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回去会吵到你爸爸休息,让他自己回去就行。”林宴安得逞地用脚踢了踢裴析的鞋,无声地催促他快来站起来回家休息。
“对,爸爸自己回去就行。”
裴析仰头朝着林宴安假笑了一下,然后一只手扶着腿慢慢起身,他的膝盖不太好,每次蹲着站起来的时候都会疼,而且刚站起来走路也会疼。
九九照旧想要来给爸爸当中看不中用的小拐杖,不过有一双手先他一步把裴析扶了起来。
林宴安微微弯着腰,双手牢牢地扣着裴析的手臂把人扶起来,他反应迅速,像是一直在观察着裴析的动作。
在裴析站直后他立刻若无其事地放手,将双手揣在卫衣前面的口袋里攥着拳头试图留下当时的触感。
他假装踢了踢小狗的身子,将它推开了一点,然后出声吸引九九的注意:“这小狗怎么不叫啊?”
果不其然,九九立马沉着脸瞪他,凶巴巴地说:“不准踢小狗!不要欺负它!”
裴析转身回家了,林宴安没忍住望向他离开的方向,然后就一直盯着,也没有听见下面的九九在跟小狗抱怨他的粗鲁和不可爱。
在视野中渐渐变小的人影突然回头,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让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林宴安率先避开了目光,低着头看着白色的小狗崽出神。
本来只是回头看看九九有没有跟来的裴析垂着眼,转身快步回了家。
他一直是被注视的,上学时因为沉默和独行遭受校园暴力,那些带着恶意的目光一直打量着他,窃窃私语里藏着他的家庭背景和打工经历,甚至造谣他被富婆包养,私生活混乱等乱七八糟的谣言。
学校里的女生也会偷偷看他,她们爱他的脸,爱少年清瘦挺拔的身形和淡漠的表情,更爱他一次次走上领奖台,站在红旗下捧着荣誉证书或奖状的漫不经心。
小县城的中学在城市边缘,升旗台就是领奖台,穿着蓝色校服的少年身后是高山林木,肩上仿佛担着厚重的霜雪。
女孩儿们故意掩饰的心动连他都瞒不过,更瞒不过那些本来就对女生特别关注的不良少年。
即使这些女孩儿会因为他的冷漠在背后编排他的“混乱情史”,那群没脑子的青春期男生也会将他视为眼中钉,当成公敌。
他们大声嘲讽他的拮据,笑话他水缸一样普通廉价的饭盒和劣质的,带着盗版标记的鞋。
裴析从不还嘴,也不主动动手,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先动手就会给母亲带来麻烦,只是一两句嘲讽而已,他根本不放在心里,这群人像小丑一样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他只觉得无趣。
他心里清楚,他们只是嘴上恶毒,并不敢跟他动手,毕竟谁都怕挨揍,不良少年也怕疼。
当那些不堪的谣言第一次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裴析是恐惧的,他并不是恐惧同学们的排挤和恶意中伤,他恐惧自己能否继续上学,以及会不会让母亲痛苦。
他吃过太多的苦,校园暴力和那些苦比起来不堪一击。
他沉默地听着,听着他们造谣自己,造谣母亲,他像个木偶一样,强迫自己以冷淡应对,漠不关心的样子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后来演的久了,就真的变得冷漠,不在乎了。
一直压抑的情绪都被压了下来,静静地等待机会,等待一个他们先动手的机会。
既然恶语中伤没有用,那就肢体冲突吧,先揍他一顿再说。
他们这么想着,就把裴析堵在了放学后没人的空教室里。裴析坐在位置上做题,一如既往的,像个木偶一样。
直到夕阳西下,他作业做完了,他们也等不了了。
他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一根“棍子”,是用被墨字铺满的草稿纸和打分很高的卷子紧紧地卷起来的,不算长,但是很沉。
那是他第一次在教室里笑,他很想说,你们终于要动手了,我已经快忍不住了。
但是他没说,算了,没必要让畜牲长记性。
最好他们永远这么放肆,永远只能当畜牲,最后被送到屠宰场去。毕竟那里,才是畜牲该有的归宿。
一次反抗换回了更多的恶语中伤,和再也没人敢跟他动手。
他们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妥协,嘴上的攻击更加变本加厉,殊不知,这是猎人的纵容。
我要忍着你,我要你永远这么肆无忌惮地活着,直到生命突然终结,瞪着双眼不得善终。
毕竟你们乏善可陈的青春需要一个共同的敌人,否则凭着你们的庸碌和愚蠢,怎样继续人生?
后来进入娱乐圈,粉丝送机也是默默地注视他,但是那种目光带着怜惜,他们喜欢裴析,也同情弱者,当裴析被他们放在弱者的位置上,他们就自觉地承担了保护者的职责,所以那种目光总是让裴析觉得愧疚。
好像他的不温不火,本身就是一种对粉丝厚爱的亏欠。
但是林宴安的注视不一样,他好像就是看着你,只是看着你而已,不带任何期许和多余的感情。
就像你突然看向一朵花,因为它美丽鲜艳引人注意,所以你会去看它。你不会带着恶意地希望它赶紧去死,也不会满怀希翼地期盼它赶快红起来。
林宴安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挑明,却好像说遍了,说透了。
让裴析感到害怕的是,他听懂了。
那种暧昧,那种慢慢渗透的入侵和关心,他感受到了,却找不到拒绝的方式。
或许说,他的潜意识在纵容林宴安的入侵,这么多年一直戴着温和面具裴析,对别的事只会漠视的裴析,悄悄地在心里划开了一道口子,无声地接纳林宴安的渗入。
明明已经动摇,却还要故作冷漠地拒绝,为什么呢?
因为害怕啊,是喜欢一天还是喜欢一年?是短暂的亲近后离开,还是让你习惯后再舍弃?
我只是冷漠,我不是没有感情的石头,我受了情伤也会难受的。
那些相看两相厌的伴侣,难道就没有如胶似漆的曾经吗?
他们也曾将对方的每一次叹气听到心里,然后给予自己的关怀和照顾,最后却只剩一地鸡毛,两相厌弃。
裴析害怕,但是他从来不会说这些,他只会看着林宴安能不能从那道小口子里钻进来。
若是进来了,他会拥抱他,若是没进来,他会合上那道口子,假装自己从不曾动摇过。
第94章 可是爱情
裴析一觉睡醒是下午六点, 他摸过手机朦朦胧胧地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消息。
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他就这么呆呆愣愣地盯着手机看,什么也没看进去,就是在看着屏幕发呆。
随着脑子逐渐清醒,裴析突然反应过来他没有林宴安的任何联系方式, 他猛地坐起来,套上鞋子就出门。
林宴安带着九九在胡奶奶的杂货店里吃饭,晚饭是从小饭馆带的,九九和林宴安吃饺子, 胡奶奶吃面条, 取暖器五面都亮着, 最上面还放了一把花生。
九九一只手握着塑料勺子,一只手扶着碗沿吃得很认真。
饺子很大,一个得有他半个手掌那么大, 他一次咬掉三分之一,就能看见里面紧紧抱在一起的猪肉糜和玉米碎,粉色的猪肉和黄色的玉米相结合,一口咬下去是无比享受的清甜与满足。
话唠九九最安静的时候, 就是吃饭和睡觉。
林宴安看见了进门的人影,扯了张纸巾擦嘴,“吃饭了吗?杨叔今天包了好几种饺子,没吃的话可以去看看。”
裴析点头,又出门去小饭馆点了一份胡萝卜牛肉馅的饺子带走。
胡奶奶店里有一台小小的老年人影音播放器, 正在播放着《珊瑚颂》。
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像是一个游戏里的角色, 总有一些画面和背景音乐是能对应上角色的, 比如店里这首《珊瑚颂》,就是胡奶奶的背景音乐。
三个人在胡奶奶店里吃好晚饭就离开了,九九吃得饱饱地趴在林宴安肩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副吃饱了就犯困的迷糊样子。
九九的帽子在林宴安那里,他们得去拿了才能回家。
总共也没几步路,他们到了以后林宴安把九九的帽子递给裴析,同时还有一块装在塑料袋里的灰色电热毯,他说:“你膝盖总疼,坐着的时候就把毯子搭在腿上,热热的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携带也很方便,你去剧组也能用。”
“谢谢,不……”
“收着吧,我下一次工作的剧组你是男主角,这是我给的‘照顾费’。爷爷之前有过一块,后来时间久了就不热了,重新买的时候买两块有活动,顺便买的。”
他笑着跟裴析解释,然后不容拒绝地把塑料袋塞进裴析怀里,然后就抱着九九往前走。
裴析隔着塑料袋摸到了那块软软的毯子,他若有所思地舔着嘴唇,沉默地跟了上去。
他接受了,接受了这二十多年里稀缺的善意和纯粹的爱意,接受了林宴安出乎意料的细心和体贴。
出道这么多年,不是没有人喜欢过他,只是那些喜欢只会让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侵略性的靠近,急切的肢体接触,暧昧而露骨的话,几天之内递来的房卡……他像件商品,接受着客人们的打量和挑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客人评判他身上的优缺点,最后给出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价格。
他恨死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评判,也极度地厌恶着那种一边审视一边评估价格的目光。
林宴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喜欢他喜欢地安静又干净的人。
明明总是遇见,却让人觉得他的出现是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人感到压力,也没有被追逐的恐惧,慢慢地就适应了他的存在。
他的喜欢很纯粹,像是少年人的清澈和天真,所给的爱情都是纯爱漫画里的样子。
对于这样的喜欢,裴析会想占有,是少年时缺失的,是现在来之不易的。
他一开始纠结于自己的事业与感情,因为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个籍籍无名的裴析,为了生活所累,为了一个小角色在酒桌上尴尬地露出笑脸,说着那些自己并不擅长的恭维。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能够因为演技接到很好的剧本,达到了曾经的自己想也不敢想的高度,甚至于何忧这样的大编剧都会经常跟他联系,聊聊角色的人生经历之类的。
他得到的多了,就有了野心,事业上的野心,生活上的野心。
这样的野心让他想要留住林宴安,不去管未来的琐碎和争吵,此时此刻,我想要这个人是我的。
权势、名利、声望,永远是治愈不安最好的良药。
这些东西,每一寸每一毫,都写满了底气二字。
“九九说你很喜欢种植,阳台上有花有菜很好看。正好我爷爷院子里的小西红柿结得很好,明天我给你移一盆过来吧。”
裴析“嗯”了一声,回道:“谢谢。”
林宴安没想到他会答应地这么爽快,错愕之后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很灿烂。
他也没说话,心里想着裴析果然喜欢种东西,还是得找些盆栽给他送来。
早饭过后,林宴安就到院子里去挖西红柿了,林爷爷端着杯茶水坐在客厅看着他,闲不住地念叨:“这作物就得养在地里,养在盆里那不像话,活不下来的。”
“没有的事,小区里那么多用泡沫箱子种菜的,也没见谁说养不活。”
“你是不是挖我西红柿去献殷情?”林爷爷一脸嫌弃地说。
林宴安掩饰地清了清嗓子,避而不谈地说:“这明明是我种的,爷爷你唯一做的事,就是提供了这块地。”
“那是我的地,那就是我的西红柿。”他说完小声地念叨着:“没听说谁献殷情送西红柿的,这臭小子到底会不会搞对象?怎么,那人对西红柿有瘾啊?”
“唉,林宴安,你搞对象给人送过什么花?买过啥礼物没有,那些个项链手链的?小区里有个小年轻搞对象,经常捧着那大红花去给人姑娘送礼物,没多久就成了,要不你跟人学学?”
林宴安一脸黑线,他觉得那种场面只会让裴析觉得尴尬,甚至想逃跑,并不会有多高兴,“送什么花,能吃还是能喝?”
他不可能给裴析送花的,他们的关系顶多是朋友,送花有点太冒犯。
“你这样找不着对象的,要买礼物明白吗?”林爷爷怒其不争地茶杯放下,指着电热毯的包装袋数落他,“谁谈对象送电热毯,你怎么还不如你爸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对于大孙子是个同性恋这个事儿,林爷爷只短暂地震惊了一会儿就缓过来了。
他不能理解这件事,但是他也没有在母子的争执中多插一脚,说起来,他也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儿孙的事儿就交给儿孙自己去处理。
他的生活就是每天想方设法地喝点小酒,日子就这么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