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温姑娘都这样说了,闲暇了定是要到闻府上拜访的。”陆知杭眼底闪过一丝讶然,随即应和了下来。
闻筝既然这样说,大概是温清涵想通了什么,他不知闻筝和对方说了些什么,让这堪称恋爱脑的傻姑娘这么快就倒戈了,倒叫陆知杭有些惊诧。
两人在宫门口告了别后就各自回到办事的地方,陆知杭这一日可谓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散值,连换身衣裳的功夫也无,就马不停蹄地赶往了宸王府。
好在他任的是中书舍人一职,许多京官接触不到的机密他都能见识到,届时云祈到边关打仗,传回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会过他的目,算是能第一时间知晓他那边的情况,不至于等着对方的书信干着急。
“今日穿着官袍倒有些不方便翻墙。”陆知杭踩着事先备好的工具,暗自嘀咕了一声。
说罢,他顺着力道翻身而上,稳稳当当地站在墙顶上后,也没注意庭院内的情形,心里惦记着云祈的情况,不假思索就纵身跃下,朱色的官袍沾染轻微的灰尘,双脚哪怕借助了工具下来,踩在地上还是有些许发麻。
陆知杭站稳脚跟后,慢条斯理地拍了拍那身朱色官袍上的尘埃,仰头就准备到云祈的卧房内等着他,说不准媳妇这会就在屋子里头,要知道这一别可不知是多少岁月,打仗可不是玩笑话。
正想着,抬眸间他的视线就出现了两个盯着他目不转睛的俊美男子,脸上的古怪毫不掩饰,尤其是云岫,在错愕之后,目光戏谑地在云祈和陆知杭身上来回,意思不言而喻。
“咳咳……见过允王、宸王。”陆知杭脚下一个踉跄,连忙垂下眼眸行礼,始料未及的是会在此时此地见到云岫,还是以这等滑稽至极的方式碰面。
“北陵郡王好身手。”云岫右手撑着下颌角,散漫的脸上涌上几分兴趣,意有所指地调侃着,盯着陆知杭后还不忘看向云祈,直把刚刚还一本正经商谈要事的人看得不自在起来。
“最近疏于锻炼,翻着墙玩玩。”陆知杭在最初的尴尬后,气定神闲地拍好身上的轻灰,胡编乱造了个理由。
他说完就踱步走到二人坐着的石桌边落座,暗暗庆幸起了两人在此密谈,周围没有婢女家丁伺候在旁,不然要么沾点血,要么明日晏都就该疯传北陵郡王翻入宸王府后院的消息了。
“本王瞧着宸王府后院的墙是挺好翻的,北陵郡王有此雅兴,实属正常。”云岫一副你懂我懂的表情,跟着点点头,浑然没在意陆知杭这话说出来有多离谱。
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义正言辞,云祈嘴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低声打断道:“皇叔,正事要紧。”
“这不是看到郡王殿下,有些惊奇。”云岫正了正坐姿,向陆知杭那边点头示意,随后才说道,“事情大致讲完了,你到了边境再与他们碰面吧,本王就不在这多做打扰了。”
“允王殿下慢走。”陆知杭起身作揖。
云祈上挑的丹凤眼瞧了眼陆知杭,在看见他嘴角隐约勾勒出的弧度,顿时就知道对方这是迫不及待等着云岫快点离开了,心里不由觉得好笑,但碍于皇叔就在跟前,不好把情绪都摆在脸上,只能面色平静地跟着起身,说:“我送皇叔一程。”
闻言,云岫意味深长地在陆知杭身上顿了顿,语气轻松地应下一声:“好啊。”
陆知杭是偷摸着翻墙进的王府,不好跟着云祈一起送云岫到王府大门,只能独自一人坐在石凳上等着人回来,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石桌上的杯盏。
另一边的云祈与云岫步行在迂回的长廊中,绕过层层枝叶向前方走过,除了平稳的脚步声外二人皆是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
过了少顷,眼瞅着前方就要到朱门,云岫冷不丁地开口:“羽翼未丰之前,万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不小心了。”
“皇叔是何意。”云祈眸光微闪,下意识认为云岫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能放任欲望,与陆知杭难舍难分,说出的话都僵硬了几分。
见云祈的反应有些大,云岫哪还不能不知自己这位皇侄哪怕忘却前尘往事,兜兜转转两年还是对陆知杭情根深种了,他无奈地耸耸肩,说道:“你这般紧张作甚,本王又不是不让你俩成就一对神仙眷侣。”
“是吗?”云祈脸色稍霁,但仍旧持着一丝防备。
“皇叔……不会再阻扰你了,你且放心就是。”云岫幽深的目光眺望前方那扇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隐约透着追忆之色。
自从猎场遇刺一事过后,他就想通了。
云祈一瞬不瞬地观察着云岫表情上的细微变化,心里难免不解云岫因何改变这样大,他沉吟片刻,拱手道:“多谢皇叔成全。”
于云祈而言,这会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休想拆散他与陆知杭,云岫不再阻扰自然是好事。
目送云岫乘着马车前往位于武安街的允王府,云祈这才转过身来往后院踱步而去,只是这步伐落在观察入微的人眼里,总觉得比平时都要轻快几分。
看着百无聊赖摆弄着杯盏都恍若仙人烹茶的陆知杭,云祈淡漠的神色顷刻间就柔和了不少,他放轻了脚步往对方那边缓缓走去,压低着嗓音唤道:“知杭,久等了。”
弦鸣似的低沉嗓音把陆知杭从散漫中唤回了神,他目视落座在身侧的云祈,眸光是自己不曾发现的灿烂,陆知杭抓住对方的手贴在脸上,温玉般的声音分明透着怅然,说道:“这会的功夫又算得了什么呢?待你上了战场,还不知几时能见上一面。”
“机会难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待战事平息我定日日夜夜都陪着你。”云祈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心里何尝愿意与陆知杭分开呢,何况他自己也估摸不准几时能再返晏都。
“你可要把自己护好了,不然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要成鳏夫了。”陆知杭细细打量着他精致得有些破碎的眉眼,温声道。
明知身为男主,不出意外的话是不会在战场中身亡,甚至极大可能在这场战争中谋取极大的利益,可陆知杭一旦把战争与云祈扯上关系,还是难免觉得心里揪得生疼。
他不曾见过真正战争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怕原著清楚的写了云祈最后会亲手覆灭汝国,完成统一,扩大晏国版图开创盛世,但亲身经历后又有了不同的感想,那些干瘪瘪的文字又怎能与他活生生看到的人相提并论。
“放心,我自有分寸。”云祈唇边掀起笑意,语气却是不容置疑地郑重。
陆知杭定定地看着他潋滟的凤眸里藏着重视,顺势用尾指与云祈的尾指勾连在一起,温热的体温和薄茧的触觉自那处传来,仿佛缠绵悱恻得难以分离。
云祈垂下眼眸,注视着两人交缠在一块的尾指,没有女子的纤细柔弱,指节分明有力,犹如仙人精雕细琢的羊脂玉一般,动人心弦。
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足以他心神荡漾,贪恋着陆知杭给予的每一分温度,看着那葱白似的尾指,云祈微微失神,而后就听到了陆知杭略显缱绻的声音在耳边轻轻诉说着。
“说了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云祈喉结微动,随即答应。
听到云祈毫不犹豫的应下,陆知杭嘴角噙着笑意:“你之前在凤濮城时可答应了我不少事。”
“嗯?”云祈记不得之前的事,不明白陆知杭此时提起往事是为何,当即挑了挑眉,轻咦了一声。
“好些都没做到,这次万不能失约了。”陆知杭眉头微微一皱,叮嘱道。
“哪些?”云祈眼底波澜渐生,轻声询问起自己失的是哪些约,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做了,根据陆知杭前些日子和他讲述的,云祈只知道赏月的事。
“你先前说了,待我来晏都定要来迎我。”陆知杭松开手指,顺口说道。
云祈怔了怔,这许下的诺言要补偿是不可能了,毕竟陆知杭在晏都都扎根了,只能把现在的事情保证好,深深刻在骨子里。
他被松开的尾指微微颤了颤,宛若寒潭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陆知杭,写满了数不尽的爱意,云祈低哑着声音:“……这次不会再失约了,绝不。”
“我信你。”陆知杭恍惚间好似又看见了两年前在凤濮城的人,半响后轻笑出声。
晏、汝两国的渊源可追述到前朝,两国交战数次互有胜负,如今晏国势弱自然是要被汝国趁你病,要你命的,倒霉的除了边境百姓外,还有周边不成气候的边蛮小国,生怕两座大山打起来殃及池鱼。
晏国为了应对汝国的攻打,筹集兵力前往北陵城,召了许多民兵充当后勤,又得焦头烂额处理€€阴城大疫,可谓是内忧外患,偏生还逢上新年遇上这等糟心事。
云祈出征那日正值除夕,朝中文武百官连带着当朝圣上都亲自在古道旁送别,祈愿此行能凯旋而归。
鞭炮声和孩童的嬉闹声随着军队渐行渐远而减弱,四面八方仅剩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晏都的城门外人头攒动,百官身着官服排着长长的队伍,跟在皇帝身后,从陆知杭这边一眼望过去是看不到尽头人影,他的目光却独独追寻那位骑跨在骏马上,穿着戎装,英姿翩然的人身上。
云祈身披玄色甲衣,后边着了红色披风战袍,腰间悬着一把做工精良的宝剑,正是他时常佩戴的那一把,双手抓着缰绳朝后方回首看去,在茫茫人海中寻了不过转瞬,就看见了鹤立鸡群的那个人。
“祈儿,保重啊。”皇帝骤然迎上云祈的视线,怅然若失地叮嘱着,临到头了又生出了悔意来,这样想行事未免有些冒险。
两人的距离离得有些远,皇帝只能瞧见云祈微微颔首,像是在回应着什么,顿时就有种老泪纵横的感觉,哪知他身后站着的陆知杭同样点了点头。
送别完云祈,回到北陵郡王府时正好能用晚膳,除夕夜的意义不同以往,张氏亲自操持着家中事务,身后跟着陆昭在旁忙活着,府上灯火通明,就连阮阳平都不忘来窜门。
只是这晏都没了心尖上的那个人,再热闹的场景都显得冷清了。
“师兄一日吃两顿团圆饭,可不容易,你多吃些。”阮阳平吃着张氏亲手下的厨,别有一番滋味,见陆知杭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却让人莫名觉得他有些没胃口,想到云祈今日出征,连芒果热络地布菜。
“多谢。”陆知杭早已习惯阮阳平的自来熟,敏锐地遮掩住外泄的情绪,微微笑道。
“公子,你怎地没发觉我长高了呢?”陆昭咽下嘴里的菜,带着炫耀的意味比划了两下。
他今天可是在陆知杭面前转悠了几圈,奈何对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让他莫要太劳累,半点没发现自己的小心思。
“你这年岁,身量高了不是正常?”陆知杭看着桌上其乐融融的氛围,还有陆昭小孩子似的心性,温声道。
“说的也是。”陆昭愣了愣,又想补充他现在不是小孩了,瘪瘪嘴还是没开口。
待团圆饭过后,又是一些繁琐的人情来往,不过这些自有张氏和陆昭来办,陆知杭对这些并不过多插手,只在那些官员来北陵郡王府时接见,唯有宋和玉和携着胞妹的闻筝上门时,才多了丝真切的笑容。
等到夜幕低垂,北陵郡王府才平息了下来,还不待陆知杭休息片刻,张氏就持着一封书信,笑吟吟地敲响了陆知杭的房门。
“娘?”陆知杭把人请进了屋内,不解地唤了一声。
张氏端详着自己这端正俊逸的儿子,嘴角的笑是怎么压也压不住,她拿着那封信件在陆知杭跟前晃悠了几下,连卖关子的心思都没有了,直言笑道:“杭儿,大喜事啊!”
“是凤濮城那边来信了?”陆知杭瞅着张氏手里的信件,顺口猜测了起来。
对于陆知杭而言,能称得上喜事的唯有鼎新船厂顺利起航的那艘船返航了,并且带回了他需要的各类种子,算算时间,从起航至今过了差不多十个月,要真如他所想,确实称得上大喜事。
但他怎么想怎么不对劲,首先这信得先送到自己手上才对,其次,张氏对鼎新船厂这赔钱货并不关心,哪里会因为这事喜出望外。
果然,张氏下边接的话就让陆知杭无语凝噎。
“是张丞相家的嫡出小姐送来的信,送信的丫鬟说了,丞相府家规森严,不好登门拜访,盼着我家杭儿亲自上门提亲呢,你要是乐意,娘明早就去备礼去,选个良辰吉日,三媒六聘把人家千金小姐迎回来。”
“张雨筠?”陆知杭一拍额头,立刻猜出了这送信的是何人了,什么家规森严,怕不是张景焕勒令不让她与自己来往。
“我瞧着落款好像是这名,这丞相府的千金虽不及公主尊贵,但也是出身名门,娘只盼着抱孙子就好。”张氏没看出陆知杭的无动于衷,犹自沉浸在他们即将与丞相府喜结良缘的喜悦中。
寻常情况下,陆知杭并不愿去戳破张氏的幻想,可事关婚姻大事,他却万万马虎不得,就怕张氏拎不清,哪天擅自给他应下婚事,再退就难了。
因此,陆知杭倒不拖沓,温声道:“娘,我在朝中座师乃是右相大人,则能与左相结亲呢?”
寻常理由推脱是不成的,就怕他娘来个釜底抽薪,好在张氏对他的仕途最为挂心,这理由可谓是百试百灵。
“那我替你回绝了?”张氏不懂这里头的门门道道,迟疑地问。
“这事应该是张小姐私自决定的,无须理会即可,往后遇到这些都得与我说,朝中关系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是前途尽毁。”陆知杭神色凝重了几分,千叮万嘱。
张氏听到这话,被吓了一跳,最近刚起的心思瞬间就消散了个干净,她还觉得过了差不多半年,儿子怎么也该走出阴影来了,这时可不正好是议亲的时候,没想到险些坏了大事,忙拍拍胸脯保证:“娘知道,以后有个什么事都与你商量。”
忽悠完了张氏,陆知杭这才能安心躺在床榻上休息,明日一早是大年初一,他身居要职自然得到皇宫里向皇帝拜年,得早些时候歇息才有精力。
不过,现在晏国边境正值战乱,汝国所谋无疑是整个晏国的江山,上至皇帝,下至朝臣,哪个有闲心享福的,都战战兢兢的等候在命。
“泽化城不可能守下来,等承修到达边境时,会困守于北陵城,周边能求援的唯有辽戌城,但两城相互扶持,根本抵不住汝国,得让€€阴城恢复如常才行……”陆知杭回忆着在皇宫中瞥过一眼的地图,口中念念有词。
汝国胆敢来犯,主要原因就是因为€€阴城沦陷才给了他们嚣张的气焰,解决€€阴城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功的,陆知杭甚至连城内横行的瘟疫是什么都不清楚。
要是他能到€€阴城中亲自管理,说不定效果会好一些,至少在防疫这方面,陆知杭对自己的自信远高于晏国土生土长的官僚,可惜皇帝已经指派了人手过去,他就是想去也去不成。
去€€阴城固然风险极大,但陆知杭并不愿在京中碌碌无为,能帮衬上云祈自然是极好的,且€€阴城与北陵城相邻,他们就是偷摸着见上一面都不碍大事,就是云祈外伤感染了他都好及时救治。
可惜这念头除了在陆知杭脑子里转悠了几圈,目前为止还不切实际,至少在短时间内,€€阴城疫病治理得当的话,皇帝根本不会另派他人,陆知杭因为符元明和云祈的关系,本就该小心行事了,切不可惹起帝王的猜疑。
然而,世上许多事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陆知杭把这想法藏在心底将近一个月,谁能想到张景焕直接给他送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年后的一个月里,朝会争执不休的大多是因为边关的战役,在许多人的预料中,等云祈和温将军的兵马赶到边境时,泽化城十有八九被攻破了,没想到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硬生生守了一个月。
“陛下,边关来报,那乔家余孽竟是投敌到了汝国那边,实在可恨!”宋元洲在朝堂上愤慨道。
他追查此案耗费这么长时间都没能把人抓捕归案,没想到是逃到敌国去了,害得他被皇帝训斥了几回。
“既如此,传令边关将士,若是能擒拿反贼余孽者官升一级。”皇帝脸上露出嫌恶,对乔家的反感又上了一层。
“运往泽化城的粮草需得绕过€€阴城,路途险阻,又耽误了三天时间,还请圣上下令,让户部拨款修建栈道,以免耽误战事。”工部尚书头发不知白了多少根,愁苦着脸上谏。
“朕记得半年前抄乔家所得银钱足有五十万余两。”皇帝听着一桩桩烦心事,脸上的烦躁半点不比大臣少,可议和的话付出的代价比这更甚,人家还不愿意,也就歇了皇帝别的念想。
各部各司汇报着近段时间的要事,率先解决完边关的战事后,总算等到了€€阴城的情况来报。
“陛下,€€阴城染病而亡者,一个月内已达五千之数……”底下的官员颤着声禀报。
听闻这个数字,皇帝瞳孔猛地紧缩,哑声道:“七日前不是来报,说采纳了陆大人的法子后,情况好转了吗?”
“情况是好了不少,可那病根本治无可治,竟是疟疾!防不胜防,染病人数之巨,官府根本管不过来。”见皇帝目眦欲裂地质问,官员连忙把情况如实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