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蹊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浑身黑乎乎的小孩,那些人木然的盯着成蹊,喉头微动,继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成蹊在这里游荡了一个时辰,直到天黑也没找到方才那个小孩,他看着巷子里慢吞吞挪动的行人,直觉找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便打算直接离开。
刚一转身,眼角余光便瞥见墙壁之上飘过一道人影。成蹊不动声色的往前走,那道浅影也随之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巷子曲折,成蹊绕过两个弯,忽然“不小心”掉了一片银叶子。他立刻心疼的去拾捡,刚一低头,一双生着黑斑的手便从他身后捂了过来。
破仙刀出鞘,成蹊反手便是一划,半分不留情面,就算没了阵法加持,短刀依旧吹毛断发,成蹊一刀削断一簇长发,趁着对方慌忙躲避的瞬间,反手就是一拳锤过去,不知打到了什么地方,对方一声闷哼,“别打……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成蹊一回头,便看见林颂声躬着身子一脸无奈,他身上倒是妥帖干净的,看样子下午街头那一顿追逐并未对他产生多大影响,只是伸出来的一双手上,爬满了黑色的墨痕。
就在成蹊与他打架的这段时间,成蹊看着那片墨色从衣领处蔓延到了他的脖颈上。发现成蹊的目光,林颂声低头一看,眉头紧蹙,将自己的衣领拢了起来,挡住脖颈上的痕迹,“没想到与相识的人比试也会如此,你现在怎么样?”
成蹊:“什么怎么样?”
“白云城内,违规者身上会浮现这种黑色斑纹,城中禁止械斗,我们方才打了一架,按理说你身上应当会有……你没有?”林颂声语调变形,成蹊还拿着刀,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并没有发现什么痕迹。
林颂声顿时一脸的不敢置信,他这时才发现成蹊穿的松文书院的衣裳,迟疑片刻,他问道:“你怎么混进去的?”
成蹊:“我也不知道,一睁眼就掉在书院门口。”
林颂声沉默片刻:“……你运气不错。”
成蹊:“我也觉得。”已经不是不错了,是好到逆天。
不同于成蹊的顺风顺水,林颂声一进来便落进了白云城城区外沿。在那边,到处都是被中心城区流放之人,他刚来时不清楚情况,让人诓骗,一来便违规落上了标记,被城主府的侍卫驱逐,无法混入中心城区。
林颂声道,“白云城将人分作善与恶,善人居住在中心城区,由城主庇护,而恶人则视身上犯规次数,会被驱逐和抓捕。”
“我因为过来时被人抢了东西,动手打人,后来在城中侍卫抓我时拘捕,痕迹扩大,今日下午混进街上,被一卖果子的老妇看见痕迹,将人惊吓,便又犯了规则,痕迹已经扩展到胸口,这里太容易犯规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暮云平应当落去了别处,我与他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的近况。”
“倒是你……”林颂声围着成蹊转了两圈,两只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你怎么办到的?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成蹊:“因为我讲文明懂礼貌?”
林颂声:“……”
虽然不和,但好歹还是汇合了。他们两人都没见到暮云平,林颂声也没有落脚之处,他又是一个法修,没有了本命灵器,也不会打架,除了跑的快点,战斗力基本为零。
他捡了一个树枝,给成蹊画了一个地图,“我这两日在白云城里绕了一圈,这城四四方方,和齐家人说的一样,西面是书院,北面是校场,南边是大片的园圃,东面是铸剑池,正中央那座高楼是城主府,据说齐家人所说,犯过事的全部都被抓进了里面。我估计就他们这规则来看,玄天君他们多半是进去了,要想救人,我们也得进去。”
“但是连玄天君那种剑修进去以后都出不来的地方,林仙君,你觉得你能出来吗?”成蹊灵魂发文,林颂声沉默许久,“还有一个办法,恶人会被抓起来处置,但同样的,城中也有一个善人榜,若是做了足够的好事,会被带进去嘉奖,同样能够进入城主府。”
林颂声看向成蹊,目光炯炯,“我已经是个恶人了,看样子这个艰巨的任务得交给你了。”
成蹊:“……行吧。”
于是趁着天色微黑,成蹊大摇大摆从小巷子里走出来,帮卖果子的阿婆收摊,帮煮馄饨的大爷擦桌子,还抱了两个迷路的小朋友回家。
华灯初上,成蹊感觉自己像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赢得了一片浮夸的嘉奖声。
林颂声躲在角落里嘴角抽搐,这种事情能积攒什么功德?再做一百件也没用的吧?
然而就在他手舞足蹈指示成蹊过来时,远远的,一队身穿甲胄的侍从路过,看着被众人围绕的成蹊,他们十分恭敬的过来,将人请走了。
林颂声:“……”见鬼,这厮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
第127章 章一百二十七
成蹊被人恭恭敬敬的带走时, 反而有一种,我就知道,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这个秘境小世界对他包容性太强了,别人举步维艰, 而他可以随便浪, 简直就像有人兜底一样。
城主府在白云城正中心, 成蹊走的慢, 那些侍卫还给他让了一匹马,他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路在众人的围观下入府, 四周俱是盯着他看的老百姓,两眼放光,这让成蹊感觉自己像在游街示众。
不远处的林颂声瞪着眼睛, 看着成蹊风风光光的被人迎了进去,他蹲在角落,用布条将身上的墨痕缠了起来, 借着夜色的遮掩,跟了过去。
城主府四四方方, 看起来和普通的富庶宅院没什么区别,成蹊被恭恭敬敬请了进去。
此间的侍从全部一身黑甲,面上覆着漆黑的面具,行动间甲胄轻响,整齐规整,有一种纪律严明的安全感。
“小孩子不要做坏事,做坏事可是会被抓起来关小黑屋的哦。”
成蹊跨过门槛, 不知为何, 脑袋里忽然响起一道轻快的声音, 他右手动了动,感觉自己应该牵着一个人进门,然而手指却握了个空。
有些奇怪自己的反应,成蹊抬眼,朱门之后,庭院深深,松枝累雪,苍劲的枝叶上用红绸挂着一块块木牌,密密麻麻,不知挂了多少块,被风吹的微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如果你听话,一心向善,做了许多许多好事呢,上苍便会格外眷顾你。喏,将自己想要的东西写在木牌上,挂到最高的树梢上,便会心想事成。”
成蹊从松木下路过,最矮的松枝上,快褪色的红绸打了个旋,露出悬挂木牌上的一行小子,“愿兄长,岁岁平安。”
“愿兄长,心想事成。”
“愿兄长,身体康健。”
……
白雪簌簌坠落,成蹊于袍袖中攥紧了手指,目不斜视的走进大厅。
灯火通明,红衣的青年半支着身子,正在伸手拨弄案上的小花灯,灯上花纹组成一只极其违和的佩奇猪,在他莹润的指尖下旋转。
房门自身后紧闭,成蹊站在大厅内,看着眼前那张眼熟的惨白面具,后退数步。
“好久不见,哥哥。”青年起身,他侧头,声音带着笑意,“你是特地来见我的么?”
成蹊后退数步,转身去拉身后的大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让人从外面锁住了,纹丝不动。
看样子这玩意是早有准备,知道这是个坑以后,成蹊反而放心了,他就知道,天底下哪里来的那么多无缘无故的善意,他回头,粲然一笑,完全不介意自己多了一个冤种弟弟,靠在门扉上,点了点头,敷衍道:“啊,对啊,我就是特地过来找你的。”
青年提着灯,慢吞吞走过来,他比成蹊高了大半个头,身形算不上魁梧却足够高挑,面具后的一双眼睛微微上挑,明艳到有些妖异,逐步向人逼近时,有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即是主动来找我,那兄长这是原谅我了?”青年捧着灯行至成蹊身前,被成蹊一手挡住,“我什么都不记得,谈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还有,男男有别,我是有家室的人,别靠这么近。”
青年闻言止步,“兄长有家室了?”他看着成蹊的眉眼,忽地一笑,“我观兄长面相,并不像有家室的人,多半……是要丧偶。”
察觉到对方话语当中的威胁之意,成蹊笑意一凝,他盯着青年,听得对方轻声道:“哥哥,你从前最喜欢摸我头的。”
成蹊沉默许久,抬手,两人有身高差,青年顺从的半俯下身子,让成蹊的手在他头顶摸狗似的敷衍的拍了拍。
气氛一时十分诡异,却让双方达成了初步的和谐。
“这个秘境是你创造的?”成蹊问。
“不是。”青年将花灯放在桌上,坐在成蹊身侧为他倒了一杯茶,“这里是兄长当初为了教导我而建造的……差点忘了,兄长如今忘记了许多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同你慢慢讲。”
成蹊端起茶碗并不敢喝,放在唇边做了个样子,闻言嘴角一抽,直觉这个教导背后代表的并不是什么好回忆,然而青年的语气却十分温柔,“当年我性格顽劣,哥哥你说要让我懂得什么礼义廉耻,便做了这个地方让我住下磨练心性,什么时候懂得了善,什么时候便能出去。”
成蹊:“我能有这么厉害?”
“兄长可是天下第一厉害的人,一个小小的秘境而已,自然难不倒你。”青年坐在成蹊对面仔细观察他的眉眼,眸光深沉,有一种近乎沉静的癫狂,“不过许多年不见,哥哥你变化很大。”
“男大十八变嘛,”成蹊一挥手,他看着青年脸上的面具,笑着问:“都是好兄弟,而且你与我长的一模一样,为何还要戴面具?”
青年愣了一愣,意识到成蹊是在说上次在落仙湖中最后一面,他抬手将脸上的面具压住,“还是不太一样的,等兄长将一切想起来时,我们再见罢。”
“你说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成蹊靠在椅子背上,脑袋里回忆起自从流亡后每日断断续续做的那些噩梦,他看着青年,轻巧道:“那你做了什么?”
“我是个笨蛋,我惹你生气了。”青年拨着茶杯,没什么诚意道:“我受人蒙蔽,贪图我不该贪图的东西,我知错了,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成蹊手指藏在袖中,摩挲着衣料,他看着面前人的身形特征,垂着眼,缓缓道:“让我原谅你,可以,不过你得证明你是好孩子。”
“哦?”青年一顿,“怎么证明?”
成蹊:“把你羁押在白云城里的那些人全都放了。”
青年岿然不动,他倚在桌案边摇了摇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哥哥,你是说那些外来者?他们不乖,是他们自己触犯了规则,触犯了规则便要受到惩罚。既然是坏孩子,那就要接受完惩罚后才能释放,这是哥哥设定的规矩,我也不能更改。”
成蹊:“既然是我设定的规矩,那我应该也可以更改。”
“当然可以。”青年轻笑,“不过……我不愿意。我若是放他们走了,你便也要抛下我走了。”
“怎么会?”成蹊一脸惊讶,他看着青年脸上的面具,柔声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已经抛弃过我一次了,没有筹码握在手里,我总觉得不安心。”青年叹息,“哥哥,你能理解我吧?”
“只要你够听话,我又怎么会抛弃你?”成蹊语气温柔,冲着青年伸手,似是要抚摸对方的侧脸,“乖,放了他们,我一定陪着你。”
看着成蹊温柔的眉眼和伸出的掌心,青年顿了顿,继而垂着眼将侧脸靠过去。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柔软的指尖,而是锋利的刀刃。
成蹊掀飞了桌子,反手抽出了短刀,一刀划过去,在青年脖颈上拉出一条红线,有血渗了出来。
成蹊目光一凛,他记得上次打架时,对方便是将头摘下来都不会出血。
茶杯摔在地上,噼里啪啦的脆响,花草灯笼破成两半,落在地上燃了起来。成蹊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的想要看清对方面具后的脸。他拨向对方脸上的面具,却被青年躲过,指尖啪一声擦过对方的脸,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将那张银白色的面具拍的稍歪了一些。
成蹊砸了烛台,灯火舔舐上垂帘,火烧了起来,浓烟滚滚。门外侍从听见动静,开始骚动,他们想要打开门锁冲进来救火,却被青年喝止。
“不许进来!”
浓烟滚滚,火点燃了桌椅,舔上了房梁,成蹊这辈子身手大概没这么好过,不过他的动作在青年面前依旧显得无比笨拙,对方轻巧的躲避成蹊的攻击,像一只优雅的猫,不住逗弄猎物,“哥哥,你是想同我一起死么?”
“咳咳咳……滚,我要死也是找别人。”成蹊被烟尘呛的不住咳嗽,好在对方也不好受,被火烧焦了半边衣袍,两个人在火场中互相殴打,成蹊毕竟有武器,而对方赤手空拳,还会注意在打架途中不让成蹊被火灼伤,他轻轻一拉,带着成蹊避过一片坠落的房梁。
成蹊抓住时机,一刀抵在了青年的脖颈上,烟火弥漫,火星落在衣袍上,烙出孔洞。青年躺在地上,长发散开,发尾被不远处的火星点燃,封闭的房间内,灼热的高温带着燃烧带来的焦糊味,将人包裹,炙烤,皮肤仿佛要撩出泡来。
成蹊逐渐喘不上来气,连带着掌心的短刀都有些烫手,他抬手去掀青年脸上的面具,对方一动不动躺着,玩味的看着成蹊掌心的匕首。
“哥哥,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为了见你,我给自己找了弱点,只要你这一刀落下来,我必死,一切都会结束,你要不要试试?”
“闭嘴吧你!”成蹊一把将面前银白色的面具拽开,墨色的长发流淌,在成蹊震惊的目光下,青年弯了弯眉眼,声音低沉又无奈,“我都说了,凡事不要求根问底。在你没想起来之前,过早看到我的脸,你会无法接受的。”
“你€€€€”成蹊瞳孔紧缩,握住匕首的手指不住颤抖,再刺不下去。
“你的手在抖,是怕了吗?”对方微笑,“我很高兴你还在意我,不过……就现在情况而言,哥哥,你输了。”
成蹊后脑一沉,被人抬手打晕。掌心短刀吧嗒掉落,被青年随意扫开,他抱着昏迷的成蹊,在房屋倒塌前,从火场中冲了出去。
第128章 章一百二十八
城主府失火了, 从主殿一直烧到了侧殿,火光冲天,到处都在喊着救人救火。
林颂声没想到成蹊居然这么靠谱,原定只是让他去探个路, 居然能超额完成任务, 当真是小瞧了他。林颂声抓住机会, 一边假装救火的好心人, 提着木桶趁乱冲进去救火,一边借着如今混乱的情况,混进了后院。
他记得齐家所绘的地图, 在城主府最偏院有一处水牢。白云城内并未见到什么关人的地方,如果他那几个同门被抓了,最大的可能性便是被关押在水牢当中。
城主府大概很有些年头了, 火一旦烧起来便灭不下来,这里又用不了法术,只能看见一群人提着水桶跑来跑去。人员正在疏散, 林颂声看见一群人从火场中冲出来,遥遥一望, 他看见被人抱出来的成蹊,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血,闭着眼十分虚弱的样子,让人簇拥着带去了别处。
林颂声看着成蹊被带走的方位,他在成蹊和自己的同门之间稍微犹豫了那么片刻,还是决定先趁乱救人。
水牢前只剩下一个看守, 这对林颂声来说不算问题, 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从后偷袭,将人敲晕,而后潜进水牢。
这里阴冷潮湿,寒气逼人,悬挂着几十个笼子,笼子全部浸泡在水中,里头的人就剩下一个脑袋浮在水面。
时间不等人,林颂声隔着笼子观察,发现大多数浑浑噩噩神智不清,看衣着基本都是去他们一样的外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