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什么,快挡住啊!”宋元洲指着两侧的侍卫,急切道。
“这老虎好生古怪。”陆知杭心里的念头一闪而逝,身下的马匹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猛兽而惊吓得胡乱逃窜,根本不听使唤。
马匹的嘶鸣声在山林中长啸,陆知杭手中的力度一紧,连忙控制住慌乱的马儿,他向身侧的人看去,果然云祈的情形也如他一般,甚至有一位身材浑圆的郡王在马匹躁动时被甩了下来。
陆知杭脸色一白,小心地安抚着身下的马儿,奈何那马在面临恐惧时,根本没有半点的理智,脱了缰般就要往外跑去,使劲地把身上的陆知杭甩下。
而那蛰伏已久,扑出致命一击的老虎利爪还未伸出,就被两侧的侍卫拔出长戟,深深地插入致命之地。
濒死的老虎悲鸣一声,陆知杭御马的技艺比起旁人来,到底是不到家的,随之被那发狂的马儿从背上甩了下来,落空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只来得及看一眼还抓着缰绳,已经把身下良驹安抚好的云祈,就往下落去。
“陆知杭!”云祈方才控制住,回首时就看见落了马的陆知杭,有瞬间心跳好似停止般,目眦欲裂。
他离陆知杭的位置并不远,可彼时他身下的马也因为猛兽的突袭躁动难安,稍一分神就会被甩下来,更遑论伸手拉住他。
云祈俊美的脸上苍白得有些病态,他摄人的瞳孔紧缩,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眉心额角都跟着一块抽痛了起来,纷乱的画面与眼前隐隐有几分重合,不同的是,那时他好像才是落入危险中的人。
第163章
破空声在耳畔划过, 陆知杭心下咯噔一声,随后自马匹上坠下,他只来得及护住后脑勺, 想着把致命的地方都护住,至少能留下一条命来。
只是,落地后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反倒是触及了一片结实冰冷, 陆知杭略显诧异地向后看去, 却见全副武装的几个侍卫将他稳稳地接住,发现他看来的目光,连忙松开手。
“驸马可有大碍?”侍卫关切地问。
“无事, 多谢诸位了。”陆知杭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下跌宕的心情,温声谢道。
虽说被人接住了, 但被惯性从马背上甩下来的感觉也不好受,陆知杭没闲暇去检查他身上酸疼的地方, 抬眼就望向了云祈。
晦涩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陆知杭在瞥见云祈深邃带着点血色的眸子时, 微微一怔,片刻后才舒展开了眉眼,温润的嗓音压低了几分:“我没事, 公主无需忧心。”
“先……回去休息吧,待太医诊过后再说。”云祈身形挺秀, 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凝望着陆知杭, 山林中凉风穿过枝叶拂来, 吹得鸦色长发和殷红衣袂飘飘。
不知是先前近乎窒息般的痛楚还是什么缘故, 云祈的嗓音听着有些许的变形, 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皇帝四周的环境慌乱嘈杂的不少,并未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陆知杭轻轻地颔首,逐渐平和下来的视线环视一圈,便瞧见不少人都稍显凌乱,就连适才还兴致勃勃的皇帝都眉头紧蹙,他看了少许时间,最后在脸色苍白的云岫身上停下。
云岫虽大他一辈,实则年龄还比闻筝大不了几岁,陆知杭记得原著中写到,他儿时曾从马背上摔下来过,会比旁人更害怕也实属正常。
“瞧我作甚。”云岫有些脱力地松开攥紧的手,嗤笑一声,"驸马是觉得本王性子过于怯弱了?"
这话听着有些许不客气,陆知杭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下倒没什么不快,反倒温声地询问:“皇叔要不下马走着回去。”
云祈能安然无恙活到成年,云岫的功劳不可磨灭,毕竟是媳妇的皇叔,四舍五入也算他的亲人了,陆知杭看得出来,云岫如今不过是在逞能罢了,还不如另外派遣一批侍卫护送他。
陆知杭温玉般的声音刚刚落下,云岫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之色,他垂下眼眸定定打量着对方,没来由地轻笑一声。
“好啊。”云岫睨了云祈一眼,语气轻快地应了下来,他现在坐在马背上确实心烦意乱,哪怕极力克制都被陆知杭看了出来,就是不知这善解人意的驸马爷若是知道,自己背地里三番两次想拆散他们二人,又该作何想。
云岫估算了从这里到营地的时间不超过两刻钟,便松开了手中的缰绳,正要跃下时,四面八方猛然传来骚动声,不是那已经被射杀的老虎,而是趁着老虎引起骚动,匍匐前行,埋伏在此的刺客。
那数十支利箭伴随着风声向人群中飞射而来,站在最前方的侍卫,有几个防备不及纷纷应声倒地,惨呼声和人群的惊恐声使场面乱成一团。
“有刺客,快护驾。”张景焕看着漫天的箭雨,倒吸一口凉气。
“这乃是我晏国的皇家猎场,怎会混进了刺客,你们是吃干饭的不成!”皇帝险而又险地躲过一箭,怒不可遏地指着护在前方的侍卫骂道。
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先后遇到汝国挑衅,又是猛虎又是刺客,怎不让皇帝恼怒,若说先前的老虎是意外,随着刺客的出现,他就是再大意都明白,有人蓄意刺杀。
前方射来的箭矢大多数都被侍卫挡住了,剩余的落网之鱼却让处在后方的王公贵族们躲得好不狼狈,在错落射来的箭矢中,其中一支不偏不倚地射中了云岫骑着的马肚。
那匹马儿本就因为混乱的场面而嘶鸣惊恐,穿破皮囊的箭矢痛得它扬起脖颈痛呼一声,想也不想就抖动着身体,想要蹿出这危险的地方。
那匹马的发狂可苦了云岫,他先前因为抓紧缰绳而用力过度,身体有些许脱力,现在两手空空正是要下马的姿势,被它这么一晃,立马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失重的感觉让他脸色煞白,刻意遗忘的记忆不期而来。
他少年时也是名动京城的人物,彼时父慈子孝,若非他年纪尚小,父皇又走得早,皇位尚不知落在谁手中。
云岫记得清清楚楚,他十来岁时,对他疼爱有加的皇兄曾约自己去林园策马,从马背上坠落下的剧痛恍惚隔着二十年重新涌上心头,皇兄隐晦勾起的嘴角深深烙印在他心中。
那次落马后,往后一生的苦痛都源于此。
他彻彻底底成了个废人,母妃让他缄默不言,万万不能把这事与旁人说,而他瘸着腿喝着苦涩的中药,无数次在梦中梦到有人救了他,可再次醒来,他还是那个废人,一个不能生育的皇子,再怎么受宠都注定与帝位无缘。
此情此景,与二十多年前那般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云岫在心如死灰中,没有被摔断腿,而是落入一道温热的怀抱中,耳畔一声闷哼声。
“皇叔……”陆知杭被震得双手发麻,在对方站稳后连忙松开手,担忧地望向马背上的云祈。
在箭雨来袭后,身边的几位侍卫就往前边去了,眼见着云岫掉下来,他总不好就这么放任不管,这会的男主可还没有孤军奋战的能力,就算是为了云祈他也得救对方。
云岫踉跄几下后方才稳住身形,想到刚刚的场景,脸色又是白了不少,他抬眸瞥了眼陆知杭,目光逐渐复杂了起来,低声道:“多谢。”
“这些刺客是冲着陛下来的,皇叔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吧。”陆知杭勉强分了一丝神出来,说道。
他话音落下,又是一阵箭雨落下,那些侍卫手中有盾牌的还好些,没有的人只能被活活射杀,血腥味在密林中弥漫,刀剑拼杀的声音震得人心头只剩下凉意,皇帝更是肝胆欲裂,喊道:“都上前去,把这些逆贼全都杀了!”
每一支箭矢都是冲他来的,若非护着自己的侍卫足够多,以他年迈的身体反应,根本躲闪不及,他精神紧绷着,根本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可这再众多的保护,总有估计不及的时候。
皇帝正要扬声撤退,一支箭矢就成了漏网之鱼,穿过层层防线朝皇帝的胸口而来,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云郸的瞳孔映着那枚寒光闪烁的箭矢,还未射中就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身体仿佛被糊了浆糊般,想动都动弹不得,急得他满头大汗,呼吸喘不过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归西了般。
“朕……朕要亡了吗?”皇帝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语,临死之际什么皇权富贵,美人佳肴都轻如浮云,这一刻他只想活着,可他把这支即将取自己性命的箭轨迹看得清清楚楚,偏偏就躲不过去。
皇帝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恐慌,还没等他被箭穿透,身边的云祈就身形轻灵地挡在了他的身前,随着一声低沉的闷哼声,几滴血迹溅在了皇帝脸上。
“祈儿……”皇帝颤抖着手,像是有些不可思议自己竟然还活着,他神情沉重地看着为他挡下箭矢的云祈,活到这把岁数,竟是头一次觉得鼻尖酸涩。
“父皇……快逃。”云祈忍着肩膀上的疼痛,哑着嗓音催促,他费尽气力说完这句话,耳边就听到了陆知杭近乎嘶哑般的声音,那一向温和有礼的嗓音像是候鸟的悲鸣般,动人心弦。
“云祈!”陆知杭眼睁睁看着箭矢射在云祈的肩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凉了半截,一时顾不上双手的麻木感,踏着马镫就上了云祈的马背上,将人揽入自己怀中。
“皮外伤。”云祈嘴角掠起一抹轻慢地笑意,像是在说着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陆知杭下意识就想解开衣物查看伤势,克制了半响才忍住冲动,他垂下眼眸看着怀中人不以为意的模样,突然觉得云祈在他的心上反复践踏了几下。
“驸马,你不是略懂医术,快替祈儿止血啊!”皇帝看着已经停歇下来的箭雨,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止血这种事,当然不用皇帝提醒,陆知杭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带,加之情况危急,只能草草地撕下一条锦布,在血管上方狠狠勒紧,好在没有伤到大动脉,但是这湿润了一片的血迹也让他看得心疼。
陆知杭抿紧了嘴角,定定地凝视着云祈的双眼,见他并没有半点悔意,不由无奈地凑到了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苦笑道:“值得吗?”
“值得……”云祈削薄的唇开合,说出话的飘忽得近乎没有。
倘若不是到了最后一步,云祈是真不想救皇帝的狗命,可一旦皇帝驾崩,在没有废储君的情况下,继位的必然是母族强势的太子,届时哪有他和陆知杭的活路可走。
他自己早就做好了夺嫡失败,死无全尸的准备,却不忍心把他如花似玉的驸马卷进来,在他没有把握登上皇位之前,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所以……当然值得。
云祈气若游丝吐出了一句话,落在皇帝眼中,就是他的皇女为了救他,哪怕命悬一线都不忘了催促自己快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加之有归宁宴的铺垫,云郸就是想不动容都难。
生在这薄情的帝王家,云郸何曾奢望过真情,因此对太子卖弄做作的那番孺慕之情,才格外宽容。
皇帝见血止住了,心里憋着一口气,紧紧拉着缰绳,沉声道:“你们在这挡着,后边十位将士且护送朕与公主、大臣们到营地。”
“是。”听到命令的侍卫脸上神情各异,却都只敢遵命。
十来位留守在此的侍卫苦苦支撑,面对数倍于他们的敌人,除了负隅抵抗外别无他法,只盼着能为皇帝争取多一些逃跑的时间,就算他们身死荒野,也能善待他们的家人。
那蒙面穿着颜色近似绿叶的刺客,手中的箭矢早已发射殆尽,面对阻扰在他们面前的人,冷着眼拔出了弯刀,双眼死死地盯着骑着马往营地跑的皇帝等人。
“将士们,为了保护皇上,跟他们拼了。”披着铠甲的将领沉声喊道,试图鼓舞士气。
只是他们人数本就逊色于对方,更何况几十人都做了伪装,在密林中稍一晃神就容易被那身衣物迷惑住,留下断后的十几人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除了牺牲生命,为皇帝争取些许逃命时间,毫无价值。
皇帝骑着□□的马,使劲扬着手中的鞭子,哪怕披头散发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仪都不在乎,他边驾着马边回首看向那群人追上来没,看着自己手底下的将士们接二连三的倒下,心仿佛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非是心疼那十来人的性命,而是恼怒于他们的不中用,说是拖延,实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咽了气,皇帝方才携着众人跑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身后的刺客就从四面八方袭来。
“这群人怎么骑着马?”张景焕听到身后猛然传来的马蹄声,回首一看,顿时惊呼道。
“怕是李将军他们都糟了难,马匹被这些贼子截了去。”宋元洲同样脸色不好。
“不稍片刻,这些逆贼就该追上来了,如今朕身边就这十位将士,焉有抵抗之力……”皇帝听着自己的左膀右臂沉重的话,脸色阴沉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那数十位绿袍刺客又离他们近了几分,手中的刀剑在斑驳陆离的光晕下熠熠生辉,入了皇帝眼里却是催命符。
“陛下……实在不行,只能让剩下的这十位将士留下来拖延时间,不然我等绝无可能逃脱。”宋元洲是文官出身,哪怕晏国人因为与汝国的世仇,有强身壮体,骑射等传统,也抵不住他疏于锻炼,更别说一大把年纪和一群专精此道的刺客相比了。
“现今援兵无望,他们十人走了,若是抵不住,朕岂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皇帝盯着逐渐逼近的刺客,屏住呼吸道。
张景焕拭去额角冒出的冷汗,又何尝不知皇帝的顾虑,他喟然道:“陛下,我等只能尽力让这马匹跑快些,可不牺牲这些将领,莫说是以后,现在就要折戟在此了。”
“若是到了最后关头,我也可以弃了性命,只要父皇能逃出生天。”云祈苍白得病态的脸上透着几分凝重。
“祈儿……”皇帝眼眶有些许的湿润,可现在不是感动这些的时候,再不做些什么,身后的刺客就真要把刀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了,皇帝指着护在身后的侍卫,狠戾道,“你们都留在这断后,朕必不会亏待于你们的亲人。”
纵使有再多不愿,那些将士被安排好了命运,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刀光剑影,陆知杭看着那些主动停下,誓死拼杀的将士,不自觉抱紧了云祈几分,夹着马肚朝前而去。
只是没到时候罢了,山穷水尽时,莫说是张景焕、宋元洲之流,就算是云祈都会被皇帝当做棋子抛弃,陆知杭心里对这结果好似明镜般清楚。
那十位被皇帝亲点在身边护驾的将士皆是其中的精英,有了他们在后边拦路,不稍片刻,他们果然见不到那些刺客的人影了,可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刀剑碰撞声隔着一段距离仍是传到几人耳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危险还未彻底解除。
“父皇。”云祈忍着肩膀的痛楚,轻声开口。
皇帝正忙着逃命,听到云祈的轻唤也只是百忙中回了个眼神,他现在的每根弦都系着身后的刺客,何时会追上来取了他的性命,哪里顾得上云祈。
“再过不久,那些将士们败了,逆贼必然就追上来了,我等离营地还有好一段距离,怕是难以逃脱。”云祈哑着嗓子,说道。
“……”皇帝皱了皱眉,哪怕明知云祈所言有理,仍是被他这话说得愈发烦躁起来,他张口就要呵斥几句,却被云祈接下来的话惊得羞愧起来。
“那些逆贼都是冲着父皇而来,不如父皇将这外袍罩在儿臣身上,由儿臣替您引开这些贼子如何?”云祈垂下眼眸,遮住漆黑瞳眸里的寒意。
“不……”行。陆知杭听着他这不要命似的建议,不假思索地便想拒绝,袖口就被云祈轻轻拉了拉。
“这……”皇帝神情明显有几分意动,但云祈是盛扶凝的‘女儿’,虽说他一直怀疑对方是他的徵妃与云岫的私生子,可那也是救过自己命的人,就这么弃了多少有点不近人情。
“父皇,再晚些就来不及了。”云祈一副舍己为人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左右丞相羞愧地低下了头。
坦白讲,他们拼搏半生才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就这么白白替别人死了,哪里肯甘心。
“公主……你不要命了吗?”陆知杭眼底一沉,在他耳边沉声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祈轻声开口,眸中波澜不兴。
要不是四周足够嘈杂,皇帝目视前方驾马,他们又是贴着耳朵说的,哪敢当着面谈这些。
一行几人在最开始的人荒马乱中早就散了个七七八八,现在跟着皇帝逃命的除了云祈外,就只剩下左右两位丞相,还有自己了。
陆知杭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再次接近云祈,有了现在的进展,哪里舍得对方就这么去送死,可这些人的决定他左右不了,他更没办法更改云祈的意志。
“两位丞相都是国家栋梁,比起儿臣这胸无点墨的公主,百姓更需要他们,父皇莫要再妇人之仁了。”云祈凤眼中似乎有什么难言的痛苦般,决然道。
皇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尤其是听着云祈的提议,更是左右为难。
一方面是求生的本能,痛恨盛扶凝当年的背叛,生下云祈这么个孽种来,一方面是对徵妃的爱恋,愧对云祈两次为他舍生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