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那日,钟珂心心念念盼着云祈能把这祸害手刃了,焦急地等了一晚,到了天亮等来的是昔日同僚的捉拿。
那一刻, 她就明白了, 殿下知道了什么。
钟珂没有反驳云祈的话, 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说道:“殿下说得极是, 可自古的皇帝,哪有被一个男子绊住手脚的,您不忘了陆止, 难不成还打算与他纠缠不清, 此生不娶、不纳?”
“两年前是我昏了头……”云祈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划过一丝阴沉, 想想这话没必要与钟珂说,又止住了话头。
“殿下明白就好,这陆止不过是个祸患,殿下一时被蒙蔽,两年前犯的错……”钟珂听到他这句话,眸光大亮,就连身上累累伤痕都不觉得疼了。
钟珂絮絮叨叨的话语不断传来,扰得云祈眉头皱了皱,横了一眼身侧的护卫,那一身便服的人立马心领神会,当下就把钟珂的嘴给堵上了,只剩下嗯嗯呜呜的杂音。
“处理掉。”云祈轻声开口,漫不经心地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是。”
确定了他两年前确实为陆知杭欲生欲死,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除了钟珂外,相关人证物证云祈具都看过了,唯独没问两年前在江南时,他与陆知杭的点点滴滴。
过去的回忆,在现在的云祈看来,都不是什么值得留恋在意的事。
钟珂呱噪是呱噪了点,但有句话她说得很合云祈的心意。
他既要谋取皇位,就不可能与陆知杭再有情感上的纠葛,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不能给他带来任何的利益,反倒还有诸多麻烦。
云祈不过离开了半个时辰,就又回到了公主府,看着这偌大的瑰丽府邸,与巍峨辉煌的皇宫相比,差的不是一点。
而他的驸马,这会就在两人的卧房内。
“……”前行的步伐没来由地迟疑了。
云祈不想承认,可心里多多少少是被陆知杭影响着的,正因如此,在所有人都与他说那荒诞的过去时,他的内心才格外的抗拒。
内心隐秘处,又何尝不是觉得,倘若他真的回忆起了往事,真的会产生犹疑。
可他十几年来的心血、隐忍,岂能因情情爱爱毁于一旦。
“公主,外边日头晒,快进来屋里歇着。”陆知杭方才把信件交给夜莺,正准备到府内的后花园散心,等着他的承修回来,结果人才刚出房门,就见到一张俊美出挑的脸,神色不由柔和了几分,温声道。
“……好。”云祈眼皮一挑,还没等想好怎么开口,身体就自发地回答了。
陆知杭嘴角勾起,上前就想牵住心上人,修长的指尖还未触及温热的手,就想起了今时不同往日,只好不满地转而拉住衣角。
这样应该就不过分了,凡是要一步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陆知杭暗自在心中宽慰着,见云祈没有挣脱,眼底的笑意愈发浓郁了。
“正想去寻你,公主就回来了,可不是心有灵犀?”陆知杭轻轻地笑了,语气带有几分缱绻,他又克制不住想亲近云祈的冲动,自然是贴得极近。
云祈方才见过钟珂,尽管心中早已决断好,可此时见到陆知杭,难免会想起钟珂的一席话。
过去的,他已不想追究,只等着自己的身份得以正大光明的出现,他与陆知杭这段婚姻就算作废了,届时结果如何再谈,现在还留着他,不过是全了两年前对陆知杭的一片痴心。
“驸马不是有话与我讲?”云祈嘴角带笑,漆如点墨的眸子波澜不兴。
陆知杭确实有话与云祈说,他信步进了门,将木门虚掩后才沉吟道:“公主,闻筝既然有心助三皇子夺嫡,现今的目标却是与我俩不谋而合,当务之急是将太子拉下马。”
云祈眸光微动,尤其是‘我俩’二字,听到他耳朵里,都能察觉出陆知杭对他不自觉透露出来的亲近,一时迷了眼,跟着点头。
“嗯……我正好与闻大人有几分交情,或能从中游说。”陆知杭望着他,迟疑半响,还是选择把闻筝让他当眼线的事瞒下来了。
若是恢复记忆的云祈,陆知杭自然知无不言,可如今心上人忘却往事,自己的性命都捏在他手里,总要有所保留,他就是容易看着云祈那张脸,脑子一热就什么都交代了。
左右他不会真的做出对不起云祈的事,也不会自作主张与闻筝私底下达成什么协议。
“以闻筝的脾性,入京后恐怕就在布置了,只是太子势大,又得圣上偏爱,他不会轻举妄动。”云祈淡淡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莫要以身犯险。”
“我晓得分寸,要是事不可为,不会暴露自个的。”陆知杭眉目不经意地舒展开来,这下他确定了,云祈确实因为某种原因,虽没有恢复记忆,但对自己还是有几分特殊的。
他曾于去年在凤濮城救过闻筝一命,而对方又提携过他,关系不能说多亲近,但比旁人总要好上一些,又有香皂生意处于合作中,任闻筝怎么想,应是想不到自己会把他当枪使的。
就算想到了,那又如何?
他们的目的皆是算计太子,力往一处使,又有信息差在,暴露的风险实际并不大,只要他别露出马脚,一副为闻大人忠心耿耿的姿态。
毕竟,闻筝再怎么算无遗策,也算不出来他未曾谋面的三公主云祈,实际上是个男子,意图黄雀在后,截取他人成果。
如今的闻筝,恐怕还指望势单力薄的三皇子能得小王爷的助力,因此才费尽心力拉拢云祈。
云祈听着身旁人温玉般轻缓嗓音,神色微动。
在钟珂面前定下的决心,突然就被陆知杭扰得七零八落,他不懂对方明明能浑水摸鱼,又何必这般尽心尽力。
“你……”云祈眼底有些许的不解和仓皇,险些脱口而出,问问他是不是记得什么?可这话到了嘴边,又仿佛被堵住了,止在了话头。
“怎么了?”陆知杭不明所以。
“你办事谨慎些,闻筝年岁不大,在朝为官却足有十几年,若不是皇帝忌惮闻政,这尚书、乃至丞相之位,都说不准落到谁头上。”云祈俊俏的脸上看似漫不经心,嘴里却下意识地叮嘱。
“好。”陆知杭微微一怔,而后笑道。
“其他事情我会办妥,无须驸马操劳。”云祈末了又补充一句。
“公主说的话,莫敢不从。”陆知杭也不是那块操心政治的料,他余光偷偷打量着那漂亮的人轻抿一口茶水,只觉得分外的赏心悦目。
云祈向来身形颀长挺拔,站立如松,又比寻常男子消瘦几分,脸色透着几分苍白,一头乌木般的长发垂直腰间,盘着简约的发髻,没有簪花点缀,只插了两根银色步摇,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袍,摄人心魄。
无须多繁复的装扮,就这一身站在那就让人流连忘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戴耳坠。
云祈有耳痕,但不知是何缘由,除了大婚那日,还未见他戴过。
看着他两侧空荡荡,陆知杭没来由地想起两年前为了救符元明,在滂沱大雨进入首饰铺的日子,那时他买了一对耳坠,可由于失了忆,这会还放在陆府上呢。
“公主。”陆知杭盯着他的耳痕挪不开眼睛了,低声呢喃了句。
“还有何事?”云祈皱了皱眉,犹自为他的动摇而心生不虞。
“想送你件礼物。”陆知杭低低地笑了一声,眸光温柔似水,叫人一眼就陷了进去。
他想着,云祈戴上这耳环定是般配的。
遥想两年前,二人在凤濮城时,他的承修就曾言及,等着他亲手送出这耳环,言外之意便是等着他来提亲。
如今这婚是结了,可早早准备好的耳坠却还落在手里,哪怕云祈记不清,陆知杭觉得自己都得补上。
就是担心他一眼看上的耳坠,云祈不喜。
显然,陆知杭的担忧是多虑了,云祈方才见过钟珂,这心还没彻底冷下来,听闻他要送他礼物,喉结微动:“送什么?”
“耳环。”陆知杭笑容收敛几分,带着一丝正色道。
男子送人耳环,在晏国的寓意不言而喻。
他们昨日才势如水火,今日就要送耳环了,云祈心底的猜疑仿佛落了实。
他想,陆知杭果真记得两年前的往事。
云祈张口欲言,细细思量了会才不紧不慢回道:“寻常夫妻才需要这些虚礼。”
说罢,他就垂下了眼眸,修长的羽睫遮住眼底种种情绪,顺势也遮住了云祈望着陆知杭的隐晦视线。
那光风霁月的书生对他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并未因这婉拒而气馁半分,反倒凑上前,就要说些什么。
云祈眸色微深,死死地打量着他,好似透过陆知杭,在看他曾经遗失的记忆一样。
第130章
“……你我虽心知肚明, 可乔氏派来的宫女还在府上,明面上总得做做样子。”陆知杭笑容和煦,恰似江南的春水。
他明明是长淮县中人, 身上这股清雅温良的书卷气,总让人错以为是出身江南水乡的书生。
云祈支手抵住下巴, 从陆知杭不经意间流泻出的缱绻情意,也能窥探几分曾经的浓情蜜意,心情不由复杂了不少。
甚至……产生了一丝, 试着恢复记忆的想法,此后如何抉择留给想起往事自己,但理智又告诉他,成大事者绝不困于情。
倘若真有法子能想起来, 云祈直觉自己再无法像现在这般一心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平白多了一道软肋,为他身、心皆不由己。
他想得深,更因陆知杭对他的影响, 在短短的相处内就加深了不少,不知拿对方如何是好。
陆知杭温润的眼眸撞见他那掀起波澜的丹凤眼, 摄人心魄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打量着,看得陆知杭耳根发热, 难为情道:“殿下……莫要如此看我。”
他怕他脑子一热就亲上去了,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温玉般的嗓音打断云祈的思路,他堪堪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盯着陆知杭目不转睛, 无措地皱眉:“就依驸马的。”
“那就成了。”陆知杭嘴角一弯, 说着就步履轻快地走至门外, 像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喜事般。
见陆知杭一反常态的模样, 云祈俊美的面庞上,流露出一丝笑意,注视着自家驸马吩咐夜莺回陆府取东西,
“真好哄……”云祈心情有几分微妙,低喃一声。
陆家地理位置算得上是不错了,与公主府来回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要不是为了翻找耳环,夜莺不至于一刻钟才把放在首饰盒里的殷红色耳坠交到陆知杭手里。
掂量了几下手里精雕细琢的首饰盒,陆知杭摸着上边孔洞里细微的灰尘,料想他这么多年没碰过,应是夜莺擦拭后才递到他手里的。
最初搬家时,陆知杭还揣测莫不是符元明的遗物,又解释不通师父给他留一对耳环作甚。
他顺手打开木盒一看,果真见那一对莹润如玉的别致耳坠躺在里头,两年不曾用过,因保存得当,倒还崭新得很,陆知杭这才放下心来,转过进了屋。
“这耳坠衬你。”陆知杭踱步到木桌旁,把手里的耳坠在他跟前晃悠了几下,像是对自己的眼光极为满意。
明净如水的眸子里,盛满了期盼,云祈的目光端详了片刻,无意识地放纵他的亲近,吐了两个字:“好看。”
闻言,陆知杭眸光大亮,轻声问道:“真的?”
这可是他一眼相中的,果真夫夫心有灵犀,哪怕过了两年,都不觉得俗套了。
“真的。”云祈回答这话时,额角莫名有些胀痛,混沌的脑海里模糊不清的画面一闪而逝,快到他误以为是幻觉,也就没多在意,正要继续说几句,就发觉他的手被陆知杭牵着,往梳妆台走去。
“那我替你戴上,瞧瞧好不好看。”陆知杭轻声说着,内里是压抑不住的愉悦。
“……”云祈神色有些许的恍惚,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既陌生又让他无端生起一丝熟悉,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在牵住他时,轻轻痒痒的。
这一瞬间的出神,让他没有来得及松手,被陆知杭顺势按坐在了梳妆台前。
精致的铜镜上,清隽书生半侧过头,低眉凝望着艳丽的‘女子’,好似深情款款,让人陷入装满蜜饯的糖罐里,直到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要是弄疼你了,及时与我说。”陆知杭把耳坠从首饰盒里取出,兴头过后,略显关切道。
他还是头一回为心上人戴耳环,云祈显然是不常戴的,他就怕手重一些,让心上人疼了,毕竟耳朵怎么说也挺敏感的。
以往……他轻轻吻一下耳廓,云祈都会不自觉地颤得发麻。
“好。”云祈淡然的脸上若有所思,心头始终萦绕着一股熟悉感,便没有打断陆知杭的动作,本能的想摸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感觉,因何而来。
只是……在陆知杭动作轻柔地拿起一只耳坠,触及自己耳廓时,云祈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