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邵诧异地看了眼温清涵主动避开的手,而后连忙皱着眉头做出一副愁苦的模样,喟然道:“不是我不想娶你,倘若夺嫡失败,我岂不是连累你了。”
“可我年后就三十了,你却还不曾碰过我,你想和我有个孩子吗?等到你成功了我还能不能怀有身孕都是个问题。”温清涵面上难掩失望,越说脑子仿佛就越通透般,不断回响着陆知杭几个月来和她说的那些话,苦笑道,“你要真是害怕牵连我,就不会来找闻筝了。”
她与闻筝都是闻家人,一旦闻筝站队三皇子失利,树倒猢狲散时,自己又怎可能不被清算,她以前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可心里的怯弱总是替三皇子找好了借口。
云邵被温清涵说得一怔,意识到对方这回是真的有些失望,赶忙把人揽在怀中,忍着恶心苦口婆心道:“就这几年了,父皇年岁大了,等我登基必封你为后。”
“我等不了了。”温清涵长长叹了口气,离得近时清清楚楚看到了云邵神情上细微的厌恶,将人推开转身就要离开。
“涵儿,你怎么就不知我的苦心呢?”云邵见他都忍痛抱着对方了,温清涵还不知足,语气上就多了些责备。
只是温清涵并不愿理会他,许是怕自己的骨气是一时的,离开时的步伐都稍显急促,一路畅通无阻到长廊外,没等到云邵的阻拦,心里霎时间就像压了千斤重的秤砣般。
“你一刻钟内来寻我……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我温清涵也不是任人践踏的性子,等不来我就彻底死心了。”温清涵坐在竹林间的石凳上,漫无目的地扯着枯枝。
可惜她最终还是没能等来云邵,望着站在面前仪表堂堂的人,温清涵的泪水顺着眼泪淌了下来。
“兄长。”
“我有话与你说。”闻筝替她拭去眼尾的泪珠,轻声道。
闻筝与温清涵的长谈外人不得而知,而这一日的三皇子云邵赶着大雪纷飞的天气到闻府,却没能见到闻筝。
初时他还不以为意,以为是自己伤了温清涵的心,对方晾着自己几天,谁料这一晾就是永远,哪怕他费尽心思去讨好温清涵都没能得到闻家的施舍,没了闻筝牵头,剩下的芝麻小官就不成气候了。
这些后话暂且不提,翌日天刚蒙蒙亮,陆知杭就换了身官服前往金銮殿赴朝会,皇帝估摸着是为云祈铺路,在宋元洲一党的起头下给了个实权官职,因此也是需要跟着一起上朝的。
如今年关将至,晏都大大小小的街巷都覆盖上了一层新雪,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家家户户操持营生,筹备着不久到来的除夕夜。
晏国年假统一为七日,过了今日早朝陆知杭方能回府上休息休息,他盘算好了与云祈偷摸着去瞧瞧走马灯,抚琴对弈,还能在后院堆雪人、打雪仗都成。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太监尖锐刺耳的声音在偌大的金銮殿回荡。
陆知杭听到这一声熟悉的嗓音,连忙收回隐晦打量着云祈背影的目光,把脑子里有关的计划都驱除了个一干二净,正了正色听着百官上奏。
“启禀陛下,€€阴城大疫,初时仅在村落中流窜,可当地官员办事不力,使得疫病逐渐传染至临县,死者足有两千余人,还望陛下定夺。”朝堂上的一位官员出列,率先把要事上报。
“两千余人?”陆知杭低声呢喃了句,眉心一跳,显然被这个数字惊到了。
“出了这等大事,怎地等到如今才上奏?”皇帝额头上青筋臌胀,疫病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是整座城池都沦陷,而€€阴城临近北陵城,是供给边境的要地,哪怕现在天下太平,但€€阴城出了问题,汝国还能不趁虚而入?
“当地官员只当是小病,等到管不过来了才上报,胆敢欺上瞒下,还请陛下彻查€€阴城官员,派遣官员到城中赈灾,救难民于水火中。”那官员继续回话,语气中可谓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把那些贪官污吏都凌迟泄愤。
皇帝黑沉着脸坐于主位上,心里对€€阴城那群胆大妄为的官员恨得牙痒痒,可也明白当务之急是现把情况稳住,再想着怎么处罚,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询问:“爱卿说得在理,诸位以为如何?”
€€阴城离晏都甚远,称得上一句天高皇帝远,知府可谓是当地的土皇帝,到了评定时上头又有人护着,自然敢胡作非为,贪污民脂民膏。
“臣以为得先将整座€€阴城封住去路,再派专门的医者问诊治病。”宋元洲略作思索,上前禀报。
张景焕横了他一眼,也跟着往前边跨了一步,朗声道:“臣觉得除了宋大人所提及的措施外,还得由陛下亲自到庙宇中替€€阴城百姓祈福,得天子龙气庇佑,再将死者的尸身掩埋,以绝后患,最后再由朝廷施粥送药。”
“其余人呢?”皇帝听到二人根据前朝治理疫病总结出的经验,面不改色地巡视底下的官员,冷声道。
“臣斗胆上谏……”
底下被扫视过的官员瑟缩了一下,纷纷上前说起了建议来,多是些皇帝听腻了的话,因此到了后边他脸上已经逐渐泛起了几分不耐。
“不知这疫病是何症状?”身边的官员七嘴八舌都说了个遍,陆知杭沉吟片刻后提出了个不同于旁人的问题来。
其他官员的意见大同小异,针对传染性极强的大疫都有些效果,但陆知杭更想知道的是,€€阴城究竟是染了什么疫病,这样才好对症下药。
面对陆知杭突如其来的提问,众人皆是一愣,随后最初上奏的官员才回道:“这疫病来得凶猛,只知道染了后寒战,高热,回头还得派医者问诊方可知。”
闻言,陆知杭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鉴于对方说得过于笼统,这世界还有解忧这等奇毒,不晓得有没有他没见识过的怪病,因此陆知杭只敢保守的建议,按照适应这个时代的法子来说。
“臣认为要阻断疫病继续流窜,当从三个方面下手。”陆知杭的余光和云祈在半空交错,他垂下眼眸正色道。
“哦?哪三个方面。”皇帝记得他懂些医术的事,随即问道。
“这其一就如诸位大人所言,要从疫病传播的源头上控制,其二是疫病传染给百姓的途径,最后则是从百姓身上入手,调理好其身体,防止受邪再由朝廷时刻关注容易接触到疫病的人。
从魏大人言及的症状来看,€€阴城百姓凡入口之物皆煮熟煮沸食用,以免病从口入,再用石灰、艾草等物驱逐秽物。
限制€€阴城百姓外出,凡途径者皆须暂留确定没有染病才可离开,患病者皆要上报由官府统一到疠所,未防有染病不报者,还需官兵挨家挨户搜查,朝廷派遣医者诊治,诸多手段与当年南阳县洪涝有些相似,若是当年经手过南阳县洪灾的官员来办,更为妥当。
其余过多的便不多赘述,臣下朝后可将其中事项尽数写下,呈与陛下。”
“不错!”皇帝听完陆知杭的话,紧绷着的脸总算缓和了几分,咧开嘴朗声大笑,看得底下的官员面色各异。
正在此时,金銮殿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神色慌张的官员踉跄着跑来。
“此时正是朝会,何人如此无礼?”张景焕侧过头呵斥了一句,皇帝虽没有开口,但意思与张景焕一般无二,隐隐有几分不虞,谁料那官员一来就给他们莫大的惊吓。
“陛下,汝国打过来了!打过来了啊!”
第173章
上前急报的官员声嘶力竭, 听得人耳朵刺疼,可比起这嘶哑的声音更来得骇人的是€€€€汝国打过来了!
此时不论是居于主位的皇帝,还是朝中百官都无暇计较官员的失礼,毕竟这等八百里加急的急报片刻都耽误不得, 莫说是朝会, 就算是再重要的场合都得及时上报。
“汝国好端端的怎么打过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边境三城?不守信用,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皇帝急不可耐地起身追问, 转瞬间就把€€阴城的大疫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那官员擦了擦额前的冷汗, 苦着脸道:“汝国欺人太甚, 陛下派去的使臣做足了礼节, 可那群蛮人为了借机生事,就随便寻了个理由说晏国使臣冲撞了他们的皇帝, 直接兴兵攻打边境三城,现今唯有泽化城苦苦支撑,可兵力不足,这会怕是守不了多久了。”
自皇帝寿宴过后,晏国就派遣使者到那边正式交接起来了, 只是汝国又怎可能心甘情愿将得来的国土拱手相让,自然是百般拖延,直到年关将至方才松口。
得知晏国的将士正式接手边境三城,皇帝记得自己当时还大喜过望, 直言除夕夜要好好庆贺一番, 再奖赏前去的使节, 故土重回应是普天同乐的喜事, 本以为这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汝国就是想反悔也不敢, 谁能想到对方能这么不要脸。
汝国人多骁勇善战,为了一雪前耻几十年来卧薪尝胆,现在的兵力非晏国可以比肩,对方几番挑衅生事,无疑是把晏国的虚实探了个底,心里有把握能从这场战争中谋取利益。
皇帝暗暗思量的片刻,心都沉到了谷底,后知后觉想起了€€阴城大疫瞒报之事,顿时后背渗出了不少冷汗,又惊又怒地抖着手指道:“爱卿们以为派何人前去议和妥帖些?”
闻言,朝堂上的百官神色各异,有附和赞同者,自然也有怒其不争者,滔滔不绝地商量了有小半会,还是闻政率先出列。
“陛下,汝国几次意图掀起战乱,所谋甚大,怎可能议和,一旦晏国服软等来的不过是一步步的蚕食,更为朝拜我国的蛮国轻视,晏国国威何存?”闻政双眉紧蹙,在听到皇帝这般没骨气的话时,就险些没气背过去。
无怪乎皇帝这样想,€€阴城是供给北陵城守住边关的一大要地,前阵子刚发生大疫,使得城内大乱不说,正巧就被当地官员瞒报了,实在难以让皇帝不怀疑地方官员卖国求荣,与汝国勾结。
除此之外,刚刚收复的边境三城一旦被破,首先被攻打的必然是军事要地北陵城,而因为€€阴城的变故,哪怕朝廷想派遣军队、粮草等过去都得绕道而行,效率上就大打折扣。
现在打仗非是上策,倘若能议和拖延下去,等危机过去再谈是皇帝目前为止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闻大人所言差异,€€阴城大疫,晏国此时不宜打仗,受苦受累的都是百姓啊。”另一位主张议和的官员出声反驳。
“臣倒觉得闻大人言之有理,汝国来势汹汹,为的是我晏国的国土,议和就等同于示弱,且不说汝国是否会为了蝇头小利放弃整个晏国,就说未战先降,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张景焕横了那位官员一眼,中气十足道。
宋元洲向来是听命皇帝行事,可在这等国家大事上他也有自己的想法,晏国议和实非良策,他看着身侧两位同样主张打仗的同僚,沉吟片刻也跟着道:“陛下真以为汝国会议和吗?要是议和了,以后史书上又要写陛下赔了些什么给敌国呢?”
到底是最得皇帝心意的官员,揣摩云郸的心理那是揣摩到了他的心坎上,他登基几十载来最看重的就是死后史书怎么写他,且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仔细想想诸位大臣所言不无道理。
龙椅上的皇帝沉默地看着金銮殿内的臣子们,呼吸都乱了几分。
“未战先降打击的是镇守边关将士的气势,望陛下三思。”陆知杭抬首望着神色逐渐动摇的皇帝,温声劝诫。
“正如陆大人所言,难不成我晏国要事事忍让,让敌国咄咄逼人不成,日后再见汝国人都低了他们一等,哪还有先帝时的血气。”温将军身为武官按捺不住,直接沉声道。
随着朝中三位权势最顶峰的大臣上谏,底下的官员哪怕再不情愿都只能跟着附和,晏国只是近几十年重文轻武,真要看打不打得过,还得战场上见真章,尽管大多数人都觉得€€阴城大疫,北陵城难守,先失了心气。
许是被众人劝说动了,皇帝紧绷着脸环视一圈,直截了当地问:“诸位爱卿谁愿挂帅出征,守卫晏国江山?”
被皇帝扫视而过的官员,尤以文官最甚,大多低下头避着不敢与之对视,尽管大多数时候皇帝并不会派遣一位文官出征,但保不齐就拿你充当军师,或者挂个名头上去。
谁不知现在去泽化城与送死无异,说不准刚刚赶到战场上,没等你进城就先得到城破的消息,保不准这丢失国土的罪过就由你背上了。
就算退到北陵城后也不过是独木难支,朝廷的援助碍于€€阴城在这阻隔,说不准就困死在那了。
几位武将倒是有些蠢蠢欲动,太平盛世要想加官进爵可比文官难得多,可他们想保家卫国,平步青云也得考虑清楚这一趟是不是去背负骂名的,因此对视一眼后都在相互试探着。
见朝堂上在自己问出重点后,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皇帝适才掀起的热浪顿时被拍平了,他冷哼一声,阴沉着脸就要呵斥,没等他龙颜大怒,居于下首的一人就在默然无言的人群中大步跨出。
但见云祈身着裁剪得体的官袍,广袖置于胸前行礼,清冽悦耳的嗓音幽幽响起:“儿臣愿领兵打仗,誓死守卫晏国。”
“承修……”陆知杭眼皮一跳,对于云祈的主动请缨既是预料之内,又颇感意外。
他自己倒是有这份心,奈何陆知杭一个现代穿越来的人,哪里懂什么领兵打仗,有心无力只能站在百官中间缄默无言。
云祈先行起了个表率后,文武百官皆是朝他那侧目而去,眼中情绪复杂难辨,而温将军和闻政却是不约而同地满意点头,尽管觉得他一个养在京城里的皇子哪里懂什么兵法,但有这份心气就已经凌驾于众人之上了。
“不错,不愧是朕的皇子,身上流淌着皇家的骨血,那便由你做主帅,再由温将军领命副帅出征。”皇帝看到云祈出列,眸光大亮,紧接着便毫不吝啬地当着百官的面夸赞了起来。
他倒有想到此趟出征凶多吉少,但皇帝同样明白云祈敢为百官先,为守晏国而战会带来多大的名声,更是极有可能手握兵权,他现在身体每况愈下,担忧云祈一个没了母妃的皇子在他死后容易被宁贵妃一家夺权,已经谋算好了怎么铺路。
至于打了败仗是在意料之内的事,旁人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来,若是打了胜仗就是意外之喜了,唯一需要的担忧的是人身安危,皇帝就看重这么一位皇子,自会想尽法子保住,到万不得已,见势不对再撤退便是。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更何况刚刚对百官的缄默而大失所望的皇帝,骤然在人群中看到云祈,哪能不为之动容呢。
“陛下,宸王从未领兵打仗,做主帅怕是不太妥。”在一众错愕中,张景焕沉声打破了宁静。
“宸王时常与朕和温将军探讨兵法,怎么个不妥法,这不是还有温将军随行?”皇帝眉头一皱,他当然对云祈没什么信心,但这主帅就是要个名头,实际上在他心里,行军打仗靠的还是温将军。
“正如陛下所言。”温将军的目光与高居龙椅的皇帝撞了个正着,连忙应声附和。
“宸王有这份心自然是好,可这打仗不是纸上谈兵,兵法探讨得再好也无济于事,望陛下收回成命。”张景焕面上正义凛然,掷地有声道。
左相党见张景焕都开口了,忙跟着上谏:“望陛下收回成命。”
除此之外,甚至有些武官也跟着应和了起来,他们大多不是对云祈有什么成见,只是这些在战场上见过血的男儿郎哪里能接受云祈这生得细皮嫩肉的人当主帅,骑在温将军头上。
皇帝听着耳畔源源不断的劝诫,好不容易豁然开朗的心情都沉了下来,越看越觉得这群官员惯会嘴上做文章,怒火直接就窜到了顶点。
“儿臣自知在军事上难以望温将军项背,愿让温将军做这主帅之位。”云祈余光隐晦地瞥了张景焕一眼,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
“臣觉得,不如温将军为主帅,宸王为副帅,陛下以为如何?”宋元洲视线匆匆打量了会众人的神态,忙打圆场。
左相一干反对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主事人张景焕的意见,等着对方给个反馈。
而张景焕哪怕再担心云祈危及四皇子的地位,眼瞧着皇帝的耐心已经到头了,再继续唱反调只会得不偿失,无奈只能一言不发,当做默许了。
“那就依卿之言,可还有人觉得不妥?”皇帝怒目圆瞪,把底下刚刚反对的官员都扫视了一圈,只等着他们再开口,就让他们常常触怒天子的后果。
可惜这些官员都学精了,龙须可不是能反复摸的,个个低垂着头跪拜在地,高呼道:“陛下圣明。”
这个结果勉强算得上双方都满意,只是朝会经过这一出,气氛都稍显凝重了起来,到后边皇帝才处理了€€阴城的大疫,采纳陆知杭个其他官员的建议先实行着,务必不能让疫病影响到北陵城。
陆知杭在散朝前打量了眼身形修长挺秀的云祈,清隽的五官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上的变化,可心里的沉闷大抵只有云祈能懂了。
“陆大人,可要到府上一叙?”闻筝走在漫坡侧边的阶梯上,走到陆知杭身侧轻笑道。
“怕是不能了,还有些私事要处理。”陆知杭眉头微挑,朝闻筝拱了拱手,一心只想等散值后快点到宸王府。
接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春假怕是不好过了,本来只是朝中百官到年初一时需要向皇帝拜年,现在却是都要尽忠职守,随时处理边境战乱和€€阴城的大疫了。
“那便下次吧,想着你与清涵也有些情谊在,我近日想替她择些夫婿,她直言想让陆大人过过眼。”闻筝笑了笑,浑然不在意地说道。
闻筝没猜出来陆知杭与云祈的私情,只以为是对方站队的是云祈一方,这会得赶着回去密谋些什么,毕竟方才在朝堂上发生了大事,识相地没有挽留,侧面暗示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