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后悔,如果能再见到他,让我做什么都行。”
“节哀。”景霄寒轻声道,他忽地抬手抚了一下成蹊的头顶,声音中的冷意稍稍褪去一点,“会再见的。”
成蹊点头,“我也觉得。所以要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
景霄寒嗯了一声。
天快亮了,庄子里开始喂药。
只不过这一次,成蹊给的药不再管用,刚给那群孩子喂下去,他们身上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生气便散干净了,大夫毫无察觉,继续将药喂进去。
看着孩子身上的状态一日差过一日,阴云沉沉的压在所有人身上。
第三日,黑斑出现在了成人身上,那是个村里有名的二赖子,在发现自己中招后,那人带着棍子去把庄子的大门砸了。
“去你妈的治病!什么魔不魔妖不妖的!再把这群灾星放在村里,迟早大家全玩完!”
乡老带着人将二赖子押住,痛心疾首道:“仙人去请灵州的仙官了!有救的,大家都有救啊!”
“什么狗屁的仙人?就是个骗子!”二赖子像只红脸的斗鸡,“老子今早看见那骗子的驴了!这才几天?保不准就是半路逃了,你还真信他的鬼话?”
此话一出,一片寂静。
二赖子还怕人不信,领着一群人去自家门口,指着那头毛驴道,“看清楚了,一模一样。人走了,驴回来了,那骗子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老子今天就是要烧了那群灾星,谁也别拦我!你们要死自己死!”
人心惶惶,一时之间当真有一群人被煽动,他们都是没事的,也怕这病传染。如果真的是疫病,那真的是能绝户的啊。
就在乡老犹豫不决时,当夜,一群人闯进庄子,拉了几个板车,将那群昏迷不醒的孩子放上去,不顾孩子父母的哭喊声,强行将人拖走,丢去了山上。
药炉子还沸着。
景霄寒与成蹊藏在树上,看着一具具死尸一样的孩子被丢在山野里。那边的乡民还在底下打架,一时间,怒气,怨气,被空气中的魔息点燃,形成一个漩涡。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大,一声笛哨,山野之中那些被腐蚀的动物被召唤,山林中那些昏迷的孩童摇摇晃晃的起身,朝着一处山坳走去。
成蹊跟在那群孩童身后,他看见了一张画的极其庞大的阵法,不过笔触简陋,并不精细。两个魔修将所有被魔息污染的种子召来,他们开始念咒,将空气中弥漫的怨气与戾气尽数吸引而来,与地面的阵文相呼应,在地面上缓缓凝固,隐隐形成一扇巨大的门,月光浮上血色,一只只半生不死的动物被抽干了魂魄,那扇大门总算裂开了条缝隙,阴冷的声音缓缓传来,“何人唤吾?”
成蹊看到景霄寒抽出了剑。
那笙戴上面具,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把头发梳好。尊上不喜欢她蓬头垢面的样子,觉得这样不够威严。
她努力撑了撑,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加英武,不过她被尊上创造时,尊上力量不够了,少加了很多东西,所以她看起来比较弱小,但瘦小又怎么样,她还不是把那群手下按地上暴打。
她穿过好几层空间隙,挤进了九幽,一路上碰见不少次等魔族。有的保持着人形,还有一部分变成了本源的模样,在地砖上爬来爬去。
“大人这是要去见尊上?”有大魔问她。
那笙点了点头,“是的。”她看向四周的大魔,问道,“最近有没有人献祭?魔域的力量不够充足。”
大魔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今日就有一例呢。献祭了一整座山头的野兽,还有一个城镇的怨气。”
“动静这么大?没被灵州那群吊丧鬼发现么?”那笙凑过去,“快让我看看是哪里的,我下次好去那边逛逛。”
远远的就看见魔域一处小偏殿外,有只大魔正襟危坐,正在等待从人间而来的魔息降临,旁边还有几只资质较差的魔物观摩。一群魔物凑在一起,等待时机一到,便借用阵法呼应,拉风的降临人间。
暗色的阵文亮起,那笙听见那大魔说:“何人唤吾?”
“哎呀,这样问太老掉牙了,下次记得换换。”那笙理了理衣服,看着界门缓缓打开,露出昏暗的山野,扭曲的魔息,血红的月光,遍野的尸体……还有大门后他们的一生之敌,就算是变了了,闻到气味也能分辨出来的,清冷冷的玄天君。
正在开门的大魔:“……”
围观的小魔物:“……”
隔着两界,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
“淦!”
这是开门大魔最后一句话,而后冰冷的剑光一闪,一道无可匹敌的剑气直刺而来,月华般的剑气淹没了界门,淹没了门口的大魔,擦着那笙的头发冲出去,她抱着头才躲过一劫。
咔哒一声响,那献祭的阵法碎了,跟着一起没了的还有方才还无比欣喜的大魔。
几只魔族聚集在一起,看着地上同类残余的残渣,两两相望,心有余悸。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回应另一界的呼唤了。”
“这到底是什么人间疾苦。”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怎么在哪里都能碰到姓景的,他到底什么时候死啊?”
无数絮絮低语在魔域响起,那笙看着那消散的阵文,就特别不想出门。
要不还是抱一下尊上大腿,找他求求情?人界太危险了,要是找人路上遇到姓景的,她不连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魔族:打个视频电话居然顺着网线过来杀我,天理难容!天理难容啊!
第84章 章八十四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寒, 再过上两月便是年节了。
成蹊披着件斗篷,跟着景霄寒进入玉州地界。还是一样的水路,不过这次坐的船高级了一点,房间也变得更宽敞。
成蹊这次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 景霄寒给他的掩踪灵器将他整个人给糊住, 从普通人身边走过, 别人甚至不会留意到他这个人。
沧澜山上的事情总算处理干净, 一共两个魔修加辅助的四人全部伏诛。那些被下了魔种的孩童,在罪魁祸首死后,经过长久的调理身体也逐渐恢复健康。
就是山野间的动物实在死了太多, 成蹊发动镇上的人整理了好几天,才将那些腐烂的动物全部掩埋,免得滋生疫病。
那些打架斗殴的人也尽数被乡老带人抓起来惩处, 不过镇上滋生的魔息和戾气只能等他们自然消除,成蹊花了许久的时间给他们画了符€€,并送了清心咒, 让他们没事便看上一看。
乡老对此感激不尽,给成蹊奉上了金子, 金银对于成蹊目前作用不大,他缺的是韵灵石,但有些钱不收别人反而不安心,成蹊便取了一小部分给景霄寒当盘缠。
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后,成蹊便要去暗市找那位小铸剑师拿东西了。将近年节,成蹊不想在外面逗留太久,将沧澜山的事情简单安排好后便下了山。
景霄寒说自己去玉州有事, 刚好顺路一起走。两人一起坐着昙州的小商船, 这次快了不少, 十天就飘到了玉州境内。
玉桑城是玉州最边境的城市,两州渡口,人员往来极其复杂。刚上岸,成蹊就在城墙上看到了自己的追杀令。是齐云仙府的落款,他的人头已经价值数十万韵灵石了。
嗯,比从前值钱。
此时景霄寒刚下了船,正站在他身后,静静的看着城墙上的画像,沉默许久,忽地一抬手按住了成蹊的肩,“勾结魔族,杀人夺舍,你干的?”
成蹊:“……”完了,这段时间过得太安稳,把景霄寒当好兄弟相处,忘记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通缉了。
成蹊:“玄天君,你听我狡辩……啊不,解释。”
景霄寒闷沉的声音在成蹊身后缓缓响起,“按三重天的规矩,夺舍者要被抽出魂魄,押入问心台上受审,细数平生罪孽,再受以雷刑。”
成蹊感觉自己肩上的手指铁钳一样,压的他提不起劲。其实今日的天气很好,玉桑城也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在渡口处相聚又分别。他们两个站在城墙底下看通缉令,和其他行色匆匆的人格格不入。
成蹊很无奈,带着破罐子破摔的丧气。
“实话实说,我其实应该算不上夺舍,我要是说这是原主自愿献给我的您信么?”良久无人应答,成蹊讪讪道,“玄天君您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自己么?我什么样子您还不清楚?若是有坏心思,何必给自己找一个病怏怏的躯体?”
“而且您是三重天的仙君,对这种事情最是深恶痛绝,我如果心怀鬼胎,应当尽力避开您才是,做什么自投罗网?蠢吗?”
景霄寒沉默许久,幽幽道:“谁知道呢?”
确实把这回事完全忘记了的成蹊:“……”是,我是笨蛋。
景霄寒抓住成蹊的手腕,拉着他往城里去,成蹊腿短,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景霄寒的步伐,他手腕被握出一圈红痕,小心翼翼的问道,“玄天君,您这是要带着我去领赏么?”
景霄寒瞥他一眼,不答。
成蹊被带进了一个客栈,玉桑城的行脚商很多,尤其是最近又快到过年的时候,各地的商队都开始运转,争取年节前将九州各地的东西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所以大部分的客栈都满了,最后景霄寒再三斟酌,选了个客栈,开了间上等的客房,抓着成蹊住进去了。
大门紧锁,门窗也都贴上了符€€,整个房间完全封闭后,景霄寒将人按在了房间的矮凳上,“手伸出来。”
成蹊一脸疑问的伸出手掌心,景霄寒握住他的手指,咬破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自素白的指尖上淌下来,被他几长笔勾勒出一条长咒,从掌心蔓延到手腕,最后一击掌,在两人手心当中留下红印。
成蹊看见这血中带着浅淡的流金,随着他与景霄寒对掌,逐渐隐没进皮肉之下,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
“勉强信你一次。”景霄寒淡淡道,“不要做坏事,你已经被我标记,往后只要我想,随时可以找到你的位置,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成蹊:“……”他感觉自己身上这记号着实有点多,从前是容缨,后来是李景,现在连景霄寒也来掺和一手。但看着景霄寒认真的样子,只能点点头,诚恳道,“放心放心,我要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一定天打雷劈。”
景霄寒看他一眼,“不必发誓,认真遵守即可。”
成蹊看着手腕上那圈泛金的印记,点点头。
两人勉强在房间里挤了一晚上,第二天成蹊便要去寻暗市的影子。他问了一下景霄寒,没想到他对于暗市的位置还挺清楚。暗市只在固定几个州有对外连通的空间隙,开市的时间十分固定,一般都是每月十五开市,连开五天,五天后结束。玉桑城没有暗市的通道,他们需要继续往前走,到临近的青玉城去。
还好他们这次来的早,还有好几天才会开市,成蹊带着景霄寒紧赶慢赶,总算卡着点找到了位置。
不同于灵州鬼鬼祟祟的一扇深巷的宅门,玉州这边进暗市就热闹多了,直接是个极大的茶馆,进去还得点茶,然后才能上去二楼,等到二楼竹帘一掀开,转眼就换了个地界。
暗市还是一如既往,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道,只是不同于灵州那日冷清,可能是刚开市的缘故,街上一大堆的人。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气息都有。
成蹊这次不像从前那么土豪了,他在人群中小心翼翼的走动,看了几个铺子,最后只在一个小摊子上买了几个长信玉牌,用来以后沟通。一韵灵石一枚,他买了五枚,打算回去后送狐狸头一个,方便他出门后可以随时检查作业。
成蹊问景霄寒有没有,对方看了一眼,冷冷道:“对我无用。”
成蹊恍然大悟,“是这玉牌太累赘了,像您这样的顶尖修士,平时肯定都是直接传音。”
景霄寒面无表情,“不,我没朋友。”
成蹊:“……”
见景霄寒盯着他手心里的牌牌,成蹊小心翼翼道:“……要不,送您一个?互相加一个,方便您以后跟我随时监督?”
景霄寒抬手从成蹊掌心捡起一枚玉牌,又从袖子中摸出一颗韵灵石,孤傲道:“不用你送,我买。”
成蹊:“好的好的。”
成蹊看着掌心重新加上人的玉牌,上头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联系人,从前的玉牌与从前的人,全部消失了。不知道李景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容缨,沈星河他们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大哥醒了没有。前尘往事好像一下子全断了,又好像没断,但成蹊现在是不敢见熟人的。
就在这时光秃秃的长信玉牌页面上慢吞吞冒出一个“景霄寒。”
成蹊眉眼一动,他看着身前背着手正在街上踱步的玄天君,眉眼一动,“成蹊。”
成蹊不再折腾,直接从巷子头走到巷子尾,找那个小铺子的位置。他还记得那个女孩的脸,年纪很小,连剑鞘都买不起,不知现在铺子还开张没有。
一路从街头走到巷尾,成蹊左顾右盼,总算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摊子,上头写着黎记铁铺,不过已经关门了,外头的铺子上灰扑扑的,都落了一层薄灰。
成蹊只得问一旁卖丹药的大娘,这边的铸剑师去哪里了。风韵犹存的女人趴在柜台上摇扇子,大冬天的也不怕冷。
她瞥了一眼隔壁铺子,叹气,“来迟了,关门不做了。本来她的生意就不好做,平时就给人磨磨剑,上上油什么的,好来养家糊口。小小年纪涉世未深,听说是欢欢喜喜接了单大生意,所以尽心尽力的去找高级材料做,花了好长时间哩,结果不知怎么的,那客人跑了,联系不上,也不付尾款,东西就那么砸在了手里。”
“上个月还来过一次,说是要出去找事做。那丫头身世可怜,没有母亲,亲爹瘫痪,还有一大家子兄弟姐妹要养活,只能自己出来挣钱。唉,天可怜见的,怎么坏事净让她遇见了,还真是麻绳净挑细处断,厄运偏找苦命人啊。”
成蹊:“………”他好愧疚。
他看着灰扑扑的摊子,艰难道:“她说的那个客人可能是我。前些日子遇到些事,没办法过来,今日是来付钱取货的,看样子我这是来迟了。老板娘,您认识她吗?若是可以,劳烦告知那位姑娘一声,我过来付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