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云祈冷静了大半,上挑的丹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沉声道:“你既然清楚我的身份,就应该明白这么做的下场。”
"嗯。"陆知杭并不因这句威胁心生不满,一反常态地朝云祈微微一笑。
“……”云祈沉默地瞥向了陆知杭面具下,唯一能看出情绪的双眼和嘴角,皆是溢满了温和的笑意,思绪不免有些紊乱。
照顾到云祈的情绪,陆知杭只能把脱下上衣的想法压在心底了,谁让自己在对方心中就是个饥不择食的登徒子形象。
无视云祈如利刃般的眼神,陆知杭扯下对方的衣物到肩头的位置,果然瞧见了那处渗出的血迹。
倒不需要缝合,云祈之所以这么虚弱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面对锲而不舍的追杀,没时间处理,血迹凝固后又剧烈运动导致裂开,反复几次。
云祈面上阴晴不定,视线在陆知杭和他手上的动作来回,见对方真的心无旁骛地清理伤口,又涂抹了些不知是什么的药物,扎好整洁干净的绷带,有些怔神。
云祈瞧不起他的脸,但也能分辨得出来,这人似乎对自己的伤势颇为担忧,专心致志地处理着,大气不敢喘。
“不过是小伤罢了。”云祈被他郑重其事的态度惹得莫名,眉头一挑,漫不经心道。
左右这人看起来没有伤他的意思,逃也逃不掉,再负隅抵抗就显得愚蠢了,还不如先留些力气,择个好时机逃跑。
“不快些找医者诊治,就算是小伤,也有溃烂而亡的风险。”陆知杭打好结,望着他时,神色格外的柔和。
“……”云祈眼眸微眯,一时竟分不清陆知杭究竟是如何想的。
洮靖河中,对方只管快些逃跑就是了,却又折回来救了他一命。
如今的情况也大差不差。
云祈确信自己在长淮县之前,并不认识陆知杭,更没有理由惹得对方为他劳心劳力,眸中绵绵的情意更是怪异。
被男子惦记上的感觉,让他心底难免有些奇怪,却唯独没有厌恶。
换作以往,云祈哪怕不作呕,都得被膈应到,胆敢与他有肢体接触,就更不容饶恕了。
实在是怪。
瞥见云祈探寻的目光,陆知杭眉眼不自觉染上了笑意,脑袋因错综的记忆产生的痛楚,在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他的云祈,他们许下的诺言,陆知杭都铭记于心。
那日在王大夫静室的场景,又让他如何舍得放手?当然是要缠缠绵绵,至死方休。
“你若是准备回晏都,与我同行如何?”
第108章
从与云祈接触的短短时间得来的信息, 他可以肯定对方必然被人追杀,导致无法孤身逃离,甚至找不到合适的医馆。
不然也不至于闯到他的客房里,准备挟持他。
若是能帮衬云祈一二, 陆知杭自然毫不吝啬, 要是他的媳妇儿也能恢复记忆, 就再好不过了。
见云祈明显还有所警惕,陆知杭长长叹了口气。
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的记忆, 会不会又如在鼎新酒楼那般,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要不是身在水梁城,他倒是想找王大夫咨询一番,现在这头疼得他有些受不住了。
“你就不怕被我连累了。”云祈心下不解, 嗤笑出声。
“怕,所以……”陆知杭毫不犹豫的点头,见云祈眉头蹙起,又轻笑道,“救命之恩,是不是应以身相许?”
他帮云祈的次数, 可不止这一次,这得许到好几辈子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 生生世世他都先包了。
“好啊。”云祈嘴角掀起一抹笑, 漫不经心地应下了。
这下轮到陆知杭诧异了, 不过再看云祈周身骇人的冷意,心下了然。
这哪里是真同意了,只怕心里还盘算些什么。
“没问题的话, 我得先筹备一番。”陆知杭温和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流连在云祈身上。
云祈俊美的五官上神色莫名, 他眉头紧皱, 不解道:“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他可不记得何时惹下过情债。
闻言,陆知杭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目光确实过于缠绵,连忙垂下眼眸,低声道:“习惯使然。”
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心口却无端地起了点酸涩,不止是陆知杭,云祈亦然。
在陆知杭离开客栈,准备与师兄商议让他一人乘坐马车时,客房内的云祈无力地抬抬手,想从这里头寻些蛛丝马迹,奈何有心无力,空余一张脸阴沉得如同寒潭。
胸口沉闷的感觉在见到陆知杭时,就始终萦绕在心头,由不得云祈不在意,甚至怀疑起了自己曾经遗忘的记忆,是否真就如钟珂所言,是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
不论二人作何想,云祈最终还是与陆知杭一同上了马车,在陆昭病愈的时候启程赶往晏都。
浩浩荡荡的队伍护着几辆马车前行,车轱辘碾过枯叶的声音嘎吱作响。
云祈病态的脸上透着几分古怪,他眨了眨长睫,低头看向陆知杭特意给他绑起来的双手,心底有些好笑。
“怕我杀了你?”云祈似笑非笑,晃了晃被捆着的双手。
“怕你守寡了,还是谨慎些好。”陆知杭认真地点头了点头。
听着对方这郑重其事的回答,云祈睨了他一眼,讥讽道:“你这破布形同虚设,我就是守寡也守不到你头上。”
经过几天缓过来,云祈身上的药效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陆知杭既想拿东西绑着他,又舍不得弄疼了,松松垮垮的系在双手上,与其说是担心自己翻脸不认人,不如说是情趣更恰当些。
云祈不知,陆知杭还真是这么想的,见媳妇儿恍若未觉还敢挑衅,耳根一热。
他倒是想与云祈亲热,奈何现在没了迷药,再越雷池一步,说不准就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云祈会因为自己三番两次相助,对他留有余地,但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知底线就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你到了晏都,可会去调查我的底细,找我秋后算账?”陆知杭眉头一挑,并不在意云祈到底给不给他守寡的事,反问起了要事来。
虽说在水梁城时,陆知杭已经竭尽所能抹去自己的踪迹,但以云祈的本事,细查下去还是能发现,面具人就是陆知杭。
云祈听他问起,深深看了陆知杭一眼,玩味笑道:“为何不?”
“唉……天下负心人何其多。”陆知杭长叹一声,耸肩无奈道,却是半点怯意也无。
以他对云祈的了解,这般光明正大的回答,多半是不会追究了,至少陆知杭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皮肉之苦却是保不准的。
云祈见他装模作样,一副痴心错付的样子,垂下眸子状若不经意地问起:“除了在长淮县,我们可曾见过?”
“见过,你对我日思夜念,恨不能时刻在身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茶饭不思,辗转反侧的惦念着、深爱着。”陆知杭眉眼含笑,分明是戏谑的口气,却无端让人觉得温柔缱绻,撩人心扉。
云祈心头一跳,恍惚半响才冷下脸来,只当这死断袖又在胡言乱语了。
他怎可能对一个男子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就算真忘了与此人相识的事,那也忘得好,这嘴吐不出一句好话,这样的人……他怎可能爱得刻骨铭心?
云祈这般想着,心口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哀戚,压抑得人喘不过气起来,他侧过脸去,意味不明地开口道:“这车厢闷得慌。”
“外头落了雪,闷的话……我替你虚掩着窗棂吧。”陆知杭见他有意避开这话题,也就不强求了,顺便用手开了紧闭的窗户,只留一丝缝隙,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
那风雪来得不是时候,在窗户刚开半响就顺着仅有的缝隙趁虚而入,大半的凉气都被陆知杭挡在身后了,点点素净的白雪飘落到了乌木般的长发上。
云祈幽深的眸子划过一丝波澜,视线若有似无地游离在陆知杭那边。
要不是脸上戴了面具,只怕这眼睫都染上白雪了。
“还是关上吧,冷。”云祈见他瑟缩了一下,随口道。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身上一暖,却是陆知杭把身上的氅衣披在了他的身上。
云祈有一瞬间的错愕,片刻过后才勾唇笑道:“你这单薄的身子,迎着风雪还不穿些御寒的衣物,怕是还未到晏都就病倒了。”
“单薄?”陆知杭关好窗户,摸了摸自己紧实并不突兀的腹肌,“你又没瞧见过,怎知单不单薄?莫非……你是想激我,好趁机……”
“死断袖!”冷死在这算了。
云祈气得眼梢泛起了薄红,近乎咬牙切齿地抛出几个字。
“呵……”刚作完死的陆知杭轻笑出声,已经开始想到晏都怎么苟命了。
躲在阮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云祈真要秋后算账,也得过了阮家这个坎不是?
两日后,车队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晏都,托阮大人的福,进城时还算顺利,寻了处偏僻的地方,云祈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就脱身离开了。
“倒是不赶巧了,换个时机见面更妥当些。”陆知杭回了马车上,无奈道。
这次碰面实属意外,并不在陆知杭的意料中,想再遮掩痕迹也很难遮得干净。
陆知杭带了不少的盘缠来,陆昭身体方才痊愈,他来时就信誓旦旦说要在晏都也开一间鼎新酒楼,怎地也算一半阮家的产业,阮阳平自然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不过这些身外事急不来,得先拜见过阮阳平的大伯€€€€阮原过后再谈。
在晏都,像阮家这般规模装潢的府邸可值千金,陆知杭粗略看了一下,与符府只差了一筹。
“老爷已在会客厅等着了,烦请两位少爷跟着奴才往里头走。”出门迎客的小厮恭敬道。
“带路。”阮阳平眼底泛着淡青色,明显有些困顿。
陆知杭身姿如松,端正了仪态跟着一起入了阮家,绕过长廊入了会客厅,阮原坐于主位中。
“见过大伯。”阮阳平忍着困意,行了一礼朗声道。
“见过阮大人。”陆知杭也跟着喊了声。
阮原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陆知杭,见他相貌清隽文雅,端得是一派谦谦君子之风,不由起了些许的亲近,大笑道:“你就是我这侄儿时常提起的好友,陆止?”
“正是在下。”陆知杭眉头一挑,不着痕迹地瞥了阮阳平一眼。
倒未曾想师兄居然还在阮原这提起过自己,怕是没敢和阮原说清楚自己也拜过符元明为师。
他的师父……如今明面上已经没有什么牵连了。
陆知杭收敛住发散的思绪,持着一副敬爱有加的态度,看得阮原心花怒放。
“阳平,你这好友生得是天人之姿,据闻乡试还得了个解元?不得了啊。”阮原长须一抚,感慨道。
他得解元这等小事,按理阮原是不知晓,或者说不关心才是,不用细想他就明白是师兄提及的了。
“知杭天资聪颖,时常与我互相谈经论道,感悟良多,侄儿这些时日来,可没少承他的情。”阮阳平余光看向陆知杭,笑着对道。
陆知杭听到这话,笑而不语。
师兄这是替他在阮原面前邀功了,他们二人只能说是互帮互助,没有阮阳平,他能否得这解元都是未知数。
阮原眼底划过一丝惊讶,拍了拍陆知杭的肩头,赞许道:“少年英才,我这侄儿一向不愿把心放在科举上,得亏有你这好友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