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整理好衣服,从院墙角摸出把破伞,撑出门去买菜。
这处院子着实偏僻,加之年久失修,窗户嘎吱嘎吱响。成蹊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只觉得腰不是腰,腿不是腿的。
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起了床,慢吞吞穿上衣服,将自己从脖子到脚全部裹了起来,拖了个摇椅坐着看雨。
门口石阶上生了一层绿油油的苔藓,几朵小花打着转被水冲过来。
成蹊伸手拨了一拨,片刻后,他自哗啦啦的雨水中,听见院墙外几道脚步声。成蹊抬头,李景留在庭院外的阵法被人触动,片刻后,大门哐当一声响,被人踹开。
“唉呀,青天白日的,落什么锁嘛?道友好雅兴,租了这破院子……院子……”烟雨朦胧,叶淮安瞪着坐在摇椅上的人影,发出一声怪叫,“成蹊?!”
他抬步就想往里冲,让身侧的容缨拽住了,“等等。”
雨珠如露,庭院后,少年人青衣乌发桃花眼,白肤红唇,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被人踹了门,十分迟钝的咸鱼探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老叶?容容!我想死你们啦!”
青色的衣袍扑腾而起,晃晃悠悠朝着大门口冲过来,跑了半路像是腰扭了,撑着腰一瘸一拐,嘴里还在叭叭作响,“兄弟们!好久不见啊!”
容缨面具后,嘴角一抽,将叶淮安松开,“好了,没问题了。”
成蹊快乐的跑到了大门口,心中无比庆幸自己此时此刻穿了衣裳。他没用术法,沾了一身湿答答的水汽,抱了抱叶淮安,又拍了拍容缨,将那两人也蹭了一身水渍,三个人面面相觑,成蹊眉眼弯弯,“惊喜吧?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叶淮安嘴角张开又合上,片刻后,颤抖道:“真的假的?你怎么又活了?不对,长的有点不一样,你这不是诈尸,你这是换壳子了?”
“按理来说,这个才是我的本体。”成蹊捏了捏自己的脸,“看,我现在又回来啦,身体倍儿棒,跑一千米不带喘气的。”
叶淮安嗯了一声,他盯着成蹊,嘴角颤抖,片刻后又抱了抱,还好,人是热的,不是鬼也不是梦。
另一侧,容缨静静站着,成蹊扭头看他,一双眼睛平淡自然,没有怨愤没有畏惧也没有失望,就那样平平淡淡,笑吟吟的张开胳膊,如同旧友重逢,“大佬,也抱一个?”
容缨嫌弃的避开,伸出两指将成蹊的衣领往上拽了拽,挡住了外露的痕迹,“我倒是无所谓,只怕有人要闹脾气。”
成蹊颈侧并着耳后,全是红痕,他一僵,抬手理了理衣服,只不过连手指头上都有牙印,哪里都遮不住。
他顿时安分下来,笑着转移话题,“你们怎么过来了?”
“过来找玄天君的。”容缨靠着门板,“他失踪数天,景阳天主怕他做傻事,快急疯了。本以为他在什么犄角旮旯受苦,看样子……倒是你在受苦。”
成蹊:“……倒也还好。”也不是没爽过。
回过神来,他又想把自己埋进土里了。
“从魔域逃出来的?”容缨问,成蹊点点头,“东躲西藏几个月,好在他们比较笨,灵霄节那天让我混出来了。当时还与星河打了照面的,不过来不及叙旧,我只能先去找魔物,没想到拖到了今天。”
雨势又大了一点,成蹊指了指房子,“里头有些破,不然先过去坐会儿?”
“不用了。”容缨转身瞥了眼外头,朗声道:“玄天君,既然回来了,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去罢,宗主很担心你。”
雨幕外,李景提着食盒,冷生生盯着门口的人,待见得大门后探头探脑的成蹊后,神色方才缓了一缓,三两步走过去,将食盒搁他怀里,“买了芙蓉粥和几道小菜,不急着走,你先吃饱饭再说。”
成蹊抱着食盒顶着伞,被推回了房间里。
容缨与李景站在大门口,两人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叶淮安隔着庭院,冲着成蹊做鬼脸,片刻后,容缨带着叶淮安走了。
庭院里顿时清净下来,成蹊咬着糯米藕,看着李景走过来,忽然低头从他嘴里咬走另外半边,“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成蹊端着碗,闻言有些愣神,“跑的地方挺多,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如果真有的话,那便昙州吧,不知道问雪宗如何了。”
“好。”李景点点头,“你我大婚以后,便去昙州逛逛。”
成蹊噎住:“大婚?”
李景满脸委屈,“怎么?你这是想吃干抹净不负责?我一良家子,被你这样那样几天几夜,还不值当一个婚礼么?”
“我知道了,你这个负心汉,是不是觉得同我成亲后,就不能同外头那些狐媚子眉来眼去了?”
成蹊无语,调侃道:“有你这么大只狐狸精在这儿,还有什么人能近我的身哦。”
李景眨眼,“那这只狐狸有没有媚到你?”
成蹊埋头吃饭,“媚到了,媚到了。”
李景在桌子边撑头,外头雨越来越大,他伸指,卷起成蹊一缕长发,慵懒道:“今日雨大,不好赶路,夜深人静,那不然,我再伺候伺候仙君?”
成蹊握筷子的手抖了抖:“倒也不必。”
李景:“嗯?”
成蹊搁下筷子,义正言辞:“不然,我们还是赶路吧?早点去三重天看望景阳天主……看望师尊。”
李景不甚满意,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成蹊:不然我还是修无情道吧?
第163章 风与月(四)
三重天, 成蹊站在大厅内,冲着景阳天主笑了笑。
景阳天主沉默良久,艰难道:“别笑了。”
成蹊:“?”
李景从一侧偷偷道, “笑你的, 不用管他。师尊从前很是仰慕神君, 他如今……大抵是看不习惯。”
说着说着, 两人目光齐齐瞅上另一侧,站在星悬天主身后装透明人的容缨。虽说从前都是一周目容缨在装神弄鬼,但他确实装的很有一手, 以至于成蹊如今算得上是位高权重, 以及在各宗门大佬眼中,拥有了神级滤镜。
虽然这点滤镜应该很快就会破了。
果然当仙人还得是专业的来。
正在发呆的容缨察觉到底下两人的注视, 眉头一跳, 警惕地回望过去,然后撇了撇嘴角,瞪了成蹊一眼。
成蹊默默挪回脑袋, 想了想, 忽然觉得自己如今也不必太怂,便又扭头冲着容缨笑了笑。
其实成蹊若是不说话,只静静站在那里, 瞧着还是有几分冷淡威严的神君模样的……只要不笑。
从前的神君笑起来也都是冷的,不怒自威,让人捉摸不透。而成蹊笑起来比较甜,像是草长莺飞三月天, 城里的桃花都开了大半的瑰丽。
容缨愣神, 随后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
李景从一侧幽幽道:“你笑什么?”
成蹊回头, “看到熟人, 就想笑……笑一笑,十年少?”
李景慢悠悠的开口:“是吗?平日里确实可以多对着别人笑笑,我一见你这般,就想亲你。”
成蹊嘴角顿时塌下来,“成何体统。”
李景:“你知道的,我向来没什么体统,不如你继续笑?”
成蹊:“……”
大抵是醋味有些呛人,上头的景阳天主咳嗽一声,“行了,你们二人虽说婚事将近,但也不可太过放肆,大庭广众之下,如何能拉拉扯扯。有什么话自己出去说。”
意思是他们可以滚了。
李景得令,牵着成蹊从大殿小跑出去。
成蹊与李景的婚事,是景阳天主早就应允的,只不过从前景阳天主以为是挖齐云仙府墙角,现在发现挖的是神君。
这就有些难办了,婚事没办法大办,还得稍微藏上一藏,不然让其他人瞧见了,九州不得翻天。宴请亲友也得拟个单子,提前发请帖。景阳天主左右算了一下日子,最后订在了七月,尚且还有一个多月的安排时间。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景阳天主叹气,忽然生出一种老父亲的悲伤,引来另两位仙主的侧目。
星悬天主同容缨传声,“徒儿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喜欢的人呐?要不然咱也给你介绍一个?”
容缨面无表情,“多谢师尊厚爱,师尊尚是孤身一人,弟子不敢僭越。”
星悬天主:“……”
他转过身,抱着袖子闭嘴了。
容缨这几日一直戴着面具,虽然大多数人都晓得星悬天主背后那位红衣仙官是谁,但一来没人敢说,二来容缨安分守己,问心台星悬天两头跑,自然无人想不开去招惹。
他出大殿时,天色渐暗,左右的仙官行人无人敢靠近他,远远的便将他给避开了,他毫不在意,乐得清净。
拐了个弯,便看见常去的路上,一个青色的影子坐在路边石桌上,撑着脑袋拨弄花枝,没见着李景。
容缨顿步,开始考虑换一条路。
他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却还是让人发现了,成蹊忽然回头,冲着他招了招手,“大佬!你还好吗?”
后退的步伐一转,他抬步正常的走了过去,到桌边站着,自然的坐下去,“什么好不好的,总归还是活着,李景呢?”
“他有事,先走了。”成蹊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看着他,“我听他们说,你被罚去了问心台,最近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问心台是三重天门中弟子问道之地,里面有一神器,可叩问道心,只是不易久待,留久了就不是辅助修仙,而是折磨人的刑法了。
容缨戴着面具,成蹊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漫不经心的说,“我就是个守门的,你当我进去是受罚了?”
成蹊静静看着他,容缨沉默片刻,改口道:“我真的无事。”
“他……还在吗?”成蹊轻声道。
容缨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消失了,时间回溯之后,他的力量就越来越低,后来便压制不住我,等我醒过来以后,师尊找人帮我查过元神和识海,没有问题。”
成蹊点点头,满怀歉意的开口,“对不起,连累你了。”若是他当年能将事情处理好,便不会出现这么多的问题,不会让此间世界轮回这么多遍。
“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曾怪罪你……况且,这些事也与你无关。”容缨手动微动,淡淡道:“他消失前有句话,托我对你说。”
身后树丛微动,容缨瞥见了一片白色衣角。他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没拆穿,轻描淡写道:“那个我……他最后后悔了,消失前很惭愧,说对不起你,让你好好活着。”
成蹊眼里的光有些黯淡,说不出是伤心或者是遗憾。但到底一切都过去了,早在他一周目身死的那一刻,便选择不再回头。
“恨他吗?”容缨问,“他那般对你,该死。”
成蹊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恨过他,只是我……只是我没有能力。他需要的是太阳,我没能引他走上一条更正确的路。”
容缨将他当成了救命稻草,而十七岁的成蹊在系统的控制下,尚且自顾不暇。容缨需要太阳,他却只是一只摇摇晃晃的烛火,勉强照亮三尺之地,无法为他照亮那太过黑暗的前路。
于是那个偏执又绝望的少年,义无反顾在错路上走到底,发了疯。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没什么好愧疚的。”容缨漠然道,“从前的我……便是这般性格,换了谁来都一样,不怪你。”
他拍了拍成蹊的肩,“行了,别吹冷风了,再让某人等下去,他大概就要扑过来打我了。”
花木后,李景双手环胸,眉头一挑,探头啧了一声,“你当我那么小气的?”
容缨笑了,他将成蹊拉起来,往李景身上推过去,“行了,你俩别在我面前晃,再晃我师尊就该同我说亲了。”
成蹊便也笑了出来,“走,喝酒去?”
容缨看了看天色,“下次吧,我得回去守问心台了,不然出了事,又有一堆人跟在后面骂我。”
下面的路不同了,容缨挥了挥手,忽然想起来似的,“对了,我觉得你们有时间,可以同沈星河他们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