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会知道?”张楚裳捂着嘴唇,瞪大的眼睛溢满不可置信,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在那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例如对方为何会改头换面用另一个身份与自己产生交集,如果陆止同样重生,那么就解释得通了,可那样的话他又如何知晓符尚书会在张家村途径呢?
面对张楚裳的质问,陆知杭摇了摇头,淡淡道:“我与张姑娘相同,却又不同,你听过借尸还魂吗?相信天下之大,会有另一个世界的人穿越时空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吗……”
“原本的陆止在张家村被张姑娘迷晕后就已经死了,你的仇多年前早已雪耻了,待我离世后,只愿张姑娘能为自己活一世。”
低沉的声音诉说着一句句温柔的话语,落在张楚裳耳边却犹如搅动她心口的钝刀,分明是那般温润如玉的人,怎能说出这样残酷的话来。
“我错了吗?”张楚裳面容在刹那间苍白,眼眶被泪水浸湿,流泪的感觉久违得陌生,可那凄然痛苦的滋味半点不比前世生生堕胎少。
她不知她该不该信陆知杭的这一套说辞,该不该信她从始至终爱着的面具大侠确实是一个侠肝义胆的正人君子。
该不该相信……她无数次想害死她挚爱之人。
“此生怕是无缘再见,便道一声永别吧。”陆知杭见到此景,颇为唏嘘,拱了拱手转身往前蹒跚而去。
他不愿自己在张楚裳本就凄惨的一世添上一笔,而生命既然所剩不多干脆就坦言交代,只是未曾想过对方远比自己料想中的更为难过。
泪眼婆娑的女子眼看着陆知杭渐行渐远,张楚裳的心仿佛被人攥紧般生疼,来不及思索到底该将对方置于何地,哽咽的嗓音就先行一步:“不要走,我陪你走最后一程可好?”
病入膏肓仍旧挺秀修长的身形在茫茫雪地中微微一顿,陆知杭拢了拢身上素净的白衣,回首望去的脸俊逸脱俗,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了,我爱的人在等我。”
说罢便决绝地往巍峨的宫殿一步步走去,张楚裳恍惚才想起来对方曾用面具大侠的身份言及早已有爱慕之人,她空洞的视线顺着那道恍若谪仙的身影看去,在看见一身龙袍加身的云祈时,泪水也在那一刻克制不住地涌出。
中天上的白玉盘冷若霜雪,边缘淡淡的月光照着层层薄云萦绕光晕,洒落在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雪地与漫步其中的俊朗男子身上,玉洁的雪地点缀殷红的腊梅,飘零在空中的白雪好似漫天柳絮,恍如仙境。
云祈动作轻柔地替陆知杭披上大氅,幽深的凤眸在触及眼前人黯淡无光的脸色时,瞳孔有刹那的紧缩,他死死地盯着陆知杭昏昏欲睡的模样,强打着精神与自己说话,心尖仿佛被洞穿般的疼。喁稀€€。
“雪有些大,先回殿内取取暖可好?”云祈勉强扬起笑意,艰涩道。
陆知杭听到这话却是固执地摇了摇头,他半垂着的眼眸环顾四周洒洒落落的霜雪,慢条斯理地云祈扫去肩头的落雪,轻声道:“难得下这般大的雪,往年可未曾与你一同淋过雪,再不试试,怕是没有下回了。”
“来年再瞧也是一样的,天下名医这么多,怎会连一个治得好你的都无?”云祈眼梢微红,低沉的声线克制着濒临崩溃的情绪。
陆知杭深深地凝望着那张向来波澜不兴的容颜此时笑得比哭还难看,半响才缓缓牵起云祈的手,在远处宫人的震惊中步履蹒跚地朝前方踱步而去,脚下的雪印深浅不一,途径无数血染般的红梅。
“鼎新船厂的那艘大船还未归,若是有幸回来了或许上边有什么能助你治理晏国的宝物,晏国近年靠着海上贸易赚取了不少的银钱,待到将来与汝国打仗时,应是无忧了。”陆知杭握着云祈的手,温和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喜悦。
“你好好休养便是,国事我自会处理的。”云祈神色微动,放慢脚步与陆知杭并肩而行。
对方告了几日的病假,都是在他的寝宫中陪着自己,昼夜的亲昵也抵不住可能分离的恐慌,如今这一刻似乎就要到了,云祈却仍是觉得恍恍惚惚,在虚幻与濒临崩溃中摇摆不定。
“以后怕是有休养不完的时间,待我死后,你若是觉得孤独了,便是娶妻生子我也不会怪你了,就是春暖花开来见我时,莫要让我知道就好。”陆知杭停在一株红梅旁,望着漫天的繁星喟然道。
云祈呆愣愣地望着陆知杭苍白死寂的面容,恐惧使得身体的力气几乎要被抽空,他与那双手十指相扣,喑哑的声音仓皇凌乱:“你为何能这般平淡的说出能让我千疮百孔的话?”
“承修……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我未曾想过那日在北陵城的一箭就是我性命的归宿,能活到此时已是侥幸。”陆知杭抚摸着那温热的脸庞,一瞬不瞬地地打量着令他眷恋不舍的人,恨不得将他刻入灵魂,生生世世都忘不掉。
“你死了,我呢?”云祈似是觉得讽刺,讽笑着扯了扯嘴角,深邃的眼眸交织着近乎绝望的痛苦,哪怕痛苦到了极致也舍不得对陆知杭嘶吼,低哑的嗓音隐含暴戾,“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要与我白头偕老,从来都是我失了约,你是气不过也要耍耍我吗?你若是还气着,就在我心口剜一刀便是,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颤抖的声音说到最后近乎哀求,陆知杭看着那双不复往日轻蔑桀骜的眼睛,胸口的疼痛险些将他绞杀,猩甜在喉中翻涌,他深深吸了口气,无力道:“来世定不负你……可好?”
“莫要哄骗我了,我去召京中所有医者进宫,定然有人治好你的。”云祈眸中血色流转,他声嘶力竭地否定着陆知杭许下的虚无缥缈的诺言。
“一年了,若是能治又岂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陆知杭将人揽入怀中,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抵着云祈的额角轻声呢喃,浑身的气似乎也在那一刻被抽干。
他累了,想歇歇,可云祈又将他从死亡的深渊死死地拽回来。
“知知……我不要来世,你为何能如此狠心的坦然赴死,你可知只要你不死,便是这皇位我也可弃之。”云祈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凉得发颤,死死地拥着怀里的人,汲取着那微弱的温度,像是垂死之人攥紧的最后一根稻草。
触碰着怀中滚烫颤抖的人,陆知杭鼻尖一阵阵酸涩,他拼命地吸取着逐渐稀少的空气,却仍是无济于事,死亡的窒息感逼得他手背的青筋狰狞,心疼得几欲撕裂,一如他最后的不甘:“我不想死,不想与你分离,承修……我不想死。”
一遍遍的低吟在云祈耳边不断回荡,他听到了,他的知杭不愿赴死,可云祈救不了他,巨大的无力感袭来,他眼眶浸染了湿意,颤抖着就要将人背着去寻太医,但那手还未有动作,就惊觉怀中人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云祈目眦欲裂。
“我太贪心了,竟想着与你长相厮守。”陆知杭昏暗模糊的视线最后引入眼帘的是漫天的皑皑白雪,红梅旁的二人堆满积雪,沉重得让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劲来,可有一句话他却无论如何也想说出来。
低垂的夜幕落下点点雪花,无情地耷拉在雪中人乌黑的青丝,那积满头的白雪远远一瞧好似白了头的少年郎,寒风穿梭与万千红梅中,一眼望不到头的银白色覆满皇城,俨然一副冰天雪地的美景。
云祈死寂的凤眸仰首望着那似乎落不尽的霜雪,玉洁的雪花轻轻飘落在他纤长的羽睫中,他死死地抱着陆知杭,听着他轻微得近乎呢喃的话,感受怀中人的头无力垂靠在肩膀,胸口再没有起伏,那一刻世界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云祈神色恍惚地在空荡的皇城中寻找着什么,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究竟是痛到了极致还是麻木,他抱紧怀里逐渐失了温度的人,仿佛这般就能让他重新染上温度般,一滴泪水聚集成线滑落,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了雪地中凝结成冰。
好苦……
世界清静得甚至称得上可怖,怀里的人再没有声息可言,一切一切都在清楚的告诉云祈,陆知杭死了。
在明白对方再也回不来,此后余生唯有自己踽踽独行的那一刻,身着龙袍的帝王再也遏制不住地在雪地中嘶哑着痛哭,他一声声地叫着陆知杭的名字,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抱住他,滚烫的泪水伴随着鲜红的血液汹涌而下,狼狈的像是失去心爱之物的稚童。
“你醒醒好不好?求求你…欠你的我都还你……知知…”
云祈颤抖着的身子在雪地里摇摇欲坠,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没能引来怀中人的半点怜惜,依旧冰冷乃至僵硬的身体让他疼得几乎要窒息,胸膛剧烈起伏,崩溃的意识中仅剩的不过是陆知杭最后说的一句话,言犹在耳。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