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驸马,晚膳已经备好了。”司荷站在门外,低着头注视青石板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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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过后的公主府,仰头就是漫天星辰,耳畔清风呼哨,吹得殷红色的衣袂翻飞。
云祈坐在后花园的石桌上,俊美的脸庞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一半置于黑夜中看不清神情,另一侧则是被霜白的月色照耀着,本就白净的脸庞莹润如玉,模糊了轮廓。
司荷眼底划过一丝惊艳,而后就听到了自己崇敬万分的殿下开口了。
云祈修长如青葱的手指在桌面富有节律地轻点着,不知是在眺望郁郁葱葱的万紫千红,还是隔着那繁茂的枝叶在看旁人瞧不见的风景。
他在想陆知杭。
“我……是不是有一辆江南产的自行车?”云祈指尖的动作一顿,分不清性别的中性嗓音幽幽响起。
虽仅仅是陆知杭的随口一提,哪怕是再重要的事,与自己无关,他都不该关心才是,可那一闪而逝的落寞又被他收入了眼底,用过晚膳后,心里总忍不住惦记着。
司荷琢磨起了云祈的话,状若沉思了片刻后,回道:“好像是有一辆搁置在库房里了,殿下没问,奴婢就没敢乱动。”
“驸马送的?”云祈眸光闪了闪,沉默半响后问道。
司荷与钟珂皆是自小就送到云祈身边伺候着的,对两年前的事情虽没有钟珂了解得清楚,但最近帮着殿下整理了不少两年前在江南的事情,对两人的纠葛也算是知情者。
严谨点说,没了记忆的云祈并未怎么了解过二人的过往,知晓的往事甚至没有司荷多。
司荷在脑海中翻找了一会,凑近了几步,压低声音道:“那专门售卖自行车的作坊背后就有驸马的影子,公主府那辆应该八九不离十是驸马赠与的。”
“明日清理干净,拿过来。”云祈支手依着额角,半阖上双眼道。
“是……”司荷怔了怔,应了一声。
又吩咐了几件事情,在寂寥的花园内静坐良久,眼瞅着到了亥时,云祈才动身回房。
看着半坐在床榻上看书的陆知杭清隽的侧脸,无端地生出点心虚之感。
“科举完了还不忘温习,驸马倒是勤学刻苦。”云祈睨了他一眼,忍着不自在上了架子床的另一边。
尽管二人同榻而眠几日,中间又有红鸾被隔着,云祈还是做不到心平气和。
陆知杭听到动静,连忙把视线从书籍中移开,在看到朝思暮想的人时,眉眼不自觉柔和几分,温声道:“在看医书。”
“……差点忘了,驸马对医术也有几分研究。”云祈顿了顿,想起之前陆知杭说的话,眉头微挑。
“有几分兴趣罢了,该入寝了。”陆知杭望向云祈,瞥见他眼底淡淡的青色,应该是昨晚没睡好,嗓音都放缓了好几个度。
云祈轻轻颔首,没再多聊就规规矩矩地平躺在床榻上,听着耳边传来吹灭蜡烛的呼气声,心绪有些平静不下来,尤其在另一侧的床往下塌了一点点时,更是紧绷了起来。
夜深人静,连身侧之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云祈面无表情地盯着黑漆漆的床顶看了良久才堪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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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青丝如墨高高束起,一席玄色烫金男装,手捧着一盒蜜饯放在了石桌上,视线自始至终落在那身穿天青色飘逸长袍的男子身上。
“赠礼。”云祈声线微冷。
“这是……蜜饯?”陆知杭打开盒子,挑了挑眉。
云祈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嗯。”
“可要尝一尝这蜜饯?”陆知杭拿起石桌上的蜜饯,自顾自地挨着云祈坐下,声音缱绻低哑。
云祈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可在脑中搜寻了一遍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双手攥紧自己玄色的袖口一角,低声道:“好……”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陆知杭的嘴角一弯,长睫半遮半掩,盖住了眸中暗藏的情愫,无声地靠近。
云祈喉结下意识滚动,定定地看着那张清隽的脸逐渐靠近,可送入嘴边的却不是想象中甜滋滋的蜜饯,而是温热柔软的唇瓣……
那吻分外的小心翼翼,带着几丝试探的意味,犹如蜻蜓点水一般在水面啄了一下。
云祈有瞬间的呆滞,想抬手阻拦,可双手浑然不听使唤,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狂跳不停。
那吻的主人好似认为他并不反感,一手护住了云祈的后脑勺,唇瓣间缓缓摩挲,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酥酥麻麻的舒适感自那处涌入骨髓,让人沉沦不已,恨不得溺毙在此。
陆知杭半张着嘴,轻轻含住了他的下唇,湿润滚烫时刻萦绕在心头,眼底是溢出的深情,让云祈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浑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举动有何不妥。
“予行……”
低哑的呢喃声一出,云祈的心跳在刹那间停滞。
第143章
云祈半眯着的眸子里隐隐有几分迷离, 在听清陆知杭温玉般的呢喃细语时,什么旖旎缠绵都在刹那间退却。
好似被定住的身子在这一刻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他几乎不做他想的就要推开眼前之人, 鼓动了所有的力量。
哪怕身上犹如套上了枷锁, 云祈仍是咬紧牙关奋力脱离,猛地睁开了眼。
惊魂未定地凝望着空洞的黑暗,他抬起右手,只见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 深深嵌着几个甲印。
云祈环顾着四周的寂静和身上盖着的薄被,最后定格在了呼吸平稳的男子脸上。
隐匿于夜色中的半边侧脸若隐若现,如画的眉目温和清雅,身着素净里衣,浑身溢满了书卷气, 周正俊逸的脸庞让人移不开眼。
“是梦。”云祈眼底满是阴沉,说出得话犹如寒玉般悦耳冷冽。
朦胧的月光自窗边洒落, 云祈宛若寒潭的丹凤眼深深地凝视着陆知杭, 恍惚中好像还在梦里, 只是眼前人的五官褪去了些许稚气。
云祈迟疑了片刻, 伸手在陆知杭身上停留,指尖却久久没有动作。
他手背轻轻抚了抚那温热的脸颊,心尖侯然一跳, 梦境的画面清晰可见,那份无端生出的情愫让他有些失神。
云祈沉默不语, 不知是睡得久了还是怎的,喉中有些干渴。
他克制地移开放在陆知杭身上的目光, 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屋内的圆桌旁, 顺手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抿了一口。
刚刚做过的梦还在脑海中不断回放,真实的仿佛曾经发生过一般,让云祈止不住的在意。
他……是真的渴望着陆知杭的吻再深入几分,那悸动轻颤的心,犹如入了魔般。
深夜寒意的侵袭,驱散了脑中的潮热,平复好复杂的心情,云祈将手中的杯子放在桌案上,余光瞥见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医书?”云祈轻咦出声,想起来刚进卧房时,陆知杭就捧着一本医书在看,想来是忘记放回去了。
公主府的主卧足够大,一边用来梳妆,另一侧还放置了一个木架专门放一些闲散的东西,云祈没做多想,摸索着走到架子旁把书放好。
方才放置好,准备离开时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借着窗边的月光随意看了过去,在触及到那木盒时,呼吸一窒。
“不是梦?”云祈眉心跳了跳,哑声道。
眼前精雕细琢的木盒不正是梦中出现过的吗?
在看见木盒的瞬间,他心里就起了一个念头,兴许自己不是做梦,而是回忆起了曾经缺失的记忆。
云祈思绪翻飞,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说是回忆好像并不准确,但梦中的场景应是曾经发生过的。
又或者……纯粹是他昏了头,现实中无意看见过这个木盒,代入到了梦里,就为了心底那点隐秘的情愫。
云祈死死地盯着木盒,眸色微暗,心知有些不对,还是把手放在了铜锁上,轻轻一碰就开了。
“……”出乎意料,竟然没有上锁。
盒子里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小心封存着的蜜饯裹了好几层,隐约能看见油纸上歪歪扭扭的图案和予行两个字。
旁边搁置着一个外观别致的折纸。
云祈匆匆打量了一眼就把盒子盖上了,单薄的里衣挡不住晚风作祟,四肢渐渐染上了凉意。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云祈无声地走到床榻,看着熟睡着的人,眼底一片仓皇凌乱。
从多方情报中能佐证他与陆之航两年前确实有过一段情,可从别人口中听来和自己亲身体会的感受大不一样。
云祈不知自己的何时入睡的,更不知陆知杭在他呼吸平稳后就睁开了双眼。
望着紧皱眉头的人,陆知杭嘴角弯了弯。
他倒不是装睡,只是云祈心情太过复杂,以至于失了方寸没控制住声响,让他发觉了。
换作平常,但凡自己醒过来早就被察觉了。
“承修……”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鼎新酒楼的记账法在各个分店推行,在陆知杭有意的推广下已经初见成效。
陆知杭原本想把此法送到皇帝手中,以皇帝晚年想建功立业的心态,看出其中的妙处都会推广在朝廷中。
届时账本的不对劲一目了然,再由云祈的人推波助澜,查查这几年的贪污案,闻筝势必会顺势而为,不留痕迹地把太子推到百官面前,甚至是张景焕,为了恩师、为了四皇子都不介意插一脚。
只是他想归想好了,然而其中变数颇大,还没等陆知杭实施,奉荫城大旱的消息就传到了朝堂上,一时惊起千层浪。
“饭桶!真是一群酒囊饭袋!朝廷养你们多年,竟是连奉荫城百姓去年大旱,颗粒无收之事都敢欺瞒下来。”皇帝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坐在高堂上的龙椅怒不可遏。
哪怕是年迈的皇帝,其威严也是不容朝臣忽视的,大殿内的百官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大气不敢多喘一下,生怕一个动作就被皇帝注意到,遭了无妄灾。
“怎么,到用人时一个个都哑巴了,平日里文章写得能言善道,惯会纸上谈兵。”皇帝撒完气还不完,见众人都不说话,心里的火气噌得一下上涨得更凶了。
云郸非是多爱惜子民,而是奉荫城的大旱闹得沸沸扬扬,饿死者不计其数,都闹到京城来了,他这皇帝才刚刚得知,日后史书上保不齐怎么写自己的。
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半会都不敢做这出头鸟。
“陛下,为今之计得先让临近的城池开放粮仓赈灾,再鼓励商人乐善施粥,为国效力。”宋元洲到底是伴君多年的老臣,哪怕心不甘情愿都只能上前,“举国上下严禁奢靡,减少奉荫城的租赋,迁徙灾民。”
“宋卿说得在理,诸位大臣又有什么见解?”皇帝压住心底的怒火,双眼如鹰隼般巡视着龙椅下任他生杀予夺的众朝臣。
被他视线扫过的大臣无一不是瑟缩了一下,左顾右盼了会,才有人上前道:“奉荫城大旱,必是上天警示我等,以臣之见应举行祭祀……”
砰€€€€
那大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郸气得随手拿起物件丢了过去,再细看还是太子党的人,火就烧得更旺了,他冷笑道:“卿是觉得朕这皇帝当得不称职,该退位让贤不成?”
那被砸了的大臣吃痛一声后踉跄跪下,惊恐地看着气得脸色涨红的皇帝,颤抖着身子连连磕头,呜呼道:“陛下恕罪!臣不是这个意思,臣……臣是觉得定是奉荫城知府办事不力,贪污受贿才致如今旱灾后官府没有粮食救济!”
“陛下,刘大人所言不无道理。”张景焕沉稳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那被斥责的刘大人惊愕地看着为自己说话的人竟是张景焕,转过头忙去看同为太子党的宋元洲和其他同僚,皆是面露猜疑。
奉荫城知府乃是和太子沾亲带故的远亲,自然也勉强算得上太子党编外人员,他推卸责任推到人家身上,又有张景焕帮忙开脱,可不惹人猜疑。
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张景焕目不斜视,并不在意几人眉来眼去,继续道:“近年国库吃紧,可历年开销用度皆有定数,不曾铺张浪费过,除去两年前南阳县洪涝,历赣城兴修水利外再无拨款,缘何入不敷出,必是有奸臣为非作歹,应好好彻查奉荫城知府才是!”
这话一出,大殿内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明白张景焕这是有意针对太子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