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蹊看见一晃一晃的宫灯,随后便反应过来对方是沈星砚,他立刻跑过去,在沈星砚倒地前将人托住。
“静明君,你受伤了……我哥他怎么样……”
成蹊目光朝一侧望过去,看见了沈星砚肩上的人。
“我把他带出来了。”沈星砚摇摇晃晃,脸色惨白,“对不起,我没帮到什么忙,我以为他成功了,不该……不该……”
沈星砚身形微动,成曦从他背后滑下来,苍白的衣袍已经被染成了红色,低垂的手臂上,还在滴滴答答流血,人已经没有声息,面容恬静,带着点笑意。
成蹊心头一窒。
自从身份暴露后他便再没有同成曦见过面,他不知道成曦如何看待他这个“夺舍者”,但这个兄长待他极好,虽然这些好是因为原主。
“……辛苦你了,下面的事情有我们。”成蹊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目光从成曦尸体上挪开,随后扶住沈星砚的身体,看着他身上巨大的创口,取出一瓶瓶的灵药浇上去,不过伤口太大,收效甚微。
“不用浪费了,我待会儿自己把它缝上去。”沈星砚半跪着,他看向一侧的李景,冷静道:“容缨进去后杀了成宗主,挑衅齐云仙府剩余长老,并且打开了天令,我听师尊提到过,天令可调动更改天道规则……如今情况不明,尚不知道容缨到底要干什么,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进去,太被动了。”
成蹊垂眼,“静明君,多谢提醒。你放心,我心中有数。”
沈星砚盯着成蹊,他看着成蹊稍显苍白的侧脸,一把捏住了他的胳膊,目光混沌,疲惫中带着些许疑惑,“你们到底是……”
他与成蹊对视片刻,沉默良久,终究还是放弃在这个时候追根问底,“若要进去,当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李景从旁侧探头,“多少给我一点信任吧?”
沈星砚有气无力:“……劳烦景首席闭嘴。”
就算提前有过接触,发现玄天君本性和平日里表现的不一样,但当真看见他这副德行,还真的是……难以接受。
“好,我闭嘴,你也闭嘴。”李景看着这漫野的尸首,表情却不带什么变化,他将成蹊一拉,“不能再耽误了,先去找几个人把他们两个搬回去。”
成蹊回神,跑去找人。禁地动静太大,确实断断续续又吸引来一些宗门之中的弟子,成蹊举着成昀的令牌,找了几个人把沈星砚和成曦先搬回去,并且让弟子在禁地附近看守,从现在起,谁也不许靠近那片山头。
在弟子遵命后,他看向禁地之上,那片轻纱似的灵光,眉头紧蹙,“这东西看着有些奇怪。”
“应当是从系统里面取出来的规则。”李景牵住成蹊的手,淡淡道:“容缨方才不是说过,想同你谈一谈吗?那便去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刀山火海,我陪你一起。”
成蹊同他十指相扣,心中忽然就一片沉静,“好。”
禁地之外,金色的光芒浮动,浮光掠影,像是水面层叠的粼粼波光,又或是天际舒卷的流云,踏入的一瞬,成蹊便被清风明月包裹,他看见了一整片的花海,漫山遍野,在夜风中摇动,如同仙境。
“好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花?”成蹊呢喃,有些狐疑。遍地都是脚踝深的花,挤挤挨挨,生长在一个个小鼓包上。
李景看着面前照旧的尸山血海,面不改色,“毕竟要待客,容缨肯定要收拾收拾地方。”
他拉了成蹊一把,免得让他踩到脚边的尸体。
成蹊沿着小道往前走,只觉得自己脚底起伏不平,他搀扶着李景的胳膊,只觉得自己像个瞎子。
“我踩的是什么?”
李景不答,成蹊一步探着一步,避开那些相对柔软的东西,“是尸首么?”
李景:“是别人的脸。”
成蹊:“…………”
他脚底顿时一缩,有些无处落脚,无奈道:“容缨啊,你要不要这么缺德……”
“过来。”李景伸手将成蹊一把揽过去,“我抱你过去。”
“好。”成蹊刚要搂住李景的脖子,然而手指一空,他的手指像是穿透空气一样,自李景身上透过去,扑了一个空。
李景那边同理。
他们忽然就从同一空间之间分离,从规则上,硬生生将他们二人分开,禁止触碰。
成蹊没忍住骂了一声脏话,果不其然,连声音都开始隔绝。与此同时,他看见了身侧李景周边像是浮起了一层白雾,将他逐渐吞没。
李景倒是冷静,趁着成蹊还能看见他,冲着他比了比手势,意思是让他不用担心,继续往前走。
李景挥挥手,看口型是,“待会儿见。”
成蹊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转头,漫山遍野的花海骤然分开一条干净的小道,他沿着小道走上去,果然脚底的触感凝实了。
而在山路尽头,容缨手臂一挥,剑刃斩断一截青竹,那裂口处却涌出了无数柔软的花朵,打着旋落在地上。他抖落剑尖上几许花叶,侧头看向成蹊,面容稚气。
“兄长,你看我这一招用的如何?”
成蹊愣在原地。
那是十四岁的容缨,举着把铁剑,正在庭院中有模有样的比划。
院墙外,人来人往,商贩熟悉的吆喝声清脆响亮,院墙内,青砖黑瓦,成蹊站在桂花树底下,手里拿着竹竿,一杆抽在容缨腿上,严肃道:“背挺直,手抬高,腿站稳,这才几下就受不了啊?去,继续去蹲马步。”
“哼。”容缨别过头,收剑入鞘,举着那把沉重的冷铁长剑站在了墙角,不服道:“你也不如何,迟早有一天我会打哭你!”
“行,我等着。”成蹊把竹竿一丢,反手将桌案上放着的剑挂在腰间,“站一个时辰后自己去学馆上课,今晚我有事就不回来了,窗台上有钱,晚饭拿着去下馆子,记得练字,我回来检查。”
成蹊整理了一下衣饰,提着剑去城主府点卯。
这是他成为剑修的第二年,这一年无事发生,师父生辰,而他要过去庆贺。
作者有话要说:
倒数第三章 ……好吧,很短。
不过短短总算把大结局整理好啦!
下章让长长把所有的恩怨了结吧~
第157章 章一百五十七
成蹊被同僚灌醉了, 趴在桌上,他眼前很晕,看人都有重影。几个师兄围在他身边,手里拿着毛笔笑嘻嘻在他脸上画了两撇。
“这是哪里来的小花猫啊?几杯就倒了。”
“成小蹊, 你不行啊, 说好的千杯不倒呢?这可才五六杯呀!”
成蹊挥挥手, 把恼人的人影都挥开, 看着桌子对面的师父,十分委屈,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冒出来的委屈, “你们都灌我……师父,他们欺负我……”
“这怎么能叫欺负?你平时练剑的时候可没少打我!”
“就是就是,喝两杯怎么能算欺负呢?”
“好了, 都别闹了。”桌对面的中年人合拢扇子,笑着抬手,往成蹊身边簇拥的少年脑壳上一人敲了一下。
“过几日就要出师了, 你们还这么不稳重。”
“哪里有不稳重?”
“师父!你就偏袒成蹊!”
“滚滚滚!”中年人踹了那少年一脚,“就知道闹腾, 没轻没重的。小容一个人在家,成蹊醉成这样你去伺候?”
“伺候就伺候!”那少年从后背将成蹊一抱,费力的拖起来,“快来搭把手,我扛也要把他扛回去。”
成蹊胃被人一顶,差点吐出来,拍着对方的肩膀从他身上滚下去, “你们这是谋财害命, 我还是自己走。”
成蹊在师父同僚的嘲笑声中扶着扶手走下去, 师父夜里还有事,回城主府去了。成蹊让三四个师兄搀着,腿发软,像是走在云端上。
街市上灯火明晃晃的,成蹊听见不少熟悉的人声,调侃的,关切的,在耳边如同潮水般涌过来,又渐渐褪去。
“唉?我记得容缨喜欢吃圆子……要不带点……”
周围的同门嘀嘀咕咕,成蹊挥挥手,含糊道:“少糖,他不喜欢太甜。”
“知道了,知道了。”同门笑着将一包带着桂花香的糯米圆子塞他怀里,“给你带回去赔罪去。”
成蹊被送回了小院子,大门后的灯还亮着,容缨果然没有歇息,披着衣裳给他们开门。
将醉醺醺的成蹊扶到了床上。
容缨给他擦脸,一毛巾糊在他脸上,将上头的墨渍擦掉,成蹊看着床幔上的流苏,有些恍惚,“这是第几年?”
“怎么了?”容缨困惑,“神武九年,你喝晕了,连年岁都记不清了?”
成蹊点点头,“是有一点。”
第二日,成蹊去城主府的禁地巡防,好在封魔禁制依旧运转正常,无事发生。
第十日,在城中发现魔修踪迹,主城戒严半月,在他们的搜查下,发觉城主府被魔修夺舍的侍女,魔族渗透失败,开始反扑。那一日碰巧是成蹊与师兄们巡防,很艰难的一场战斗,但好在魔物并非没有弱点,他刺中对方本源,救下同门。
不过摔伤了腿,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师兄哭着提药过来,这悲伤的样子让成蹊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快要死了。
“呜呜呜,这么大的口子,你这么怕疼,晚上睡得着吗?”
“伤到筋骨没?快让师兄看看,我给你吹吹。”
成蹊:“………”他看着面前哭爹喊娘的少年,一把抓住了被子,阻止了对方看他大腿的行为,“还好,还好,也没有很疼。”
“不要替我挡刀啊!心疼死我了,呜呜呜。”
成蹊一愣,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丝丝的酸涩,他眨了眨眼,“不疼的,真的不疼。”
不知为何,确实没有痛感,但之前不是这样的……好像……好像在不知道的角落里,有另一个人会替他疼。
那会是谁呢?
那群吵吵嚷嚷的少年被容缨毫不留情的赶出去。他回头去看成蹊,发现他躺在床上,不知为何,眼里有点点水光。
“哥?你怎么哭了?”容缨一脸慌张,“是太疼了吗?我去找医师……”
成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够了,别演了。”
容缨的动作顿住。
冬去春来,烟柳满城,绿意盎然,归燕从屋檐下飞过,春日里的风从窗缝吹进来,日光照着这庭院,光影温柔又漫长。
“为什么?这样不好吗?”容缨缓缓行至成蹊身侧,侧头,满脸困惑,“所有人都活着,一切如你所愿,过完这平平淡淡的一生,不好吗?”
“这里很好很好……”成蹊眨眼,眼睫沾了水光,他眼里有留恋,目光却清醒,“但这都是假的。”
“他们都死了,死在城破的那一年。”
师父死在禁地口,力竭而亡。
大师兄被魔修杀死,头颅被砍下,抛在街市上。
二师兄掩护百姓撤退,被魔潮撕碎,找不到完整尸首。
还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