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到长淮县发生了何事,你可知晓?”云祈深邃的眸子落在钟珂身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闻言,钟珂一怔,这事她去年从殿下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个大概,但那事又没陆知杭掺和,缘何会把这事也记不起来了呢?
“长淮县的事,只从殿下口中得知,被一戴着古怪面具的男子坏了好事,那男子还曾胆大包天出言轻浮殿下,后边好像是一块摔下了洮靖河,具体奴婢就不得而知了。”钟珂苦思冥想过后,说道。
云祈晦暗的眸子划过一丝杀意,凉凉道:“既坏了事,可有将其杀了?”
“呃……还未,被那贼人侥幸逃脱了。”这事钟珂没跟在身边,知道的也不详略,只在沧溟客栈匆匆见过一面罢了。
听罢,云祈神情仍是风轻云淡,只是说出的话却莫名透着凉意,轻声道:“一年都不曾将这人毙命,你们办事的效率实在让我难以放心。”
“……”钟珂面色古怪,总不好说云祈曾经是下过命令,要将那面具人掘地三尺找出,千刀万剐来着。
后边到了凤濮城,追杀令取消的也是他。
云祈不知钟珂所想,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寒意,不由想起了居流来,以对方的身手也制服不了那面具人吗?
可惜他醒来后就不见手下的身影,问起钟珂,只道对方被自己派去行了紧要的任务,一年半载的怕是回不来了。
问起是何事,又说是极为机密的事,哪怕是钟珂都不得而知。
车厢内暗流涌动,马车外却响起了阵阵惊呼。
“适才那位就是公主殿下?”
“当真生得倾国倾城,俏得不似俗世中人。”
“我这沾染了殿下了贵气,岂不是要转运了?”
身侧接连不断的欢笑声拉回了陆知杭的思绪,他深深地凝望了已经消失在眼前的队伍,长长叹了口气。
早在沧溟河上泛舟时,他就从云祈的话中得知,对方总有一日要回去晏都的。
只是这些时日的相处,情愫渐生才让这份离别的酸涩又浓重了几分。
纵使再多不舍,还是得坦然接受现况,他既无力阻止,就只能成倍的付出,务必在明年的秋闱荣登桂榜,后年才得以去晏都参加春闱。
“承修,日后见。”云祈修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底泛起的涟漪,温声细语地低喃一声。
不过,他这话方才落下,记忆中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就在脑海中扭曲了几分,甚至隐隐有模糊的趋势。
陆知杭眉头紧皱,一手揉了揉太阳穴,仍耐不住脑袋生起的胀痛。
似乎只要他越想,这疼痛的愈发深刻,挣扎许久他才放弃了继续回想的念头,屏息静气。
陆知杭待在原地缓和了一段时间,脸色才逐渐好转,再回神时就发现没了热闹可看的百姓有不少已经脸泛红晕地盯着他瞧了起来,怪不得突感周遭燥热得紧。
“这……这位公子生得好面生。”凑在前的女子羞涩道。
“这不是那日在街巷骑着自行车的公子?”有人惊呼。
“……”陆知杭嘴角抽搐了几下,不敢在此多待,并未细听几人细碎的讨论声,就赶在人群越来越多之前上了马车,往卖香料的地方而去。
他还得谈妥香水的买卖,银子不嫌多。
仔细算算账,他这三个月挣来的银子至少有万两银子,具体的陆知杭没算过,刨去成本也是笔巨款。
奈何住在符元明府上,吃着师父家中的粮食,就连笔墨纸砚都有人提供,一时还不知这银子该怎么花合适。
宅院的话暂且没有这需求,他的目标是定居上京,当然没有在江南和长淮县买房的念头。
不过,自古夺嫡除了权势外,银子也是少不了的资源,自己这点银子当然上不了台面,但只要他多发展些产业,总能帮衬点什么。
正想着,飞扬而起的帘布外就出现了一位骨瘦如柴的稚童,手中拿着残缺的碗在街上乞讨,却被行人嫌弃挡了路,一脚踹开,看着可怜得很。
“开间孤儿院也不错……”陆知杭抬眸望去,神色微动。
他出府的次数不多,走在街上就更少了,哪怕是江南这等繁荣富庶之地都有衣不蔽体的人。
若能给这些居无定所的孩童一个地方住着,力所能及地领着人走上一条正轨也不错。
陆知杭倒不是钱多得没处花,发发善心,而是参杂了些自己培养班底的念头。
他手中能用的人不过一个陆昭,剩下的都是师兄和师父的人手,识文断字者没有,就莫要论有一技之长者。
第90章
八月下旬的这一日, 哪怕是阮城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繁忙的政事,抽出些空闲来符府上一聚,与家中独子一同乘着肩舆, 从府上一路抬着贺礼走到城东这处高门大院。
阮家几代人都身居高位,到了阮城这一代, 其兄年过六旬在京任职, 再过些年就该退位让贤了,他若是再不往上提一提, 可就无人能顶天了,纵使而今官至从二品。
“倘若圣上不是有事抽不开身, 必会看在先皇的面子上来贺一贺符大人的寿辰。”阮城端坐在轿撵上,唉声道。
届时他正好能在皇上面前表忠心,兴许这官位就顺着提了,自皇帝把他调配到江南三年转瞬即逝, 任期也差不多快到了, 得趁着这节骨眼使把劲。
身为先皇幼时的伴读, 符元明尽管性子执拗耿直,但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的罪责, 皇帝都不会拿他如何。
“爹,到了。”阮阳平倒没那么多心眼考虑家族的前程, 他对权势向来淡然处之,一心只读圣贤书, 与诗赋为伍, 哪里懂得他爹的忧心忡忡。
朱红色的大门上悬挂着金丝楠木牌匾,龙飞凤舞的烫金色字体留下符府二字, 相较往日多了条红色的绸布, 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色。
踟蹰于门前, 入眼一概是雕梁画栋,映在青松翠柏间辉煌之余不乏雅致。
偌大的朱门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皆是江南有名的达官贵人,平日难得一见,其中少许人哪怕是符元明的身份都得亲自相迎。
琳琅满目的贺礼几箱几箱地抬进去,看得一些只蹭个名头的人目瞪口呆,直呼穷奢极侈。
“师兄。”陆知杭在熙熙攘攘中终于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轻笑出声,走上前唤道。
他昨日为了能赶在符元明寿辰之前把精油和香水做出来,可谓是不眠不休,调制了几款香味,皆是用的天然植物香料,毕竟现在复杂的化工条件他暂时还不具备。
“师弟,贺礼可是备好了?”阮阳平朝他拱手示好,随口问了起来。
在望向后方时才发现陆昭也在,不过是在别处招待宾客,尚且是个青葱少年,已是独当一面,斡旋于百官间胸有成竹。
符元明寿辰办得热闹,宾客纷至沓来,前后的采办宴请多是许管家在操持,他们二人倒没什么可忙活的,只管跟着符元明一块做没事人即可。
“备好了。”陆知杭想到这贺礼,淡然一笑。
师兄弟二人自高朋满座中言笑晏晏,具是生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把宴上的客人都看直了眼,异彩连连。
“符大人这弟子,个个生得相貌堂堂,又兼具才学,着实难得啊!”正与符元明交谈的官员如是道。
“哈哈,见笑了。”符元明见有人夸赞起了他这两个弟子来,连连摆手,只是这笑容是比谁都灿烂,眼尾的纹路皱成一团。
众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拍符大人的马屁应该拍在哪个点上,才学名声这些都是次要的,对方听了这么些年,耳朵都该听出茧子来了,换个新意才能脱颖而出。
当下,符府的宴席上赞许声不绝于耳,多是有关于阮阳平和陆知杭的,只管吹得天花乱坠,辞藻瑰丽。
“阳平年仅十六岁就中举,还是次名,实乃天纵奇才啊!”
“这不是符大人授业有道?倘若我儿能拜入大人门下才是三生有幸。”
“大人,不知你这另一位弟子是何人,今日才得见,生得是人中龙凤啊。”
陆知杭听着耳畔犹如魔音贯耳般的称赞,争相恐后地涌来,就是想避都避不得,那直白的目光差点没把脸皮薄的看得无颜见人。
两人面面相觑,颇为无奈。
不过,好在符元明记挂着他恩公是个低调的性子,并不喜欢张扬,去年相救的事都瞒着不让与外人道,便不敢私自替他宣扬一番,谦让了几句。
一盏茶的功夫,那些铺天盖地的赞扬,在符元明有意止住话题后总算停歇了,宾客到齐后皆是在婢女的引导下入了座,视线齐齐往居于首座的符元明身上探去。
见惯了大场面,哪怕是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符元明也没怯弱过,当下就起身在众人面前洋洋洒洒说了不少的客套话,声音浑厚沙哑,待他三言两语带过后,立马就有人兴冲冲地上前了。
“符大人,此次能赴宴深感荣幸,特意送了几分贺礼。”那人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示意家丁搬着东西上前。
“崔才驭祝符大人,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崔才驭一袭锦衣华服,打开其中的一箱笑道:“此物乃溱绕城所出的溱墨,当配大人这等书中圣杰。”
溱墨?
在座的各位皆是腹有诗书之人,听闻溱墨二字顿时两眼放光,望着箱子作出垂涎欲滴的模样来。
要知道,这可是溱墨啊!
一块能抵千金,有价无市,乃是文人墨客心中无上的瑰宝,平日里想买一块都寻不到地,这人居然如此豪气,送了这么一大块给符大人。
听到溱墨,符元明也是怔了会,并未如座下的来客那般欣喜若狂,而是低头沉思了半响,面上若有所思。
这崔才驭背后站着的乃是崔家,两家勉强称得上泛泛之交,今日出手却如此阔绰,拿这等贵重的宝物来替他贺寿,只怕别有所图。
符元明是天子近臣,能得见龙颜,对于这些别有所求的官员而言,能托他美言几句就如同雪中送炭。
“费心了。”符元明面上无异,淡淡道。
对方既然在大庭广众之下送出,还是在寿辰这个档口,就是不愿让他有拒绝的机会,只是符元明也不是吃素的,只管大大方方地收下,左右他也没应允什么。
这一开始的贺礼就这般珍贵,倒显得后边的人有些拿不出手了,在崔才驭下一位的宾客脸色羞赧,讪讪地送了一副字画,没成想到引得符元明赞不绝口,不由喜上眉梢。
这前后对比的差距过大,明眼人都看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送贺礼的人接二连三,拿得出来的都称得上宝贝,可谓是一饱眼福,只单单这场寿宴就见识了不少奇珍异宝。
席间人等得望眼欲穿,总算等到了一位耋耄老者,虽年过六旬垂垂老矣,腰板仍是挺得笔直,身上的衣物好似浣洗得发白,简朴素净得很。
一身粗布儒衫与这隆重的寿宴格格不入,只是在座的人没有谁会对他小觑。
此人乃是凤濮城这等富庶大城的知府,位高权重,何人敢不忌惮?虽说近日因为南阳县灾银途径江南监督不力一事被圣上斥责了。
陆知杭坐于下方,在看见那枯瘦如柴的老者时挑了挑眉,此人就是师父时常提及的故友€€€€李良朋,李大人吗?
倒是跟他师父一般,是个廉洁爱民的好官,只可惜这李大人本就是寒门出身,没能像他师父这般有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供他颐养天年。
“良朋是要赠我何等贺礼,快些让我过过眼。”符元明一见是李良朋,当下不跟人客气,眼睛都快笑成缝了。
“你这晚些宴散了亲自瞧瞧不就知了?”李良朋抚起胡须,也不把箱子打开,指着侍从道:“搬去府中的库里。”
“这有何瞧不得的?”符元明诧异了半响,嘟囔了一句。
座下的宾客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了然一笑。
谁不知道这李良朋为官廉洁,从不贪污,在他们身后送礼,哪里还拿得出手?
只怕是担心丢人,才不愿当众打开。
符大人也是不懂得人情世故,非要人在众人面前把贺礼打开。
只是,他们这等不熟悉李良朋秉性的人会如此想,符元明与之相识几十年,却是对他的性子清楚得很,对方卖关子,难不成是送了什么能让自己大吃一惊的贺礼不成?
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来,符元明的心思都被那贺礼吸引去了,哪里注意得了接下来几人送的是什么。
等到阮阳平出列时,他师父才收回思绪,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浑然不见竹园内悔棋的顽劣。
“阳平祝师父寿考征宏福,闲雅鹿裘人生三乐。”阮阳平在外人面前行为得体,自不会落了他师父的面子,掀开送来的贺礼笑道:“特送来戚河的山水画一幅,玉璧一对,莲波茶十斤……”
陆知杭坐在一旁,听着他师兄滔滔不绝的贺礼,每一件皆是送到符元明心坎上了,乐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