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与玄天君打过许许多多的交道,景霄寒冷漠镇定不假,但在封印被解以后, 还是如今这样就不太对了。尤其是他还在笑,虽然是冷笑。
怎么看怎么觉得, 他心怀不轨,有大计划。
阵术底下,被封禁在密室之中的剩余魔物只剩下那么三两只,形不成什么气候。魔神本想趁着如今气势磅礴,大杀四方,但怎么看现在白玉京内状况都有些奇怪,人更奇怪。
倒像是在拖时间。
魔神犹豫片刻, 决定不再与李景继续耗下去, 他要尽快离开, 趁着三重天还未做好相关准备,去取回自己剩余的躯体。无数弥漫的魔息凝聚,魔神一手拉开一片空间隙,他警惕的看着李景,却发现人家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
地上那几颗魔物本源被魔神揣进袖子里,他在离开前顺着李景的目光往下看去,白玉京中心已经彻底毁了,裂缝之中,地泉翻涌,泉水卷起密室中带着魔息的血池,两相交融,通红一片的血水从中流出来,漫过白玉京宽阔的街道,和两边的废墟。
而在血河之上,红衣的青年从中一步步走出来,衣摆飘扬。
魔神记得他。
上次交易后,他要走了神君的尸首当作信物,至今那具信物还押在魔域当中。不过他如今即将重获自由,九幽之中的那具躯体也没了太大的作用。
要不要守信呢?
魔神垂眼思索,空间隙关闭,白玉京上,整片魔息为之一清。
容缨踩着血水从宗主府内走出来,一步步行至成蹊身前。在四周有许多受伤的齐云仙府弟子在挣扎,容缨眉目平和,他从那群人身侧走过,抽剑,银光一闪,看样子是打算一剑捅死一个。
“容缨€€€€”
成蹊从地上爬起来大喊,容缨动作一顿,他遥遥看过去,成蹊撑着剑站起来,他受了点轻伤,额头上还在流血。
“不要杀人。”血水淌进眼睛里,从眼眶滑落,视野里一片血红。
容缨脚边,一个齐云仙府弟子趴在血水里,抖着胳膊想要往上爬,爬着爬着又趴了下去。容缨随意一脚将人踹开,收剑,他走到成蹊身侧,伸手想要将人拉起来。
成蹊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避开容缨触碰。
容缨稍微僵硬了一下,他看着成蹊,笑着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成蹊打量着面前人,发现他好像有了一点变化,形容来看的话,大概就是,看起来精神稳定了一些,“你是哪一个容缨?”
“你猜?”容缨神色自若,成蹊沉默片刻,“第一个。”
“猜对了。”容缨笑着看向成蹊,不过片刻后,他抬头看了一眼天幕,面上笑意淡了一点,“虽然我很想同你聊天,不过兄长你得先等等,我需要去解决几个人。”
随后容缨后退一步,松开了手,居然没有趁机绑走他。
狂风大作,成蹊忽然发现长街上没那么黑了,不知何时,半空沉积的魔息散开,露出广袤无垠的星空。
长风吹拂,半空之中,李景飘然落下,站在数米之外,眉头微皱,盯着容缨。
他们两个人几乎成为宿敌,再度相见,居然谁也没有动手。
容缨回头看了一眼李景,眸子微眯,而后嘲讽一笑,随即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看他的去向,应该是往禁地去。
李景三两步靠近,将成蹊一把拉起来,看着他身上的些许擦伤,捧起他的胳膊,眉头紧蹙,“这里断了。”
成蹊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看不太出来,他的痛觉还未恢复,但胳膊确实使不上力气。
“我怎么感觉容缨的状态有一点不太对劲。”成蹊看着李景将他的胳膊接起来,“他们两个本质上是同一个人,甚至连经历都大差不离的,会不会互相影响?”
“应该会有一点。”李景一把将成蹊抱起来,放在了一侧的台阶上,“不过一周目容缨轮回那么多次,他知道的东西太多,难免会进行伪装,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李景挥手,将地上趴着的那群齐云仙府弟子全部挪起来,丢在了没水的地方,他取出伤药往成蹊胳膊肘上揉了揉,看着伤痕消失,这时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点。
“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李景看向成蹊。
“走。”成蹊起身。
白玉京里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如今已然是一处空城。李景抱着成蹊从街头经过,路过林花落时,梅花从院墙上探出来,朱漆大门半开,成蹊抓住李景的胳膊,“等一下,林花落的胥夫人入魔了。”
李景站在门口,他漠然看了一眼院子,“死了,里面的魔息散了……倒是还有活人。”
成蹊被李景放下,他踩着林花落门口的石阶,避过街上红色的流水。
本以为李景会直接开门,不知为何,他忽然抬手折了院墙上一枝梅花递过来,“拿着。”
成蹊一脸莫名的接过,他看着梅花枝,抬手拨了拨,扑簌簌落下几片苍白的花瓣。李景在一侧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温柔,“好了。”
成蹊:“什么好了?”
哐当一声响,李景骤然一脚把朱漆大门踹开,随后门板后头咚隆一声响,一个人倒了下去。
庭院里地面上的黑影消失了,雾气也散了个干净,成蹊闻到了一股血腥气。他探头,先是看见了一片扎眼的红。
胥夫人死了。
而且死相不怎么好看。
从血迹上看,她的心口几乎被洞穿了,但衣裳却是完好的,并没有破口,人平躺在地面,无神的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大门后,成昀正趴在地上,脸着地。
成蹊提着衣摆过去,推了推成昀,“喂!二公子?二公子你还活着吗?”
成昀的身体晃了晃,吐出一句痛苦的,“别摇了,伤口摇裂了。”
成蹊立刻缩回爪子,“还剩几口气?能动吗?”
成昀在地上动了动,翻了个身,一脸痛苦,他肚子上确实有一道刀口,捅的很深,应当是伤到了脏腑。
成蹊在身上扒拉一下,胡乱取出几瓶子伤药放在成昀手边,“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药你自己上。”
成昀:“……”
成蹊挥挥手,从门后跳出去,往李景身上一挂,李景将人一揽,白衣一晃,直接御剑飞了过去。
成昀躺在地上,庭院里安安静静,只能看见梅花无声的落下,沾在青石砖面的血上。他不敢回头去看母亲的尸体,便睁着眼睛,看着半空中飘落的花瓣。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回了神一般,蜷缩成一团,捂住脸极其痛苦的哭出声来。
白玉京禁地。
到处都是乱石和剑痕,地面上随处可见的尸体和密密麻麻触发或者未触发的符€€,在那数千凡人的死尸上,又流尽了说不清的修的血。
这里俨然已经成为一片战场。
沈星砚动了动,他面前,照夜华光流转,泛着浅淡且柔和的光,正在费力的修复他身上的创口。他肩头受了一道刀伤,斜里砍进去,几乎将他的胳膊卸下来。血像水一样滴滴答答往下淌,他身上湿漉漉的,里衣都被染的通红。
“为……为什么会这样……”沈星砚咳出一口血,努力支撑起身体,看向不远处凝固的两个人影。
宗主松开手,他的衣袍破了,露出其下光滑的胸口。这里本来应该有一道巨大的创口,从前胸进,后背出,足以致命。然而就在成曦抽剑的瞬间,伤口愈合,宗主将武器送进了自己儿子的心口。
“你用了禁术。”成曦看着宗主,“是谁替你死了?”
“自然是爱我的人。”宗主怜悯的看着成曦,“如果你听话一点,我会放过你的,真的……可惜了。”
成曦眼里的光芒逐渐溃散,宗主抬手,抽出那把几乎卷刃的断剑,轻轻接住了成曦瘫倒的身体。
“睡吧。”
“代我向你母亲问好,爹爹大概是没办法与你们团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完啦,长长头疼,短短手指都打秃噜皮了,也没长起来。
这章还是算在倒数第四章 吧。
先不要哭,说了甜饼就是甜饼!!
第156章 章一百五十六
东风过, 成曦缓缓闭目。
余光混沌,他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尸体,看见了不远处朝着他奔来的沈星砚,宗主慈悲又怜悯的眼神, 以及……从山林野火之中亮起的一道剑光。
纤薄的, 明亮的, 如夤夜掠过天际的一颗星子€€€€那一点亮光撞进了宗主的颈项, 势若雷霆,一剑穿透咽喉,而后剑刃一挑, 在宗主错愕的目光中,他的头飞了出去。
这一次,没有人替他承受伤害了。
原来那替人赴死的咒术, 也只能用在一人身上啊。
成曦想笑,可惜嘴角一动,唯有吐出去的血, 滴滴答答,将素衣染红。他抓着宗主的衣袍缓缓倒下, 手指在紫袍上拉出一道极长的血痕,像是要将人拉入那无间地狱。
也好,一起下地狱。
谁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包括沈星砚都愣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红衣翻卷,比血色更艳。
容缨振剑,将刃上的血点抖落。他站在一块裸露的岩石上, 避过了禁地之中四处流淌的血河。
宗主一死, 整个禁地瞬间凝窒, 原本已经杀红了眼,而现在,父子相残,但也算得上是同归于尽,只是剩余的弟子难免有些茫然。
所有人都呆住,看着容缨若无其事的站在战场中心,笑吟吟看着所有人,他一手按剑,侧头,“今日本座心情甚佳,我数三声,三声以后开始杀人,你们可以开始逃命了。”
“三。”
沈星砚顿步,他看着容缨夜风中的飘荡的衣摆,后退两步,在齐云仙府所有弟子还未反应过来时,飞至容缨身边,将成曦尸首一把抓起。他与容缨对视一秒,看着少年薄唇微张,“二。”
沈星砚二话不说,背着成曦转头就跑。
夜风卷着火星从山上往下漫去,野火一口口嚼着枯草干枝的筋骨,发出噼啪脆响,咯吱咯吱。山野之中,齐云仙府剩余的人看着气定神闲,站在最中央的容缨,眼睛血红。
谁都没想到,宗主会在胜券在握时被人偷袭,死的如此轻易,甚至还有些滑稽。
但纵使宗主陨落,齐云仙府依旧是齐云仙府,不容这来历不明的小贼挑衅!
不等容缨数完,齐云仙府剩余几位长老一齐出手,势要将其就地斩杀!
“一。”
容缨抬剑,微微一笑,“时间到。”
手指一牵,纯金的令牌从成蔚尸体中飞出,黯淡的金光如同一层层薄雾漫开,挡住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
天令开启。
那淡金色的令牌之中,骤然冒出无数密密麻麻的虚幻光影,如同重瓣莲花,将整个山头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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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蹊落地,踩了一脚的粘黏的血。他看着这遍野的尸体,记忆中白玉京那堆叠的尸山血海,从回忆变成现实,浓烈的血腥气扑进鼻腔,一时竟有些让人作呕。
李景伸手,从另一侧递过来一颗糖丸,“含着,会好受一点。”
成蹊就着他的手指将药叼进口中,“这场景我见的比较多,其实还好,我受得住。只是这边有些过于惨烈,不知道大哥战况如何。”
“按照原定剧情,他会弑父,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李景避过脚边的尸体,“只是如今时间提前,可能会有偏差……不过有沈星砚在旁边帮忙,他们打不过也可以跑……
然而就在这时,成蹊从不远处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踉跄着从尸体堆中爬出来,踩着焦黑的草灰逐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