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火气还未消下去,本就因为归宁宴对太子心生不满,现在乍一听张景焕的话,低头沉思了片刻。
抄家本就是个赚快钱的方法,只是卸磨杀驴难免让朝中大臣惶恐,一边是祸害太子云磐麾下的官员,一边是满满当当的金银,数十万甚至是上百万的银子,云郸迟疑了。
在皇帝思索时,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也是面露惊色,尤其是太子党更是气都喘不过来了,深怕皇帝这是和张丞相一唱一和,故意清理太子党!
闻筝从容不迫地站在大殿内,余光瞥向身后的一位官员,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那人立马心领神会,端得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慷慨道:“陛下为天下百姓龙颜大怒,乃明君行径,臣等定也要效仿圣上,为苍生、为陛下整治贪官污吏才是。”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响彻,听得云郸身心舒畅。
“查!都给朕好好查查,这几年国库银子,朕倒要看看都用到哪去了,地方官员又是怎么为虎作伥的。”
一句话定了他人的生死,更是直指宋元洲为首的太子党,两人互为政敌,其他朝臣倒不觉得奇怪,怕就怕在这火烧到他们身上。
京中沉重的氛围陆知杭隐有所觉,他照常纂写国史,到时间了就准时回公主府,半个月来李睿识那边已经有了不少的进展。
“太子党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不少人听闻此消息,怕是误以为皇帝属意四皇子,已经有人开始弃暗投明。”陆知杭感叹了一声张景焕的雷厉风行,幸灾乐祸道。
“不过是些微末的小官,宋元洲还是看得明白局势的。”云祈手里的黑棋落定,推测起后几步棋路来。
“五子棋都要与我较真吗?”陆知杭扯了扯嘴角,看着被堵得密不透风的棋盘,手中白子下到哪处都不得劲。
“万事皆不可大意。”云祈眉头一挑,落在一处形成了五子。
“再来一局。”陆知杭触及他眼底隐秘的笑意,嘴角没忍住也跟着弯了弯。
这下五子棋还是自己提的建议,两人就这样在简单的棋盘里纠缠,恍惚好像还在江南符府中,让他甘之如饴。
“有何不敢。”云祈扬起下巴,淡淡道。
只是这肆意的姿态,在猜先后发现自己持的白子就垮下来了,五子棋在水平相当的情况下,谁先谁就赢了大半。
云祈抿紧嘴角,跟陆知杭换了棋子,盯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脸上看不出神色。
自那日梦见荒唐的一幕,云祈就有些不能直视陆知杭,可心里又忍不住受他吸引,只好躲躲藏藏宣称自己忙于要事,今日却是被抓了个正着,说是要一起下下五子棋。
那不是稚童玩得把戏?
“公主的棋艺精湛,知杭难以企及,便是先手都惊惶。”陆知杭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还以为是在看那枚黑棋,打趣道。
云祈睨了他一眼,神色莫名道:“驸马向来爱说笑。”
他明明甚少下五子棋,却在时隔多年后重拾棋子后进步了不少,其中缘由……云祈看着陆知杭温柔似水的笑颜,大概明白了。
第144章
云祈摩挲着手中莹润如玉的白子, 一如眼前人白衣清绝,他透过棋子仿佛在看着什么般,思绪从太子党的落寞转到陆知杭身上。
有时候七情六欲远比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还要凶险, 他能用手中仅有的势力插手一二,却无法遏制那份逐渐生根发芽的情愫越长越茁壮。
“这步棋就这般难下?”陆知杭见他思索良久,迟迟不曾落到棋盘中, 抿嘴笑道。
云祈的视线缓缓从白棋中挪到黑白交错的棋盘上, 粗略看了一眼就大致想好该下哪里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知杭, 声调无波无澜, 听不出情绪:“嗯……”
确实难下, 但凡他心狠一些就会斩草除根,不论是哪种意义上, 陆知杭的存在只有弊没有利, 该知道的消息他都和盘托出了,留着早就没有什么大用。
可……心总是不由己。
闻言,陆知杭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棋盘,温声道:“近日天气愈发燥热,可要吃些甘甜凉爽的, 鼎新酒楼那边的酥山和水果捞都颇有名气。”
云祈被这题外话打断了思绪, 手中的白子失手落在了棋盘上的空地, 下意识就要捡回来, 指尖停在半空顿住了。
落子无悔。
“偶有耳闻。”云祈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开始盘算起了怎么才能赢下这一局。
只要陆知杭在棋盘上黑子斜线和横线的交界处落下一子,就能形成两处四子, 他堵不过来。
云祈方才那一子约等于白送出去了, 陆知杭本就是先手, 他又让了一子,但凡对方不失心疯,云祈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可能。
陆知杭被他这认真的小表情逗笑了,明明是无关紧要的一局罢了,两年前他的承修也这般,哪怕失了记忆,习惯上还是有一些地方难以更改。
“那改日我亲自下厨,公主可愿赏脸尝一尝?”陆知杭随手在直线上落下一子,神色温和。
“你?”云祈一怔,被陆知杭这话吸引住,以至于忽视了刚刚明显放水的一子。
“嗯,莫不是不信我的手艺?”陆知杭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低沉的嗓音悠悠道。
云祈无意识地摸了摸泛着轻痒感的耳廓,意味不明道:“世人不都道读书人要远庖厨,驸马还反其道而行。”
话音刚落,心底就无端地生出了些许熟悉感。
驸马给公主下厨并非不行,虽有损读书人颜面,但在身份上的压制下,哪里还讲这些,只是主动提出来要亲手做几道点心的人确实不常见。
云祈自己就是个不喜繁文缛节的人,陆知杭听着他的反问,挑了挑眉,云淡风轻道:“世人的话,与我何干。”
搁两年前的云祈,听到这话只怕满心欢喜,如今不咸不淡的反应,倒叫陆知杭有种奇异感。
明明心意相通,对坐在庭院内却连拥抱都奢侈。
凝望着面前温良谦让的俊逸男子,云祈喉结微动,深邃的眸子中蕴含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陆知杭触及到他的目光时,也是一愣,险些以为面前的人是能够生死相托的恋人,半响才想起来,他的承修已经不记得了。
“公主为何这般看着我?”陆知杭不明所以地低笑一声,正想提醒他该落子了,就发现身后的司荷步履匆匆。
云祈注意到他的视线,顺势回望了过去,在庭院的大门口走进来一男一女,亦或者说是司荷和一位太监打扮的男子,称不上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奴才见过淮阳公主和驸马。”太监在见到云祈的第一时间就跪了下来行礼,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庭院内的宁静。
‘淮阳’正是半月前皇帝为了奖赏云祈而赐的封号,在晏国中,有封号和没封号的公主地位待遇可谓是云泥之别。
“王公公请起,可是有什么要事?”云祈嘴角带笑,轻声问道。
他之所以对区区一个奴才态度亲和,不外乎王公公乃是皇帝身边正值圣宠的近宦,品级不高却抵得上京中权贵。
陆知杭侧目看了一眼,认出来眼前的人时谁后,眸光一转。
这怕是皇帝准备召见,亦或者有其他事情招云祈伴驾。
果然,在陆知杭念头方起时,王公公就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身上沾了灰尘的衣物,呵呵一笑:“殿下,陛下想请您进宫伴驾,轿子已经备好停在府外了。”
“既然是父皇召见,岂敢不从,即刻就与公公一同前往。”云祈垂下眼帘,淡然一笑,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又道:“驸马,这棋待本宫回府后再决高下。”
“好,等着。”陆知杭静静地看着云祈片刻,眉目舒展开来,染上淡淡的笑意。
云祈最受不了他这副情深款款的模样,眼皮跳了跳后连忙起身就要离去,余光撇了眼石桌上的棋盘,在看见陆知杭最新落下的棋子时,有瞬间的错愕。
察觉到云祈注意到后,陆知杭眼角眉梢都扬了扬,朝他掀起一抹笑容,身着茶白色长衫的清隽人儿在一片杏花中分外的好看。
“对我用美人计?”云祈定定地看了陆知杭片刻,削薄的唇开合几下并不出声,似乎是对他的逾越颇有意见。
“嗯?陛下应是等得急了,公主快去快回。”陆知杭面上笑得暧昧,语气却是一本正经地催促。
“……”云祈墨色的眸子微眯,隐隐有几分警告的意味,在确定陆知杭接收到,并收敛了几分后才转过身跟在王公公身后。
“我送公主一程。”陆知杭信步走到云祈身侧,明净如水的眸子清晰地倒映着身侧人泛红的耳尖,无声地笑了。
哪怕失了记忆,他的承修还是这般惹人喜。
云祈不知自己有意透露的危险信号,非但没得到应有的结果,还弄得陆知杭春心荡漾,他神色平静地跟着上了轿子,掀开一旁的窗帘看着公主府外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眸光闪了闪。
“司荷……”云祈抓着窗帘的力度紧了几分,低声唤道。
“殿下有何吩咐?”司荷跟在轿子后边,凑上前问。
“我与驸马的八字……定是不合。”云祈嘴角扯了扯,冷冷道。
司荷愣了好一会,张口欲言又不知说什么好。
殿下怎会不清楚两人的八字都是遣人算过好几回的,不仅不会不合,还出人意料的般配,这话她不好说出来,殿下显然不是要听这个。
云祈阖上双眼就没再管被弄得满头雾水的司荷了,一手支着肘休憩,俊美的雍容略显散漫,矜贵不近人的气质下,内心却只是近乎洗脑般的念叨几个字。
“定是因为那梦扰了心神,我怎会是断袖。”
晏国宫内,琼楼玉宇应接不暇,一片的金碧辉煌中的后花园内,青翠欲滴的枝叶相映,遮住炽热的阳光,落下点点斑驳的光晕。
皇帝身着明黄色龙袍,神色略显疲倦地游走鹅卵石小径上,入眼皆是假山流水和绿叶红花,后边跟着一众低头屏气的宫女太监,前呼后拥。
云祈落后皇帝半步,听着他絮絮叨叨聊着这几日的诸多不顺心,面上跟着露出几分忧色,宽慰了几句。
“成了亲后,祈儿懂事了,不像那帮大臣和太子不省心,尽给我生事。”皇帝长篇大论把心里的不快都吐了个干净,没好气道。
“父皇为了天下黎明百姓操心,皇儿听了甚至忧心,可惜这账不是好查的,我若是懂得一二,恨不能替父皇分担。”云祈长袖掩面,喟然道。
司荷面不改色地听着自家殿下扯皮,目光隐晦地瞧了会皇帝,果然见到他皱起的眉头都舒展了不少。
皇帝细细打量着他那张与徵妃八分相似的脸,微微动容道:“可惜了……你母妃要是见到你长大成人出落得仙姿玉色,又贴心懂事,必然是欢喜的。”
听到皇帝提起自己早就过世的娘亲,云祈眸色一冷。
当年要不是这昏君听信皇后谗言,认为他娘不贞从而贬入冷宫,又怎会在皇后的折辱下香消玉殒,等到死了才追悔莫及,一副情深的作态。
“母妃……在天之灵,皇儿所作所为皆看在了眼里,皇儿也相信她定会欣慰。”云祈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杀意,嘴角弯了弯。
皇帝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里虽有些芥蒂当年的真相,但看着这样一张脸愿意为他不顾生死尽孝道,哪有不感动的道理。
“你这性子虽与徵妃相差甚远,但骨子里傲气却是一模一样。”云郸脸上透着追忆之色,感慨道。
盛扶凝是江南水乡典型的温婉性子,可看似婉约的外表和温柔的性格下,却意外的犟,正是因为这份傲气才让云郸怒不可遏,僵持许久没等来盛扶凝的服软,等来了死讯。
要说没有悔意是不可能的,只是云郸把这份痛苦嫁接到了云祈身上,甚至想着,要不是盛扶凝偷摸着与云岫会面,不久后又正巧怀了身孕,他怎会起疑心。
云祈手心悄然攥紧,勾唇笑道:“母妃在冷宫时,还念叨过父皇。”
“当真?”云郸一听这话,顿时不淡定了,急忙追问。
“她时常在儿臣耳中念叨着父皇,想着父皇何时能来见见她。”云祈轻声开口,墨色的眸子里隐隐含着一层冷意。
这话倒不是他随口胡诌,而是确有其事,只是盛扶凝忧心的是云祈能否在这冷宫中平安长大,盼着皇帝能良心发现,至少把骨肉接到后宫养着。
云郸还是头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话,他印象中的盛扶凝对他向来只有礼,从未有过半分情意。
这话对云郸的震撼不亚于初见盛扶凝时的惊艳,他脚下的步伐顿住,瞪大了双眼看着低眉顺眼的云祈,抬手颤抖了好一会,哑声道:“你为何不早早与朕说?更是从未有人提及过。”
要是当年他的爱妃肯妥协,他又如何忍心因为置气,让人受几年的苦。
“……父皇。”云祈欲言又止,像是在顾忌什么。
云郸看到他这副样子,立刻明白了他的难言之隐,脑子里瞬间冒出了个名字,下意识道:“难不成是皇后从中作祟?”
“父皇,儿臣不敢背后妄议母后。”云祈皱了皱眉头,脸上带着几分慌张地跪了下来。
这话就跟承认没两样,但云祈不能直白地说,而是要让皇帝自己揣摩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