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杭暗暗想着,可心里到底不踏实,这会赶回去催吐兴许还能抢救一下。
他正想得入神,木门就被破开了,一身轻便黑衣的居流环顾四周,在看见陆知杭时停住,最后落在了云祈身上。
“殿下怎么了!”居流怒不可遏,瞪着屋内唯一清醒的人。
“你做什么!都说殿下在办正事了。”钟珂跟在他的身后,气急败坏道。
说罢,在看清屋内的情形后,顿时没声了,见云祈除了脸色苍白了些,瞧不出异样来,心下一松。
“睡下了。”陆知杭在静室内翻找了一通,旁若无人地替云祈把手心上的伤都上了药,视线定格在那皮肉翻开的掌心上,长叹一声。
怎么离开王大夫宅院的,那段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陆知杭心情似被巨石镇压了般,有些低沉。
哪怕早就做好了对方可能会忘记的准备,真让云祈饮下解忧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惆怅。
“吱吱,是谁呢?”陆知杭念叨着这两个字,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总之不痛快就是了。
树枝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声不绝,偌大的静室内钟珂和居流候在平榻边,面面相觑。
“你去找王大夫过来。”钟珂指着居流,挡在木桌前,如是道。
闻言,居流眉头一紧。
按理说该是钟珂去恰当,对方是云祈名义上的贴身侍女,自己虽已经和王大夫打过照面,但到底是暗卫。
“你把解忧偷哪去了。”居流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冷声问道。
“等殿下醒来,你就知晓了。”钟珂神色闪过一丝落寞,又隐隐透着几分希望。
她是死是活,在殿下的命面前,算得了什么?
居流脸色古怪,好似猜到了什么,但他没有权利处置钟珂,是死是活那都是云祈做决定。
居流到底还是没准备去叫王大夫过来,门外就有候在那的药童,他担心自己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就不见钟珂人影了,更不知对方是何居心。
只是,在那道高大的背影方才走到门口招来一位扎着总角的药童,钟珂就眼疾手快的把矮脚桌上张宣纸藏在了袖口下。
“殿下,你不能拘泥于情爱中,自古成帝者就该有雄心壮志,就忘了陆公子吧。”钟珂嘴唇开合了几下,并未把话说出。
握着袖口的宣纸,钟珂余光瞥向居流,见他还在与药童说些什么,迟疑过后选择把那张纸塞入口中,那难以下咽的感觉险些没让她泛出泪花来。
钟珂强迫自己咽下,拍了拍胸脯后倒了杯温水饮下,这才顺气。
做完这些,居流已经转身回了屋,端详了会她眼眶上的红色,诧异了会。
殿下呼吸平稳,并未有何异样,怎地钟珂倒先哭起丧来了?
还没等钟珂压下胃中的异物感,平榻上呼吸平稳的云祈骤然一滞,长睫在轻颤几下后睁开双眼,定定地望着悬于上方的梁柱。
“殿下!”居流听见轻微的动静,立马懒得理会钟珂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转而往平榻旁靠近。
“我睡了多久?”云祈掌心撑着平榻,扶额道。
“不到一个时辰。”居流估算了一下,如实回答。
“不到一个时辰……”云祈低声念叨了一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一道清雅出尘的修长身影不停的在脑海中晃悠,眉目随着时间的挪移而逐渐模糊,云祈的心却莫名的泛起了轻微的疼痛。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随着离去。
是什么呢?
云祈额间冷汗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哪怕犹如针扎都不愿放弃回想起那个人来。
那毁天灭地的疼痛阻扰着他继续想下去,可云祈仍是不依不饶,不想起来誓不罢休,哪怕疼得浑身发颤也在所不惜。
“陆知杭在哪?”
听着这三个字,钟珂差点没把手里的杯盏砸落到地上,双腿一软。
云祈骤然想这个名字,瞳孔瞬间紧缩,好似只要唤一声这名字就让他内心涌出了无限的柔情。
还不待两人禀报,云祈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声量轻得几不可闻:“我好像记得,我想护着他。”
话语刚落,混沌的记忆霎时间涌现,犹如被慢放的戏剧,推推搡搡挤进了云祈的脑中,惹得他额角生疼。
“我的知杭呢?”云祈咬了咬牙,忍住脑中阵阵针刺,冷声道。
“陆……陆公子回府去了。”钟珂磕磕绊绊地抢在居流回话之前答了出来,眼底透出几分不可思议。
不该啊……
王大夫不是说过,解忧饮下后就会忘情吗?
为何殿下还记得陆公子,甚至醒来后就要找他?
钟珂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说不出的憋屈,敢情她刚刚的宣纸白吞了?
第88章
云祈此时早已没了精力去注意钟珂的不对劲, 捂着生疼的额角,原本还历历在目的记忆如潮水般退去,把他最缱绻不舍的人都褪去了颜色。
哪怕他奋力想要挽留都没能阻挡颓势, 无力回天的绝望感涌上心尖。
云祈胸口一阵窒息感, 险些喘不过气, 巨大的慌乱充斥其中,那纷乱的记忆到了最后停格在陆知杭说绝不会弃他。
在这么下去,他就会彻彻底底忘了陆知杭……
“居流,往后你就跟在知杭身边……”云祈双眸晦暗, 顾不得疼得额间生汗,继续说道:“他就是你的主子, 你只需护他周全。”
“日后……哪怕是我伤他,你也要护着, 踏出这宅院, 你就不是我的暗卫了。”云祈强撑着疼痛,断断续续地说道。
眼见那些记忆有轰然破碎的危险, 云祈根本没闲暇时间多想, 直接交代了居流最后的任务。
哪怕可能性极小, 他仍是担心陆知杭有个好歹,更担心如当初不知对方就是那死断袖一般,伤了他挚爱之人。
还不如赶在彻底没了记忆之前, 让居流护佑在旁,至少能求个心安。
居流向来只服从命令, 哪管对与不对?
交给他, 云祈自是放心对方会护陆知杭周全的。
说完这句话, 云祈身上已经被汗意浸湿, 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般, 猛地倒在了平榻上的木桌上,没了意识。
脑中的疼痛犹如被人拿了铁锤敲打又叠了跟银针,只要他一回想那些视若珍宝的回忆,疼痛就愈加剧烈。
“好……”居流难得动容了一下,低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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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祈饮下解忧的第二日,陆知杭除了在府中撰写医书,暂时不能得知他后续的情况如何了,解忧又是否真解了那可怖恶毒的碎骨毒。
陆知杭倒是有想过去王大夫宅院中寻他,奈何云祈并未在那过夜。
好在,左盼右盼,眼看见离符元明的寿辰不过短短五日的时间,钟珂总算是还记得他这个人,前来符府报信。
“陆公子。”钟珂笑意盈盈,显然心情不错。
瞧见她这副模样,陆知杭心里顿时就有底了,可钟珂既然安然无恙,神色轻松,只怕解忧真有忘情之效,连带着与之有关的记忆都褪去。
否则,以云祈缜密的心思,缓过神来后再与居流交流几句就能得知偷盗解药之人究竟是谁。
他自不会对陆知杭怎样,但还能容忍一个不顾主人决定,有自己私心的婢女吗?
哪怕是以为他好的名义行事,云祈都不容他人忤逆。
陆知杭心下了然,朝她略微颔首示意,轻声问道:“你家殿下如何了?”
"前日已是经王大夫诊治过,碎骨毒消了大半,只需再静养几日就能痊愈,还望公子这半月内莫要再出现在殿下面前,免得生变。"钟珂说这话时透着几分凝重。
这当然不是王大夫跟她说的,乃是钟珂自己的私心,以往是没法子,这会给了机会,她当然不乐意见殿下为了个男子舍生忘死,不顾千秋大业。
钟珂为了偷盗解忧,和陆知杭接触的这段时间已经明白了,对方手段不错,对医术略有研究,但对解忧的了解仅仅是百草经和一些杂文片面之词。
“我知轻重。”陆知杭眼皮一跳,淡淡道。
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当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两人已经不复从前,陆知杭心底还是泛起了些涟漪。
“公子,若无其他事,我便先走了。”钟珂对着他拂身行礼,恭敬道。
“他……真忘了吗?”陆知杭沉默片刻,轻声问道。
虽说在一些典籍中能够窥见,解忧忘情的功效是作用在记忆上,但陆知杭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是。”钟珂点了点头,也彻底打碎了陆知杭的幻想。
目送身材高挑的女子远去,竹园内徒留一袭竹青色长衫的书生怔怔出神。
“承修忘了……我却还记得一清二楚,应是无碍了。”陆知杭听到这个消息时说不出是欣喜还是怅然。
云祈能没有性命之忧,他自是开心的,可一想到这些时日的回忆说没就没,到底还是惆怅的。
他那日在喂云祈饮下解忧时,不小心呛了几口,这几日惴惴不安,深怕忘却了前尘往事,翻阅了不少的典籍。
奈何,这世间对于解忧的记载实在是太少了,就连案例都只能查得到几例,全都没什么参考价值。
如今云祈的药效开始发作,自己除了偶有头疼的症状,并未见异常,陆知杭方才没那么提心吊胆,至于往后的事且先等云祈彻底好了再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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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犹如白驹过隙,聚散匆匆。
今日的符府相较往日热闹了不少,相貌堂堂的书生端坐于石桌旁谈笑风生,时不时哄笑一团。
阮阳平在忙活完了自行车作坊的事宜后,总算记得来符府上拜访恩师符元明了,顺道与陆知杭谈论酒坊之事。
三人聚于凉爽怡人的竹园内,此处凉亭旁皆是树荫,除了清风徐来,不见燥热。
符元明许久未曾与自己的弟子对弈过了,自然要好好玩耍一番,只是这次从围棋变成了斗兽棋。
起初三人还喜上眉梢,许久不曾三人聚于一处,自然是寒暄良久,到了后面对弈了几局,符元明的喜色就转淡了。
“你怎地这般不懂事啊!”符元明瞪大了浑浊的双眼,迟迟不知该挪动哪枚棋子。
棋盘上刀光剑影,阮阳平执棋的一方将符元明杀得节节败退、片甲不留,几成碾压之势,比起围棋输得还要惨,怪不得符元明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弟子是半点面子不给他啊!
“师父,我这不是让过了?不然你还能撑过一刻钟?”阮阳平撇撇嘴,摊开双手状若无害。
他这等高门大户自不需要操心作坊的事,在步入正轨后就把事情全权交给了下人,如今腾出空来,符元明又不久后过寿辰,他当然得给师父面子,过来陪同几日,只是对方这棋品是一如既往的差。
“你这能叫让?你瞅瞅你师弟是如何做的,及冠之龄还不懂得尊老,真是让人不安生!”符元明指着棋盘数落了起来,末了又道:“你是阮城的独子,日后必然是要步入官途了,这性子直成杆了,往后在官场如何行的开?”+
“你这步本就该输了,我不动这枚棋你才有继续与我下的资本,还有这步……”阮阳平丝毫不给他师父面子,指着棋盘就分析了起来。
两人的对弈从来都是这般,今日倘若陆知杭不在,只怕符元明就上手悔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