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许多多,那些在春光中来来去去的人,早已倒在去岁,他们没能过完那个年,成蹊也没能出师,师父为他选的表字,他永远也不知道了。
这里不过是容缨编织出来的一场用以迷惑他的美梦罢了。只是他向来清醒,不喜做梦。
“他们不会死。”容缨捧住成蹊的脸,“这一世的轮回快到头了,很快就能回到最初,回到一开始。”
“哥,我把这里重启好不好?所有死去的人都会活过来,你惦记的所有人都能活过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回到天恒州,这一次我会听话,我会乖乖听话,好好修炼,不再给你惹麻烦,这个院子会一直留着,再等……”
“已经回不去了。”成蹊按住容缨的手腕,打开他的手,“就算你把一切重启也回不到从前。人是会变的,我也是会变的。”
成蹊平静地打破容缨的幻想,“我已经不是十七岁的成蹊了,容缨,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就算你能一直重置,这么多次的重复下,你当真觉得每一次轮回后的人再相逢还会与从前一模一样么?”
成蹊起身,他身边的场景开始颤动,像是破碎的镜子,碎开一道道的裂痕,“无论重置多少遍,在我心中,第一世界线的所有人,死了就是死了。”
“就如同你与容缨,我永远不会将你们当作同一人。”
“没关系。”容缨忽然开口道,“兄长,你不愿意,只是因为现在失去的还不够多。”
他看着成蹊,缓缓笑了,“如果有一日,你熟识的人,你深爱的人,从这个世界上一个个消失……到那时,你还会坚定的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看不到一丁点希望的世界吗?”
最后点余光消失,无垠黑暗翻涌而来,还是那片山头,禁地之上,尸横遍野。
“魔神本源已得,他很快就会冲破封印,九州即将沦陷。”容缨站在山顶上,他的脸上还有杀人后溅上的血,“齐云仙府如今已经没了,等到三重天崩塌,太一宗封山,他们全死了以后,你就会想清楚了。”
“你怕是要失望了,魔族不会动乱。”成蹊看着容缨缓缓道,“你以为,为什么来齐云仙府的只有我们几个人?”
与此同时,三重天下,镜湖翻腾,在魔神企图重开封印的一瞬间,月都之内,景阳天主亲临,以月都为线,直面魔神。
而在千里之外的玉州,星悬天主落下最后一笔,两眼青黑,坐在地上松了口气。玉州城主看着那被加固了几十倍的复杂阵式,瞠目结舌。
“仙……仙主,您不要紧吧?”
“不……不要紧……”星悬天主伸手,坐在椅子上,“就是有些困,帮我煮壶茶来。”
大半个月,加急辗转九州,消耗灵力把所有封印之地加固再加固,总算等到今日。
轰然一声巨响,在无数撞击声中,魔神的躯体之间黑雾缭绕,然而不论他有多努力,依然撞不破这被特地加固过的阵术。
青州之内,闭关多年的剑神一手撑住剑匣,扔了三重天的信笺,站在冥府之前,看着面前飘荡着磷火的祭坛,拍了拍剑匣,咔嚓一声响,弹出八把形态各异的长剑。
长剑内灵光流转,似有重重叠叠的人声,望着祭坛之中的幽冷魂火,发出轻飘飘的赞叹。
祭坛之上的火光一颤,随后越来越暗,直至消失不见。
九州之中,各地混乱处,此时看守严密,将一切可能发生之危机提前镇压。
“这个世界走不到终结。”成蹊看着容缨,“我们也不会让它走向终结,你放弃吧。”
“哈,放弃……”容缨笑出声,他看着成蹊,“那如果……是他死了呢?”
成蹊瞳孔紧缩,容缨抽剑,转瞬之间袭向山腰处那道雪白的人影。
李景不知为何闭目站在山腰处一动不动,像是沉入了一场极为漫长的梦境,就算容缨提剑杀来,也没有丝毫反应。
剑势如虹,却在即将靠近时被另一道孱弱的剑意截断,剑气偏离,未能斩断李景头颅。一道血线扬起,两个人影从半山坡重重摔了下去,片刻后,一人杵着剑颤颤巍巍爬起来。
是成蹊。
他不知何时从地上捡了一把剑,提在了手中,宽大的衣袍在风中飘荡,青衣蹭上了血,袍袖上像是绘出了一枝深色的竹。杀人的剑很沉,成蹊提着有些不太稳当,用双手将剑抬起,做了一个不太熟练的起手式。
成蹊已经许多年没有握剑,他如今身体根本无法动用太多的灵力,他与一只蝼蚁无异,却还是坚定的挡在李景身前,一字一句。
“不许动他。”
容缨死死盯着成蹊,不知为何,眼眶却渐渐红了。
他笑出声,而后骤然出剑,再不留手,灵力卷着剑意刺向成蹊,如此微弱的反抗,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猫朝着他亮爪子。成蹊的身体太迟钝,不过五招,便被震碎了剑,击倒在地。
一掌扣住成蹊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容缨的手指在发抖,却还是一点点收紧。
“没关系。”容缨很快便平静下来,他轻声道,“你只是没有考虑清楚,等你醒过来,会感激我的。”
“不会。”成蹊唇缝处涌出血色,“死也不会。”
“那你就恨我吧。”容缨抬起剑,抵在成蹊心口,缓缓捅进去,目光冷冽,“总比忘记要好。”
“你与我夫人约定下辈子,最起码还是先通知一下家属比较好吧?”戏谑的声音响起。
剑刃割破手掌,深可透骨,却在刺入成蹊心口之前,被人硬生生折断,断剑直飞出去,险些割破容缨脖颈。
李景面色是不正常的惨白,他一手扣住成蹊的腰,带着他飞远,同容缨拉开距离。
“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困这么久?”成蹊举起袖子擦拭脸上的血迹,关切的问道。
“他给我玩阴的,让我以为自己回现代了。”李景低声道:“一开始差点被糊弄过去,感觉过去了很多年,但是那边总觉得我少了个对象,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我就吓醒了。”
李景拢着成蹊,像抓住了什么珍宝,缓缓松了一口气,“还好醒的及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还有中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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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章一百五十八
成蹊盯着李景手上的创口, 抬手取出灵药倒上去,看着那深可见骨的创口愈合,担忧道,“太深了, 疼不疼?”
“疼。”李景举起袖子将成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快帮我吹吹。”
成蹊低头吹了吹, 不等他第二口气, 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唯有新生的皮肤,柔嫩光滑。
成蹊拍了李景手掌一下, 却被逮进了怀里紧紧抱着。
容缨此时心情极差,他死盯着正将成蹊揽进怀里的李景,忽然冷笑一声。
“不堪入目, 三重天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这个伪君子,根本就不配顶着景霄寒这个身份。”
“我配不配, 你说了不算。”李景一脸淡然,“得看我的师长亲友, 以及……”
李景看着山顶上的容缨,顶着对方杀人的目光,忽然低头,在成蹊脸上亲了一口。
“以及爱人说了才算。”
被亲了个正着的成蹊:“???”
山顶的容缨:“………” 他死死盯着李景,眸子黑沉。
两道剑光同时亮起,成蹊被李景轻轻拂出战斗圈子之外,一红一白两道人影转瞬相交, 灵力与剑意相撞, 几乎将空间都割裂€€€€不对, 那就是空间隙。
成蹊瞪大了眼睛,看着禁地之上,随着容缨权限开启,空间扭曲,重重叠叠的缝隙,如同碎裂的镜面,出现在禁地半空之中,不断压榨李景的移动空间。
“你先走。”李景忽然传声,声音平静,“去外面等我。”
自知留在原地并不能帮到什么忙,还可能因为生死咒拖累李景,成蹊踉跄着从战场离开,翻过重重叠叠的尸首,爬出禁地,跑向白玉京,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再受到一丁点外伤。
大概是体质太虚弱的缘故,他喘气喘的厉害,不知为何,身体渐渐没有什么力气。
白玉京此时已经是一个空城,偶尔可以看见倒地的尸首以及倒塌的房舍,一片狼藉。成蹊跑着跑着,忽然摔倒,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
城主府处的血水已经被地上涌上来的泉水冲干净了,地面漫着透明的水光,泉水冲刷着青石砖,波光粼粼,泛着细碎的银光。
今夜没有月亮。
一阵清风微微拂过,仿佛是谁的窃窃私语,成蹊顿住,他扭头看向远处的天幕,在无声的寂静中,他看见了一团极明极亮极大的光团,如同自夜空中坠下的一颗明月。
泛着清冷的辉光。
他忽然感受到了疼。
十分尖锐的疼,从四肢百骸涌上来,密密麻麻,最后涌至心口,成蹊再忍不住,吐出一口污血。
生死咒解了。
成蹊从前曾经问过系统生死咒的解法。解法大多需要双方配合,但也有例外……那便是施术一方,自愿斩断神魂,承受所有反噬。
流水淙淙,漫过成蹊的衣摆,他看着浸泡在泉水之中的手指,痛觉彻底苏醒,他死死扣住青石砖板缝隙,于咽喉中发出破碎的气音。
“景……李景……”
在第一世魂飞魄散后,系统并没有管他,而是任由成蹊消散,但他破碎的魂魄却并没有化为烟尘,而是被一股力量重新收集,聚拢起来,而后送回了原世界。他已经记不清那股力量从何而来,只是在离开前,他本可以保留那段回忆,不过最后选择了放弃。他亲自封存了所有的记忆,将那些年年岁岁的爱恨全部抹消,并在自己身上留下禁制,“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只当是一场噩梦,一场会醒来的噩梦。”
大概是曾经疼的太久,太惨烈,当他回归现实,醒来后痛觉便与记忆一同不见了。
他曾经觉得痛觉消失了也很好,毕竟父母去世后,这世上也再没人会心疼他,一个人活着,痛觉只会给他徒增麻烦。
而在重新被拉入这个世界后,他十分坦然的面对生与死,反正没有痛觉,那便能活则活若死那便死,当一条咸鱼,人生短暂,也就那样过去了。
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他自己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捂住了耳朵。在第一次见到容缨,试图说出世界本质时,成蹊曾经被禁言过。他当时还以为是容缨不想听他废话,所以掐了他的声音,如今却彻彻底底想起,原来下咒的人,是他自己。
过去的自己。
波光粼粼,成蹊看着清澈水面上,自己模糊不清的脸。
“你好,请问你见过我弟弟没?就是月辰君,那个叫容缨的。”
水面下,十七岁的成蹊开口,声音还有些稚嫩,“如果遇见他,麻烦你帮我给他带句话。”
少年的音调有些沙哑,缓慢而坚定。
“告诉他,我不要他了。”
成蹊起身,迎着禁地处那团刺目的白光,冲了进去。
既然生死咒断掉,那便再不用担心自己会给李景带来负面影响了。
总归是要死的,他这一生格外短,就算是在这具身体里,拢共也不过二十年。这世上,其余所有人没有他也能过的很好,唯有李景不同,唯有他不行。
就算是死,也该葬在一处。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几声惊呼,有几个人影扑了过来,抱住成蹊的腰,将他往后拖,“成蹊你想干嘛啊?那边太危险了,不要过去!”
在那惨白的光芒之中,一切都开始坍塌,化作惨白的余烬,如同世界寂灭前最后的光影。
成蹊回头,他发现几张脏兮兮的脸,是沈星河他们,浑身都是枯枝败叶,一脸慌张的拖着他,“那边是神仙打架,你凑什么热闹啊?绝对有人自毁元神了,这么大规模的灵气,整个白玉京绝对不保,还不赶快跑啊!”
他们几个本来在等时机,等着等着忽然发现情况不对,想起李景之前的吩咐的二号方案,顿时爬起来撤离。
成蹊看着他们扣住自己腰围的手,忽然面色惨白,痛呼一声,“好痛,我肋骨被你勒断了。”
叶淮安手一缩,慌张道:“肋骨?我手劲儿没那么大啊?让我看看……”
“别看了,先从这里离开!”沈星河从另一侧去抓成蹊的胳膊,然而青色的衣摆一拂,他抓了个空,沈星河腰间一麻,随后便被人顺手抽了剑,不等他回头,转瞬之间,六张符€€以一种极为精妙的手法交叠成阵,将他们三个框了起来,然后被人一脚踹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