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陛下好端端赐了一些舞姬过来,原来是念及公主舍命救驾,一片孝心的份上赏赐的。”陆知杭不紧不慢地说着,从司荷的回答上就能看出,她就是知道些什么,也不会与自己说。
“这就不是奴婢该揣测的事了。”司荷脸上笑盈盈,似乎并不关心这些。
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不再追问了,陆知杭微微颔首便背过身踱步而去,从司荷的反应来看,他只能推测出,这些舞姬还真有可能是云祈特意求赐的。
“原著里没说男主爱舞姬啊。”陆知杭吃过晚膳后,就在曲€€院上落座了。
他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个遍,唯独没想过云祈是因他才讨的舞姬,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心上人此时还是个只爱女色的直男。
月色如霜,打落在静谧的庭院内,陆知杭孤身坐于主位上,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斟茶,轻轻吹散茶面溢出的热气,他方才抿了一口,那几位舞姬就身着轻纱舞裙,怀抱弦月,款款走来。
“奴婢见过驸马。”那几人低垂着眉眼,比之白天少了几分露骨,低低软软地侧身行了礼。
陆知杭见到这几位穿了素纱后,称得上仙气飘飘的舞姬,眸光温和清明,视线从领路的夜莺移开,落定在她们身上,不先观赏曼妙舞姿,反倒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声道:“还未曾问过几位姑娘的名讳,不知如何称呼。”
那几位舞姬听着陆知杭温玉般的嗓音,竟不似从前的贵人一般,斯文有礼地问起了她们的名讳来,不由面面相觑。
为首的姑娘尚记得来时夜莺的叮嘱,忙撇去不正经的心思,清清嗓子回话:“奴婢名唤燕翠,是清乐坊的舞姬。”
陆知杭边饮着茶水,边听面前几位莺莺燕燕上报名字,待她们软绵的嗓音在曲€€院内彻底没了声,这才气定神闲地朝着主心骨燕翠看去:“那日在圣上寿宴中得见几位姑娘的舞姿,不由心生神往,可否冒昧一问,这舞是何人所编?”
见他眉宇间萦绕着一股书卷气,神情清朗不见丝毫淫邪,方才还有些脸红心跳的姑娘们顿时就歇了大半的心思,这驸马还真是持着探讨舞艺的心思来的。
“回驸马话,此舞乃是我清乐坊绝学,若要追溯的话,差不多得要晏国开朝那会,乃是我清乐坊的祖师所编。”燕翠斟酌少顷,如实答道。
“……这样。”陆知杭神态上的从容一滞,目光逐渐复杂了起来。
晏国开朝距今多年,不可能有人尚且在世,他那点小心思被燕翠一句话就说得破灭了,哪怕除了自己以外,真有人穿越过来,那也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陆知杭的兴致显而易见地减少,他又轻声询问了燕翠几个问题,从对方的回答中可以得知,她那位祖师除了在舞艺上天赋过人,怎么都瞧不出是穿越者。
难不成是他想岔了?
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杯沿,陆知杭的脑中又起了另外一个念头。
他穿越的本就是以作者认知构成的小说,他老妈在现代时也算是名噪一时的舞蹈家,这段舞蹈要是感兴趣的,在网上也能观赏。
兴许自始至终穿越的只有自己,他不过是见到熟悉的事物,一时忘了有可能是作者喜爱,从而在写作时,有意添加上了这段舞。
想到这个可能性,陆知杭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他右手倚着额角,平静地观赏着舞姬轻灵似燕的舞姿,身上轻纱犹如云絮萦绕,步步生莲。
明日还得到中书省报道,好在皇帝卧病在床,他暂时不用天未亮就到宫门前等候,也不用费心在党派之争中,左右为难。
现在满朝遍野操心的都是皇家猎场刺杀案,揪出幕后真凶可谓是大功一件,陆知杭细细思索了良久,直接就把嫌疑锁定在了太子身上。
太子与皇帝表面父慈子孝,然而随着皇帝让张景焕调查市井流言,以证太子清白起,平静的水面就掀起了波澜。
太子虽是个草包,但都到了这等地步,哪里能不清楚皇帝的意思,他必然担心储君被废,先下手为强倒也正常。
皇帝一死,得利者最大之人非太子云磐莫属,其余有能力插手到皇家猎场的人,在皇帝废储君前,绝不会想白白将皇位拱手让人。
再者,乔家武将出身,京中乃至皇宫的守卫力量,约莫三分之一持在他们手中,要想办成此事比起旁人可要简单多了,而太子还是位训有私兵的储君。
陆知杭思绪陷入其中,一时之间忘了面前还有素手奏琵琶,轻甩水袖的婀娜女子,到那丝竹声错了拍子,逐渐放缓下来才抬眸看去。
“退下吧。”陆知杭瞧着女子细微抖着的手腕,后知后觉已经到了戌时六刻,忙打断她们,温声遣散。
没听到有人来报云祈今夜不归家的消息,那到了戌时应是回府了才对。
想到心上人俊美妖冶到雌雄莫辩的脸,陆知杭嘴角无意识地翘了翘,起身就踱步往前厅而去,步伐相较平时要轻快不少。
他可备了好些补血的东西,得督促云祈吃下。
陆知杭在曲€€院中朝思暮念,而另一边的云祈听着司荷禀报的消息,上挑的凤眼眸色沉沉,削薄的唇勾勒出一抹轻嘲的笑意:“驸马当真观了两个时辰的歌舞?”
“奴婢岂敢欺瞒殿下。”司荷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云祈抿紧了嘴角,手心不自觉攥紧了几分。
他被召入宫伴驾,听着皇帝诉说当年对母妃的情意,心里嗤之以鼻,只感这份爱慕廉价得很,没想到一回府,陆知杭就给了这么个惊喜。
云祈与陆知杭相处时日不多,可对其为人还是有些了解的,心里虽想着陆知杭可能是事出有因,但脑子里又止不住回想对方在阳和殿看得出神的场景。
“殿下?”司荷见他不出声,犹疑地喊了一声。
耳畔司荷的声音将云祈的思绪唤回,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婢女,眉宇间戾气沉沉,低声道:“待明日驸马应卯,让那几位舞姬到本宫跟前来。”
“是。”
云祈刚刚吩咐完,余光就瞥见了穿过迂回长廊,满面春风朝他走来的陆知杭,鸦色长发倾泻而下,一席白衣浸润在月光里,似山间潺潺清泉。
“药汤还是温着的,殿下可莫要忘了。”陆知杭几步就到了云祈跟前,轻笑着说话时,眉眼间透着几分缱绻,还不忘扬了扬手里包着油纸的蜜饯。
不知为何,适才还为舞姬一事心生妒忌,在看见那芝兰玉树的心上人时,又不知散到哪处角落了。
云祈蹙紧的眉头不经意地舒展,专注地凝望面前人,眼底是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情意,清冽的嗓音缓缓传来:“一直记着。”
说着,又故作自然地从陆知杭手中接过那枚蜜饯,指尖温热的触感相碰,荡起一地涟漪,云祈稍稍侧了侧脸,莫名有点不想分开的感觉,奈何拉不下脸来,挣扎过后还是背在了身后。
“这蜜饯有什么问题不成?”陆知杭哪知云祈心中旖旎,见他比平时多了几分扭捏,便诧异道。
“……没问题,就是许久不曾吃过了。”云祈扯了扯嘴角,哑着嗓子维持住面上的云淡风轻。
“想来也是。”陆知杭摩挲了几分被云祈碰过后,轻轻痒痒的指尖,心神微乱。
陆知杭还是很好哄的,两年前云祈渴求着亲近时,他还想着要矜持些,等到媳妇没了记忆,就是碰着个指尖都能念念不忘好几日,在经过几日的上岗培训,也算是勉强把中书舍人的职责摸清楚了。
他原以为皇帝有事,该传召的也得是齐中书这等任职几年,娴熟老道的中书舍人,谁知不过是过了三日,刺杀案刚刚有了些进展,矛头直指太子,陆知杭就被传召进了皇宫。
“替朕拟一份诏书。”皇帝病了几日,就连鬓发间的银丝都重了不少,乍一看犹如老了十岁不止。
“是。”陆知杭面上不卑不亢地应着,心思却在皇帝的话音落下时,止不住地活络起来。
现在刺杀案牵扯到太子云磐,而皇帝经过闻筝和云祈的几番布局,早已对现在的储君心生不满,此时此刻召自己这位新官上任的中书舍人拟旨,无怪乎陆知杭多想。
莫不是要废太子?
皇帝的病情初时是受了惊,然而后边又染风寒,几日下来不见好转,反倒愈演愈烈了起来,陆知杭只瞧了一眼脸色,估摸着这也不像是马上就要撑不住的样子,因此念头刚起,就被自己掐灭了。
果不其然,脸上带着病容的皇帝有气无力地口述着旨意,不过是把在猎场中救驾有功的禁军左统领调任。
陆知杭的文采虽有沾原主的光,但也是自己实打实学来的,拟一份圣旨的草稿不在话下,当即就提笔写了下来,交由皇帝过目。
“可,就由陆卿亲自去禁卫营宣旨了。”皇帝拖着病体,仔细阅览一番,便盖上红印点头了。
陆知杭就是想不同意都不成,虽说是头一次手持圣旨宣读,不熟练归不熟练,但照本宣科还是懂的。
镇守晏都的兵力共分三军,其中禁军就是由乔家嫡子所统领,主要负责皇宫安危,陆知杭今日要去的正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军营。
他在身侧太监的引领下,朝左统领办事的地方而去,耳边是众将士们震耳欲聋的操练声。
数千人整齐划一的动作,陆知杭乌靴踩在上边都直感一阵震颤,不由回眸望去,看着众人肃穆着神情,刻苦操练的模样,颇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
他温和的双眼从容掠过不远处的士兵,眼看着就要到左统领休憩之地,陆知杭正欲收回打量的目光,却猛地在一处地方顿住。
“中书大人可是有何不便?”领路的太监见他停下脚步,满头雾水。
“无事,走吧。”陆知杭嘴角儒雅笑意不变,眸中暗芒一闪而逝。
他适才端详着那些士兵时,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那是因为陆知杭看的大多数是站在最前排的数十位,待他正要移开目光时,这才注意到藏在中间的人。
陆知杭不过是随意往人群中一瞧,那士兵反倒先心虚地低下了头来,他当下就起了兴致,专门观察起了堆积在人群中央的人来。
视线所过之处,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虽没有低头,却也是一副眼神飘忽的模样,反观前排的人并未有何异样。
插曲刚过,转瞬间陆知杭就见到了那位在猎场救驾有功的左统领,在踏进房门的第一时间,陆知杭就清了清嗓子,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圣旨驾到。”
那左统领正与身边的人商议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蓦然听到这一声‘圣旨’,连忙停下手中事务,跟着他身边面容白净的人一起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陆知杭身上穿着一袭官袍,手持圣旨照着上边的内容,吐字清晰地念了一遍,这才在对方接旨后将明黄色的圣旨递到左统领手中,面上波澜不兴,实则暗暗松了口气。
等了几日,总算等到了升任的消息,左统领可谓是满面春风,连连对着陆知杭拱手笑道:“劳烦中书大人了。”
他的品级明面上比陆知杭高,称呼一声‘大人’的缘由,盖因云祈现在深受皇帝宠爱,连带着陆知杭这位驸马都得道升天,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左统领往后升官少不得依仗对方。
“客气了。”陆知杭见他以此礼相待,当下也作了一揖,瞥见他身侧的人不由轻笑道,“不知这位将军是?”
“此乃与我共事的乔统领。”左统领抢先开口。
“原来是乔统领,久仰了。”陆知杭眉头一挑,随即想到了刚刚瞧见的那些奇怪的士兵。
乔统领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乔皇后出的力可不少,他睨了陆知杭一眼,皮笑肉不笑:“久仰了。”
看出对方并未有意与自己结交,陆知杭心里有些讶异,他新官上任还未与这位乔将军碰过面,总不至于在自己还没报家名,对方就知晓自己是云祈的驸马,从而心生不喜吧。
陆知杭将心中疑虑暂且放下,举止得体地与两人寒暄了几句,说这话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而询问起别的事来:“这禁军近日是不是招了批新兵进来?”
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问出,陆知杭双眼一瞬不瞬地端详着面前二位。
乔统领的瞳孔有刹那的紧缩,神色略微有几分不自然,虽不过片刻就恢复自然,然而还是尽收陆知杭眼底。
另一边的左统领听着他这话,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中书大人何出此言?”
“来时瞧着有几个士兵操练得颇为生疏,”陆知杭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叮嘱,“事关圣上安危,两位统领可莫要懈怠了。”
“中书大人放心,待会我就亲自去瞧瞧。”左统领性子豪爽,倒没注意身边板着脸的乔统领,拍着胸脯保证。
“左统领鞠躬尽瘁,待在下回去复命,定替你美言几句。”陆知杭嘴角上挑,随口说出的话就把对方乐得合不拢嘴。
将来时的疑虑探得差不多了,陆知杭没有在此久留,当下就与两位统领道了别,那位随行的太监以及侍卫仍尽忠职守的守在身边。
陆知杭打道回府时,又途径了操练的校场,只是他们来的时候本就不早了,这会是为数不多的休憩时间。
校场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侍卫,其中有一个正好是操练那会被自己注意到,下意识低头的士兵。
“本官肚子疼,你们现在这等着。”陆知杭念头一闪,不假思索地捂住肚子,还不等几个人反应,就小跑着到了那位士兵面前。
那身披铠甲的士兵被猛然蹿过来的人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正脸后更是愣住了半响,吭哧着问:“这位大人,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茅房在哪里?”陆知杭一副虚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偏生身段样貌都生得好,瞧着反倒让人觉得文雅温润。
“这……”那士兵明显被问愣住了,他才刚到这里没多久,哪里记得住偌大的训兵营中,茅房的路要怎么走。
“本官肚子有些急,你且先带本官寻一下路。”陆知杭瞥见他的迟疑,眸色微深。
“乔统领有事召小的去,大人还是另寻他人吧,对不住了。”那士兵左顾右盼了会,指着校场一隅的另一位士兵说道。
陆知杭面上看着有几分不耐烦,没好气地挥手让他离开,步履蹒跚地向士兵所指的方向走去,待到对方没了人影,这才松开手,背过身去。
“还真有古怪。”陆知杭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
这批士兵来历不明,想来是近日才被乔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进来,怕是皇帝有意调任左统领的事也被知晓,这才妄想着混淆。
好端端的……何必冒这么大风险行此事呢?
陆知杭折返回去的路上一直思索着这个问题,等到散值时,一只脚才刚从大门迈出,一个胆大妄为的想法才在脑子里冒了出来。
原著中,太子训的私兵是藏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