寻找到居流的身影。
“跑这般快作甚?要我这小女子来驾车。”钟珂白眼一翻,哀叹一声发起牢骚来,而后只得认命的准备坐上去赶车,余光却突然瞥到不远处隐匿于草丛的一抹天青色。
这莫不是那书生丢弃的?
钟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跑着过去捡了回来,持着那精致的剑鞘撩起马车上的帘布,试探性地问道:“公子,这是您的剑鞘吗?”
她倒不是对陆知杭有几分敬意,不过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才忍着不摆脸色罢了。
听着清脆娇柔的女声,陆知杭和云祈齐齐侧过脸望了过去,探寻着钟珂手中的天青色剑鞘,上边还镶嵌了些许银色的竹叶,一派清幽风雅。
一见到这柄被自己刻意丢下的剑鞘,陆知杭眼皮一跳,心下顿感不妙,下意识朝云祈的方向望去。
这剑乃是张楚裳所赠,在沧溟客栈就曾与云祈在巷口中有过一战,对方必然记得!
要不是手中没有其他利器,说什么陆知杭都不会带着这剑上场。
他适才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前相助,但心中的侥幸还是让他把剑鞘丢在路上,免得被云祈瞧见发现端倪,事了过后一切没有异常,方才险象环生,哪里有人会去注意他的剑有何不对。
陆知杭自以为没事了,谁能想到这侍女好事不做,偏偏就给他添堵呢?
果然,在端详了会钟珂手中的剑鞘后,云祈眉头一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陆知杭,嘴角的笑意似有几分凉薄。
这荒郊野外的,除非他能立马给自己手中的剑重新找一把剑柄,不然怎么否认都于事无补。
“我谢谢你啊!”陆知杭皮笑肉不笑,轻声谢道,接过钟珂手中的剑鞘,把搁置在身侧的长剑放回。
“不用谢。”钟珂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书生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好心送完剑鞘,钟珂放下帘布,专心致志地赶起车来,虽说殿下的伤势不重,但怎么说也是千金之躯,耽搁不得,得快些回到凤濮城找王大夫才是。
繁贵富丽的马车在密林中调转了个头,朝着出发时的路径驶去,惊起一地的飞鸟,趁着人烟稀少肆意奔腾在郊外。
车轱辘碾压过枯枝的声音略显嘈杂,许是因为在郊外,车厢内都有些颠簸起来,若不是云祈这马车的防震做得已是当世之最,估摸坐着的人已经东倒西歪了。
不大的空间内,绵软华贵的垫子左右各一侧坐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