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皇上与国师不仅不熟,甚至可能不对付。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每次国师来讲课,皇上都会故意留国师用膳。
偏偏留膳就算了,上来的膳食大部分都是肉食。
但整个大景朝谁不知道国师跟着老国师从小就是吃素的,荤腥不沾。
所以每次皇上这么吩咐,大太监都觉得皇上是不是故意的。
可如今……大太监却有种截然相反的猜测。
小金库内,景帝垂眼跪坐在一处蒲团上,背脊挺直,无声无息的。
如果不是睁着眼,会误以为对方早就没了呼吸。
窗棂透过的镂空缝隙光影打下来,整个小金库半明半暗。
整个小金库静默无声,景帝自己也会以为自己会将自己融入这小金库成为其中之一。
他垂着眼就那么望着前方的空地,上面散落了不少玉石的灰烬,还有一些被阵法震落的玉石,凌乱不堪,与他走之前截然不同。
往日里这些他最在意的东西此刻对他毫无吸引力。
不知过了多久,景帝半垂着的眼突然动了动,他原本只是漆黑的瞳仁动了动,下一刻死寂的眸光却锐利盯着眼前一处的空地。
他死死盯着许久,才抬起发僵的手指动作极慢朝前探去,到了上方却是停了下来。
他像是恍惚又像是不确定,这里刚刚明明有一个玉扳指,如今……没了?
第12章
谢清风回到病房刚好遇到医生替养父查看身体状况。
养父还没醒但身体状况恢复不错,医生预计最迟明早就会醒来。
养母欣喜若狂,拉着谢清风既高兴又欣慰:“小风,你听到了吗?刚刚医生说你爸明天就能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养母不住念叨着,又上前握着养父的手絮絮叨叨。
谢清风晚上等养母歇下才离开医院,他住的不远,加上不着急,动作慢悠悠的。
刚走出住院大楼,抬头就看到郝吉鑫靠着外面大厅的柱子,一直看着他这边。
郝吉鑫看到谢清风连忙迎上来,笑嘻嘻的:“大师,你这是要回酒店?”
他二姐的病好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郝吉珠醒来后听完救自己的过程,对谢清风格外感激,怎么着也想亲自感谢一下。
但她如今身体虚弱下不了床,就让郝吉鑫代替他感谢谢清风一番。
郝吉鑫也有事相求,但怕打扰谢清风,就一直守在这里。
还真让他蹲到了人。
谢清风大概猜到他的来意,抬步朝外走:“你想让我去你家瞧瞧?”
先是郝吉鑫出事,再是他二姐,按理说两人都是富贵的命格,不该轻易沾染上这些。
偏偏先后出事,除非不仅是郝吉鑫的生辰八字被动了,连郝吉珠的也是如此。
最让郝吉鑫担心的是家里其余人,所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辛苦谢清风走一趟。
但郝家和谢家住在同一个别墅区,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抬头不见低头见。
郝吉鑫怕谢清风不愿意过去。
刚不知怎么开口,谁知自己的小心思一眼就被谢清风看穿了。
“大师这一算就准,我的确有这个意思,主要是我这人平时心大,想不起来我们家到底会得罪谁。所以还得劳烦大师走一趟。”这事暂时还不能跟爸妈说,让他们担心是一回事,也怕打草惊蛇。
万一罪魁祸首就潜藏在身边呢?
郝吉鑫现在看谁都像是要害他们的人。
谢清风倒是无所谓,他已经和谢家断绝关系,谢家在他眼里,那就什么都不是。
“过去一趟你自己和父母商议时间,我这边没问题。”只要付钱,那就是雇主,他还是很好说话的。
郝吉鑫笑眯了眼连连应是,赶紧追上前说另外一件事,要请谢清风吃饭。
“我在私房菜馆定了位置,这会儿过去还能吃顿夜宵,我姐让我替她感谢大师,等回头她身体好了,会亲自来道谢。”他们郝家人对于恩人,那是有恩必报的。
身外之物是一回事,诚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谢清风不太感兴趣,刚要拒绝,郝吉鑫赶紧补充道:“大师一整天待在医院肯定没吃好,这私房菜馆听说祖上是御厨,主打的一小部分是御膳,味道很是不错。”
谢清风的步子一顿:“御膳?”他对吃食不太在意,大概这些年吃得太过清淡,所以对于这两天在医院吃得病号饭也无所谓。
但御膳两个字到底让他起了兴趣,这千年后也有御膳吗?不知道和他之前吃过的有何不同。
两人半个小时后到了那家私房菜馆,这会儿已经九点多,但里头依然满座。
是个类似度假山庄的院子,但藏在闹市里,外观古色古香的,挂着灯笼,穿过小巷一过去,赫然眼前一亮,挺有种还身处古代的错觉。
两人一过去穿着旗袍的女子将二人引到他们所定的包厢,屏风、假山、泉水,四周应该是用了隔音设备,门一关静谧闲适,落入耳中只剩潺潺的流水声,格外雅致。
郝吉鑫心情大好:“大师,这地方怎么样?不错吧?”
两人落座后,郝吉鑫将平板菜单递过去,贴心翻到素斋那一页。
之所以觉得谢清风是吃素的也是下意识的感觉,对方给他的感觉太过清心寡欲。
加上大师么,他猜测谢清风应该是跟着哪位道长学的,下意识觉得肯定是如此。
谢清风接过来时也的确没觉得不对劲,他瞧着一溜儿的菜名,有几道的确是熟悉的。
刚要抬手点下,动作却在半道停下。
谢清风之所以没觉得有什么是因为他过去一直都是吃素的。
他六岁的时候被师父捡到就跟着师父修习。
师父吃素,他也从那时候开始跟着吃素,只是下意识想跟着师父学。
后来时间久了,所有人都以为他也是茹素。即使后来他成了国师,国师殿的所有人都依然只准备素斋。
他那时候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重口腹之欲,也早就习惯,自然也不会纠正。
但要说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他小时候更喜欢吃肉食的,大概……就是小皇帝了。
他六岁的时候被师父从宫外捡回来,到跟着游历两年后才跟着回了宫。
那一年他八岁,虽说跟了两年,行为习惯已经很像那么回事,但小孩子天真好奇的心性还未完全泯灭。
不过平时喜欢跟着师父学,在外小小年纪就绷着小脸,倒是挺能唬人。
他头一次见到师兄们的时候虽然八岁,但师兄几个年纪大他很多已经收了不少徒弟。
徒弟跟他年纪差不多,但他辈分却高很多。
平时谢清风跟着师父闭关修习,他天赋高,只有两年已有所小成。
加上绷着小脸穿着小道袍,师兄收的那些小徒弟们都怕他。
他那天替师父给三师兄送东西,回来的途中经过宫中一处嗅到有烤东西的香味。等他意识到时已经抬步走了过去,入眼赫然是时几个小师侄抓了一只鸽子烤了吃。
几个小师侄被抓个正着瑟瑟发抖,还没等他开口赶紧道歉一哄而散,临走前大概为了封口把烤好还插着棍的烤乳鸽塞到他手里。
谢清风还没来得及开口四周就剩他一个,最后他望着自己手里捏着的木棍,再抬眼瞧着那上头的烤乳鸽。
香味直钻鼻子,离他上次吃肉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明明跟着吃了两年素,他望着这烤乳鸽却勾起了馋意。
师父没禁止他吃荤腥,是他自己要求的。
但显然……他没能抵抗得了这烤鸽子的诱惑。
比他更没能抵抗得了的是一阵咕噜噜的声响。
他捏着烤鸽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对上不远处爬在墙头上瘦瘦小小的小崽子。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小皇帝,那时候他还是不被老皇帝承认的小皇子,被关在冷宫。
谢清风从记忆中回神,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起来过去的事了。
大概是身处异地,格外怀念过去的日子。
郝吉鑫不知何时探头过来,隔空点了几道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挺好吃的,是他们这里挺有名的斋菜。”
谢清风抬眼睨他,慢条斯理把这一页划了过去,很快划了几下找到他想找的:“谁告诉你我吃素?”
他都穿到千年后了,也不是国师了,他还吃什么素?
郝吉鑫望着谢清风那张清心寡欲的面容,一愣:“啊?”
下一刻就看到他觉得只喝露水才配得这一身风姿的大师,修长的手指一个个点下去,不多时点了一桌……全肉宴。
郝吉鑫的嘴许久后慢慢闭上,眼神复杂:是他错了,他不该以貌取人,原来大师是这样的大师。
谢清风这顿夜宵吃得格外满意,原身记忆里虽然有吃各种食物的印象,但也只是一个画面。
谢清风过去仅剩的几次吃肉食的印象就是小皇帝去打仗前的几次留膳,对方不知故意还是故意,准备了不少肉膳。
还“贴心”劝他吃。
谢清风坦然吃了,味道自然是极好,只是为了不崩人设,还是以素膳为主。
后来宫里不知怎么传开,说小皇帝不待见他,才故意用这个为难他。
谢清风觉得无所谓,反而吃得格外满意。
就在他后来想着要不要开口改一改国师殿的菜谱时,就发生了摄政王谋反的事。
私房菜馆的食物主打的御膳味道完全跟他吃过的御膳没有可比性,顶多也就像了一两成,但谢清风也没吃过几次真正的荤膳,这家的味道足够让他还想来吃下一次。
不过瞧见最后账单的数目,谢清风决定还是先以赚钱为主吧。
谢清风这一晚睡得极好,但相隔千年的大景朝皇宫里,却是人人自危。
尤其是御书房外的一干人等,各个低着头,值班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
为首的大太监更是哭丧着脸,他觉得自己这大总管快要当到头了,估计离死也不远了。
两天前好不容易皇上从小金库出来了,大太监还以为皇上终于想开了,接受了国师已死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