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杭面对着云祈审视般的目光,抿紧了嘴角,面无表情,只等着对方开口,左右不过是男主大发雷霆把自己抛尸荒野罢了。
在决心下车时,他就有了赴死的准备,如今再死,还多贪图了一刻钟,就是不知以对方斩草除根的性子会不会放过张氏和陆昭。
不过他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就是不知能否搏得几线生机?
至于云祈会因为心中那份情意而放过一个知晓自己这么多秘密的人……看他在沧溟客栈准备捉拿自己的模样,也不太像。
毕竟披着面具人马甲的自己当初还救过对方的命。
男主不言谢就罢了,甚至想拖延时间,等侍卫到了准备将他杀人灭口来着。
云祈的视线游移在陆知杭身上,意态虽懒懒散散,可目光却如电般摄人,看不出喜怒。
凝滞僵持的氛围在车厢内弥漫,除了偶尔的目光交汇,两人几乎没有过多的言语。
良久过后。
云祈突然垂眸低低笑了一声,耐人寻味道:“洮靖河畔与沧溟客栈的面具人,原来就是你啊。”
“我说不是,你怕也不信。”陆知杭淡然一笑。
左右事态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矢口否认也无用。
按照云祈的性子,哪里管是与不是,他怀疑了,就只有宁可错杀的份。
“我只是不解,你既然是他,为何还能……爱上我?”云祈嘴角带笑,在说到后面三个字时,喉结上下滚动了一圈。
在云祈的印象中,那死断袖就好似无所不知般,将他的秘密尽数窥探,清楚他男扮女装,提前拦截救援符元明,更是知晓他会在沧溟客栈与阮城碰面。
对方的行迹颇为古怪,看不出有何目的,原以为是敌,却救了当时濒临死亡的自己。
他竟是与陆知杭在一年前就有了这般深的渊源……
这个认知让云祈内心的爱意翻涌,止不住地回忆起了在洮靖河畔,曾被他刻意忘却的一吻。
虽说陆知杭本意是为了救落水的他,不过对云祈来说,当那人成了陆知杭,那就是值得回味的初吻了。
“承修不是女儿身,胜似女儿身,栽了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一朝栽跟头连同性命也丢了。”陆知杭视线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顿了顿,淡淡道。
“性命?”云祈一怔,眸色微深。
“我既知晓了你这么多密辛,又坏了你的好事,难不成殿下还会留我一命吗?”陆知杭失笑道。
云祈听到这话,无措地皱了皱眉,宛若寒潭的眸子染上一层阴沉,他不喜陆知杭这般不信他的情意。
挪了挪位置,云祈颇为自然地坐在了陆知杭的身侧,身边的人不为所动,他也不甚在意,明艳的五官上情态半敛,低哑的嗓音近乎呢喃道:“你当年不是曾说过,我半分柔情也无,要做一回风流客,拿命一亲芳泽,如今时机正好。”
“???”陆知杭眉头蹙了蹙,有些诧异于事情的发展怎么与自己设想中的天差地别。
男主这是在服软吗?
他这话就是胡言乱语,用来恶心一下云祈罢了,他一个直男哪里会去同性感兴趣。
“读书人不都讲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云祈敛住笑容,阴晴不定道。
陆知杭清澈见底的眸子微敛,遮掩住眼底的不解,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过于跌宕起伏,还未理好思绪,双眸胡乱瞟过,视线在面前美人的眉间顿住。
那适才被止住的血,经过云祈一同折腾,如今又渗出了血珠来,殷红妖冶得惑人。
陆知杭就这么看着他,好似不知疼痛般,到底狠不下心来,将手帕捂紧云祈的眉心处,轻声道:“别动了,伤口出血了。”
“你说得在理,再不动就该愈合了。”云祈方才冷下去的脸在陆知杭的话音落下后,嘴角复又弯了弯。
“当时若是再刀尖再深一分,你的性命可就不保了。”陆知杭皱了皱眉,正色道。
“我知晓。”云祈平静道。
听着这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陆知杭怔了怔,莫名有些想把对方拥入怀,艰涩道:“那你还冲过来?”
“我去,不过是可能会死,但你一定会死,两害取其轻不懂?”云祈浅笑一声,好似在嘲讽陆知杭的愚钝。
“……”他人的性命与自己的又如何能有可比性呢?
这话被陆知杭咽在了嘴里,他定定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经过一年的时间,对方的五官已经不似当年在洮靖河见到的那般稚嫩。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云祈抬眸望向陆知杭,看着他眼中倒映着的身影,戏谑道。
陆知杭捂紧手帕,嘴角抽搐几下,温声道:“来世定为殿下做牛做马。”
“好啊。”云祈嘴角一勾,应了下来。
这下反倒轮陆知杭诧异了,这一听就是敷衍了事的话对方也信?
也不知是马车颠簸还是云祈总喜欢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伤口的血迹又渗出了血,不大的车厢内血腥味若有似无。
第71章
“先睡下可好?”陆知杭望着他, 试探性道。
“嗯。”云祈端详了会,就着身位倚靠在了陆知杭的肩头。
“……”陆知杭犹豫了半响,伸手拦住那消瘦单薄的美人, 将他的身子固定住,免得受马车颠簸之苦。
阖上双眼的云祈雍容散漫, 长睫犹如蒲扇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 在发觉左臂被温热宽厚的手掌揽住, 嘴角微不可查地掀起一抹笑意。
陆知杭只觉得这姿势古怪得很,若对方是女子,他怕是心中一片柔情, 亦或是心猿意马,可一想到怀中的人是男主, 方才升起的情丝又被掐灭了。
他侧过脸,低头盯着眼前的人,失了血后愈发的苍白了起来,可五官仍是俊美精致得与妖孽无异, 眼梢微红,眉间的血痕更添几分妖冶。
可惜了, 等这伤好了,非得留下疤痕不可。
陆知杭眼眉低垂, 无声地凝视着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的怀中人, 没来由地回想起了在密林中的惊险一幕。
云祈为了伪装好女子的身份,刻意将身形塑造得消瘦单薄, 可掌心处触及到的温度仍是滚烫,肌肉线条适度紧实, 那日在鼎新酒楼对方的衣物倘若只着里衣, 说不准他就发觉了。
当时碍于礼数, 并不敢真的肌肤相亲,用力揽住对方。
这般瘦削的身影当时缘何能义无反顾地挡在身前呢?
若是没有那张面具,亦或者云祈出手的速度不够快,那张宛若祸水般的脸,是不是就会被长刀贯穿?
想至于此,陆知杭呼吸一滞,心尖好似有万千蚂蚁啃噬,揽着对方的手掌不自觉紧了一分。
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只觉得男主还真是祸水,扰得他为情所困,不知该拿对方如何是好。
若是云祈能狠下心,那他们日后为敌也好,成为刀下亡魂也罢,偏偏对方用的是美人计。
可他所爱的,至始至终都是‘盛予行’,那个风华无双的女子。
“我都做好你要将我碎尸万段的准备了。”陆知杭长叹一声,低声呢喃了一句。
怀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滚烫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衣物都能清晰的感觉到,眉间渗出的血迹逐渐凝固,陆知杭将手中的帕子随手搁置在一边,低垂着的双眼如潭,神情颇为专注地注视着那动人心魄的睡颜。
穿过郁郁葱葱的密林,车厢外狂风猎猎作响,吹起窗幔在空中摇曳。
靠在肩头的人儿抿紧唇角,大风吹起如墨的发梢,撩过陆知杭的下颌,轻轻痒痒的感觉令人异常悸动。
他定定地看着云祈,眼神微闪,说不清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会安静下来了,他倒是有闲情想些有的没的了。
要是可以,他很想对云祈说一声:男主,你人设崩了。
对方的情意之深,出乎陆知杭的意料,竟愿意为了他舍命,那柄剑但凡刺得深了些许,后果可想而知。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我……”陆知杭张了张唇,俯视端详着对方的面容,又迟疑了起来。
起初已经做好决定,与云祈一刀两断,对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可突然来了这一出,这决心就像是块豆腐般,只需他人轻轻一捏就会轰然碎裂。
可他本就对男子无甚兴趣,上一世在医院轮科时,也接触过一些这类人,陆知杭不歧视,但不代表他能接受,云祈的步步紧逼反倒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车厢内的嘈杂又重归平静,清浅的呼吸声喷洒在肩头,伴随着车轱辘声,无端地升起了一丝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陆知杭轻轻拍了拍云祈的肩头,等着马车稳稳地靠在了王大夫家门口,温声道:“到了。”
“嗯。”云祈半睁着眼,抬眸仰视着陆知杭,神色不明。
从他舒展的面部肌肉来看,陆知杭料想对方心情应该不错,钟珂方才停好马车后就去敲了王大夫的家门,可怜年过六旬的医者堪堪治好坠马的手臂,又得伺候云祈的刀伤了。
“可有帕子?”云祈从陆知杭的身上起来,声浮气弱道。
待看到心上人蹙紧的眉头,眼底一闪而逝的心疼,嘴角微微勾起。
“没了。”陆知杭身上仅有的帕子都贡献在了云祈身上,这会再让他找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第二条来了。
“殿……咳,小姐,我有。”钟珂刚敲完门回来,听到自家殿下索要手帕,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条上好的丝绸来,都是平时备着给云祈用的。
接过侍女手中的锦帕,云祈反手把脸包住才在搀扶下缓步到王大夫的家门口等候。
这回伤的乃是当朝的皇子,哪怕王大夫尚还蒙在鼓里都不敢耽搁,匆匆跑了出来,亲自上前迎客。
他清楚对方乃是阮城的贵客,接到云祈受伤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命人去通知了阮大人,而后在看见蒙着面的云祈身上好几道伤口后,差点没用八人大轿把人抬进来。
在一番望闻问切,面对陆知杭探究的目光,王大夫迟疑了片刻。
“可有大碍?”陆知杭见状,目光微冷。
他方才还没全部看过,只瞧了手臂那处出血最大的,不过是伤到皮肉,防止溃烂,修养些时日就好了,不然哪还有心思在车厢内胡思乱想呢?
“咳,老夫得替姑娘再检查点隐私的,公子在这怕是不妥。”王大夫权衡过后,堆笑道。
“好。”陆知杭若有所思,背过身去,往屋外走去,还顺道带了个门。
晏国并非没有医女,自己不便看的话,王大夫自个也该避嫌才是。
难不成真有什么自己疏忽的地方不成?
陆知杭左手背过身去,眺望院落的一片姹紫嫣红,暗暗思索了起来。
“待会我还是亲自再检查一番为妥。”陆知杭长长地舒了口气,试图驱散心中的隐忧。
在现代,哪怕是从高楼坠下的急诊他都跟着老师出过,摔得一地脑浆,这刀伤落在陆知杭眼中其实并不致命,但伤的是人云祈,就令他格外揪心了。
另一边檀香袅袅的静室内,在陆知杭离去后,适才还泛着笑意的云祈顷刻间只剩一片阴冷,深不见底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王大夫,冷冷道:“你支开他是有何难言之隐不成?”
他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几分了解的,除了皮外伤并无有不妥的地方。
王大夫触及他寒玉般的眼神,浑浊的眼珠子连忙慌乱地躲闪,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压低声音,谨慎道:“大人,您可知您中毒了?”
他不知云祈究竟是何身份,想着如何称呼阮城,就把称呼一同套用在了云祈身上,担忧随意喊什么,触怒了对方。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答案,云祈瞳孔一缩,面上阴晴不定,攥紧拳头正色道:“你确定?”
“此毒极为罕见,名为碎骨,随着时日渐长,会逐步透入骨髓,毒发时生不如死,与铁锤一寸一寸敲碎骨髓无异,直到中毒之人痛死方休。”王大夫抚起长须,面上布满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