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真的有人动手前,布拉赫侯爵先一步开了口,还是那种不高不低的声音,却莫名带着某种“没想到海族是这么一种无礼的生物”的感觉:“失礼了,但是请允许我插一句,我想,在来别族做客时,总要先搞清楚别族的常识文化,才算是真正的教养,不是吗?”
“以防你们《各族文化差异》学得不够精通,我在这里科普一下,精灵就是精灵,没有下等民,也没有荣誉民。”
所有的精灵都是平等的,包括半精灵。因为精灵族早就实现了共同富裕,比起物质,大家更喜欢追求精神上的成就与满足。虽然有些精灵有贵族头衔,但也就仅仅是一个称谓而已,和大长老、二长老等工作称呼没有任何区别。
“你们侮辱我们的姐妹兄弟在先,道一句歉,是很过分的要求吗?”
在布拉赫侯爵强大的气场面前,两个人鱼……怂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飞速道了一句歉,然后就准备拂袖离开了。很显然这事没完,他们临走前的眼神已经充分表达了这个观点。
“我
们会和我们的王说这件事。”男人鱼如是威胁。
“请便。”布拉赫侯爵根本不虚,甚至贴心地主动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以防你们没有记住,我是布拉赫侯爵,第五长老布兰切特的丈夫,精灵王弟阿诺莱德阁下的礼仪教导老师。”
两个人鱼还没离开,阿诺已经开心地给自己的老师海豹式地鼓起了掌。不得不说,他老师在“讲道理”方面总是无出其右。阿诺小时候被道德制高点压得有多么痛苦,如今看到别人遭受礼仪的铁拳,就有多么快乐。
不承想,老师在把又是感谢又是内疚的半精灵一家送走后,回来对阿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您真的该再练一练语速了,不然您今天也看到了,吵架很吃亏。”
阿诺:“……”虽然我不会吵架,但我会别的啊。
“好比?”
阿诺打通了姐姐的魔法通讯,心想着,我会先告状啊。
事关两族联盟,怼人很爽,但事后的扫尾也同样重要。好比,让他姐姐喊外交部门的发言人,趁着那两个海族还没有见到海族之王前,先进行外交抗议。你们海族在我们精灵的土地上,随意侮辱我们的精灵幼崽,是什么意思?想直接撕毁合作协议吗?
海族有二心,精灵族就一定得靠着海族吗?
两族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合作,既然海族要反水,以精灵族的高傲,也是绝不可能去挽留的。
阿诺甚至怀疑他姐早就在想对策找下家了,不然他先和魔族的路德维希交好,又认识了自由龙族的红龙贝奥武夫,她姐不可能不插手。魔族是理论上他们需要防备的边境“友邻”,龙族又一直都和精灵族不对付……
这就是一个找朋友的游戏,现在只看他姐到底打算和谁当真正的“朋友”。
阿诺私心还是希望能和魔族交好的,毕竟他不想和路德维希在赛场上刀剑相向,他打不过,也不想打。
萨拉曼德……
确实早就不想忍着海族了,她今天本来是和海族之王有一场晚间会晤的,那个自大狂还没有抵达雪罗斯塔,就已经送过来了一份比一个精灵还要高的下榻意见书。这里不合适,那里需要改的,萨拉曼德根本就不想和对方说话。
如今弟弟可是送来了一个好借口,萨拉曼德愉快表示,先解决了你们人鱼内部的歧视问题,再来和我说话吧。
海族搞定了,萨拉曼德晚上也空出来了时间。于是,她当即决定,加入她弟弟和亚度尼斯阁下的愉快晚餐,不管别人开不开心,反正她挺开心的。
亚度尼斯:“……”
阿诺:“……”如果你有空,那为什么还要我去啊?
第38章 B-52轰炸机:
亚度尼斯阁下并没有选在夏宫艾提斯吃这顿王室晚宴,而是特意订在了雪罗斯塔郊外一家以高空就餐为卖点的浮空餐厅:仰望苍穹。
阿诺夏天回来时,这边还没有开张,对于总是热爱尝试新鲜花样的他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由于餐厅的地址有点偏,阿诺从依蕾托大街离开后,只来得及换一身晚宴礼服,就得动身前往苍穹餐厅了。一路上,阿诺总能透过快速略过的车窗,看到不同族的不同人,穿梭来往于雪罗斯塔热闹的大街小巷,炼金术灯高悬,照亮了一城的烟火。
雪罗斯塔是一座包容度非常高的王城,平日里也会有来自各族的商人、旅人,或者是在这里定居的别族,可却从没有哪一次有如今这样的规模与浓度。
“听说四长老最近每一天都在开香槟。”布拉赫侯爵在马车里笑着对阿诺道。
四长老是主抓经济部门的一位长老,天生爱钱,至死不渝。这在并不缺钱、人人都生活富足的精灵族,其实是很少见的。据她的父母回忆说,大概是因为当初把她挂到生命树上的时候,选错了花苞,太过金光闪亮,这才导致了幼崽与众不同的性格。
是的,挂。
精灵族目前主流的繁衍方式有两种,一,靠生命树孕育,天生天养;二,与外族联姻,自然生育。
前者主要靠自然女神的恩赐,后者则要看生育法术够不够强大。阿诺当年第一次知道这个说法时,总有种既神经病又合理的感觉。既然都是西幻异世了,又有什么是魔法解决不了的呢?既可以生孩子,也可以挂孩子。
精灵族自诞生在这个世界以来,就一直饱受人口稀少的困扰。
神话里说,自然女神聆听到了精灵的忧愁,便让精灵有了性别。但在阿诺这个相信进化论的前人类看来,大概就是精灵一点点进化的结果。当然,也有可能是生命树进化的结果。
总之,精灵各方面的功能都是健全的,只是精灵们的主流认知,还是觉得幼崽该由生命树孕育。自然生育什么的,就像海族的甩子一样不可思议。大部分精灵都无法理解,一个生灵,该如何生出另外一个生灵?创造智慧生物,难道不应该是属于神的领域吗?
当然,大部分精灵也不会排斥自然生育就是了,毕竟她们真的太缺人口了。
而这种自然生育的精灵幼崽,往往都会在出生后去生命树上挂一挂,这是精灵族铁一样的传统,谁也没想过要改变。哪怕已经举家搬迁去别族定居,都会不辞万里地带着新生幼崽回来,去生命树上挂个几天。
各式各样的炼金术花苞生意也随之应运而生,长老院对此并没有太多管束,只要确定不会伤害到生命树和树上的其他花苞,幼崽的父母就可以亲自去挑选一支空着的树枝,然后,看着专门守护生命树的精灵帮他们把花苞挂到心仪的位置。微风一吹,这些闪着各种颜色光芒的花苞,就会和生命树上的原始花苞一起轻轻晃动,宛如一个个跳跃的音符。
不用担心幼崽的安全问题,因为理论上来说,这些炼金术产物,可比原始花苞要安全得多。至少这么多年,从没有出过一起幼崽从树上摔下来的惨剧。
原始花苞里,也只出了阿诺这么一起。
精灵族的四长老便是一个半精灵,她的精灵母亲和树人父亲,甚至都不用购买市场上的炼金术花苞,自己就能自产自销。
她当年也算得上是独树一帜,是生命树上最闪的崽。
她父母会搞一个这么金光闪闪的花苞,本意是希望她能得到光明神的庇佑,成为太阳下奔跑的宠儿。万万没想到,孩子长大后却一骑绝尘,在赚钱的道路上越跑越远,再难回头。听说卡巴拉之森被神契方碑选为这一届六族大比开幕仪式的场地后,四长老就连夜写了一百五十九份经济复苏计划书,递到了萨拉曼德陛下的寝室门口。
萨拉曼德陛下这辈子都没那么狼狈过,脸没洗、头没梳,就先被四长老怼了一脸:“您睡醒了吗?您一定醒了,快看看,快看看,时间就是金钱啊!”
这……大概也是这一届比赛场地能准备得如此之快的原因吧。
四长老恨不能赚外族钱的小心思快要溢出来了。
当阿诺登上浮空而起的旋转餐厅,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星空,以及银色月光下的先王的花园时,他总算明白了亚度尼斯叔叔选在这里的原因。
先王的花园,就是精灵们最后的安息之所,姹紫嫣红的花朵,一年四季都在点缀着寂静的卡巴拉之森。它们并不会特意绽放给谁看,就只是自己开自己的,在谷风中,在暮色下,伴随着她们共同的母亲生命树,一起坐看云卷云舒,沧海桑田。
那样的场景美到窒息,是任何一个看过的人,都会毕生难忘的场景。可惜,除了家属以外,精灵族是不对外开放先王的花园的。
哪怕是亚度尼斯阁下,没有结婚就是没有结婚,他也是没有资格踏入的。
毕竟那里沉睡着的并不只有特蕾莎女王,所有的先代女王树都在,哪怕是亡灵族的公爵违反规定,也会被视为对精灵族的挑衅。是萨拉曼德也绝不能容许存在的行为。亚度尼斯阁下大概一早就被特蕾莎女王安抚好了,百年来对这项规定都很是尊重,只在送行特蕾莎女王时,见过一次她的小树苗。
苍穹餐厅大概是整个精灵族,唯一能合法遥望到花园的地方。当然,也就仅仅是遥望,先王的花园被施加了防窥伺的法阵,旁人是不怎么能看清全貌的。
也因此,阿诺几乎是在电光石火间就猜到了,这大概也是四长老的杰作。既能创收,又能不冒犯到英灵,几乎是在最重精灵族利益的大长老的底线上蹦迪。
但不管如何,亚度尼斯阁下应该还是会感到高兴的,百年后,他终于能再一次看到他的爱人。
阿诺因为怕自己动作慢迟到,反而提前抵达了餐厅,他便开始想尽办法地远眺,想从一片郁葱挺拔的女王树中,找到属于特蕾莎女王的那一棵,哪怕只能看到一个尖尖的顶呢。他在心里盘算着,等亚度尼斯叔叔来时,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告诉他了。
变故就发生在刹那。
震天撼地的爆炸突兀地破空而来,击碎了这个梦幻的夜晚。
阿诺下意识的就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套了个防护罩。他很确定这一回不是什么幻境测试,因为他身边的布拉赫侯爵已经第一时间拿出了他的战术长枪,并护在了他的身前。
看上去再贤良淑男不过的布拉赫男爵,年轻时也曾是精灵族边境线上战功彪炳的一名战士。他的侯爵之位,既不是因为他嫁给了五长老布兰切特,也不是由于他的礼仪规范,而是靠他自己的实力一点点在边境拼杀出来的。
如果不是这一次,阿诺几乎都要忘记了,他的礼仪老师,同时也是他战斗的启蒙老师来着。
爆炸声不绝于耳,漆黑的夜空之上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蘑菇云,这是大型的火系法术才能制造出的效果。也就是四长老开的餐厅用料扎实,防御法阵跟不要钱似的叠满了,才能至今还稳定在天空之上。
但很显然,它也并不能再支撑多久。餐厅里如今已是乱作一团,孩子的哭声与家长的惶恐交织在了一起。
这次的晚宴,亚度尼斯阁下并没有要求清场,因为精灵族就没有这个习惯。
“蓝铃小队疏散民众,蔷薇小队抢占视野,剩下的人护送殿下离开餐厅。”关键时刻,布拉赫侯爵的沉着冷静,就像是一柄利刃,敲开了所有精灵混乱的脑子。他的声音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的传声魔法准确无误地递到了每个人的耳边。这是每个在边境历练过的精灵,都会掌握的声音法术。
阿诺本还以为自己能有什么表现余地,如今才发现,他想得有点多。连守誓女妖赫卡忒都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更遑论是他。用布拉赫侯爵的话来说就是,如果在精灵族还需要他出手,那大概长老们就真的要去先王面前谢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幼崽,谁看见了抚育院今天来的几个幼崽?”
“精灵族遭到袭击了?谁这么想不开?”
确实挺想不开的。
阿诺都还没有来得及下到地面,据说制造袭击的几人就已经被当场抓获,效率高得惊人。阿诺站在半空之中,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多少有点尴尬。
等亚度尼斯阁下和萨拉曼德陛下来时,那些已经被俘的犯罪分子正要被守城骑士带走。嘴里却还在高喊着什么“你们这些贵族精灵都该死”、“真以为就没有人看出你们所谓人人平等之下的粉饰太平吗?”、“自然女神会惩罚你们的,等€€被复兴议会苏醒,所有的贵族精灵都要跪下谢罪!为他们对半精灵做的!”
不少外族的客人听到这里,都不由得睁大了惊讶的双眼,但是很快的,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冒出来的阴谋论,就被身边其他精灵的态度给吹散了。
因为几乎在场的精灵、半精灵都是一脸的茫然。
贵族精灵?我们精灵族什么时候有阶级之分了?如果一定要分,怎么分?
一个问:“是不是分王室和普通精灵啊?”
另外一个说:“王室怎么不如我们了?缺钱了吗?说起来,我男友姐姐家的孩子,就是去空堡上学的那个,前几天还魔法通讯回来说,王弟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开传送法阵呢。是为了省点晶石吗?我的自然女神啊,王室不会真的没钱了吧?我可以捐啊。”
又一个说:“那是不是分生命树精灵和半精灵啊。”
旁边的精灵更惊恐了:“不会吧,半精灵要抛弃我们了?”天哪,不可以啊,他们都缺人缺成什么样了?大半的边境线都是靠半精灵军队才撑起来的。
这些外族分子真的很奇怪,为什么非要怀疑精灵族内部一定藏着什么龌龊呢?追求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比这些蝇营狗苟的争权夺利重要?知道我们精灵王弟每年寒假回家都要累成狗了吗?求求了,可别让我成为下一个王室打工人,先代女王据说就是累死的。
甚至还有个精灵愤愤不平地表示:“神经病吧?喊口号之前,能用心了解一下精灵族的实际情况吗?明明最严重的问题是重女轻男。”
不少精灵都深有同感地跟着点了点头,对啊,对啊,萨拉曼德陛下都呼吁多少次了。
总之,不管对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说,至少精灵族这边就像看傻子一样的在看着对方表演。甚至一个个的眼中都闪着好奇的光芒,很想听听对方还能说出点什么傻子话来。
第39章 月亮派:
亡灵族铺天盖地而来,在月亮女神的清辉铺洒下,透出了神秘而又静谧的色彩。
每一个亡灵的外表,都维持着他们生前状态最巅峰时的模样,只是他们都和守誓女妖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色彩,甚至要更惨些。如果说泡在守誓河里都快腌入味的女妖是如石膏像般的珍珠白,那亡灵族就只剩下了半透明的幽蓝,他们几乎与这一晚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雪罗斯塔的冬天并不寒冷,总是气候宜人得恰到好处,处处体现着自然女神对精灵族的偏爱。但伴随着亡灵的大量涌现,在场衣着清凉的精灵们被结结实实上了一课,何为冬季的严寒。
赶在阿诺被冻到之前,布拉赫侯爵就贴心地为他套上了件会一直保持温暖的披风。
而被这些亡灵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的头领,便是来自伊洛凡的亚度尼斯,亡灵族的五大公爵之一,精灵族前任女王特蕾莎的未婚夫。亚度尼斯阁下生前的俊美曾被游吟诗人代代传唱,是能引得众神垂青的程度,死后也依旧是一个仅用惊艳美貌就能照亮整片天空的亡灵。
只可惜这位衣着古典的公爵阁下,并无意与任何生者交流,他踏月而来,恍若目下无尘的神€€。哪怕是和精灵女王萨拉曼德相携,一路上也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有在看到阿诺后,眼神才总算稍稍有了一些色彩。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只有见过亚度尼斯阁下对前任女王特蕾莎态度的人才会明白,当他想要对一个精灵热情时,他会绽放出怎么样夺目的光彩。
萨拉曼德并不介意亚度尼斯阁下的态度,或者说所有活多了的亡灵都差不多,他们虽然成为了永生种,却会逐渐消磨掉所有作为生者所能拥有的炙热感情,直至对这个世间的任何事都再难提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大多亡灵只有在自己执着的事上会走向偏激,甚至疯狂。
萨拉曼德上前,第一时间上上下下查看了弟弟是否有事。等用魔法确定了阿诺没有受伤,不仅脸色红润,还精神状态良好后,她才和匆匆赶来的长老会合,投身到了安抚民众的工作之中,这是她身为女王必须去做的,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