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也不觉得赵无策是好人,只是瞧着赵无策,又觉得讽刺。
嘲笑别人蛇鼠一窝,他又好到了哪里去?
赵家皇室一脉相承的畜生,可笑天下在这种人手中。
百姓何辜?
他拂袖而去,赵无策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低声笑。
到底是当年被当做皇储培养的,他憎恶的只是赵家皇室,而非天下百姓。
他的阿白,是心怀天下之人。
可天下都负了他。
……
这天夜里,赵无策难得没有厚脸皮的去滚陆昭白的床。
陆昭白清净了一夜,晨起眼下却一片青黑。
赵无策只看了一眼,再出发的时候,就给他递了一个鸡蛋。
“阿白便是跟我过不去,总不至于跟自己的脸过不去吧?”
他依旧是那一副调笑的模样,仿佛夜里的不欢没有发生过。
陆昭白抿唇接了,赵无策依旧坐在外面驾车。
暗卫被他派了出去,一路收集证据,所查到的东西,跟他猜测几乎相同。
官官相护,沆瀣一气,这些玩意儿混在一起,西北能有好,那才叫怪了呢。
他跟暗卫商议的时候,并不瞒着陆昭白,于是陆昭白也听了些消息。
比如百姓们中间传唱的诗€€€€
满朝文武着锦袍,闾阎与联无分毫;
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
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除却最后一句有待商榷,倒是字字句句都骂到了点子上。
赵无策将搜罗来的罪证与诗词,一同着人送到了京中。
与之一起送过去的,还有赵无策的亲笔信。
“圣恩浩荡,照不见边陲子民,龙兴之处,竟成水深火热之所。硕鼠之辈,盘踞西北多年,百姓苦不堪言。此等祸害不除,不足以显君威。”
话写的阿谀奉承,末了还拿给陆昭白看。
陆昭白在心里道了一句虚伪,又问赵无策:“殿下这次是安的什么心?”
赵无策笑的冠冕堂皇:“大概是好心吧。”
他格外正经的跟陆昭白说:“这里缺一把火,烧干净那些贪官污吏,才能现朗朗晴天。”
可惜他难得起的好心肠,陆昭白一个字都不信。
权欲熏的心,能有几分好的?
况且整顿了这些,焉知下一波来的不是更大的硕鼠?
他不置可否,赵无策也不多言,待人离开,才问陆昭白:“难得进城,可要与我同去吃饭?”
月河十二州的主城便是月河州,距离齐跃军队驻扎的林秀城,不过几十里地。
而齐跃本人,寻常就在月河州居住。
他们下午便进了城,寻了旅店住下,只是旅店太小,送来的餐食味道又差,赵无策一路风餐露宿,眼下到了城中,决计不肯委屈了自己。
陆昭白没什么胃口,请他自便,等人走后,也没有在旅店待着,换了衣服出了门。
及至傍晚时,陆昭白才回转,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谁知还没走到旅店,先被一个小乞儿拦住了去路。
小孩儿浑身黑瘦,双颊凹陷,唯有一双眼亮的惊人。
“公子,能分我一口吃的吗?”
这些时日,他跟赵无策一起,路上虽遇到乞丐,可因赵无策手边佩剑,无人敢上前乞讨。
今日还是头一遭。
陆昭白手里拎着才买的一包糕饼,见他这模样,有些不忍心,将糕饼递了过去。
“给你。”
他这么干脆,小孩儿倒是楞了一下神儿。
大概是乞讨的太过顺利,他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把从他手中抢了糕饼,转身就跑。
还没跑两步,就被一旁的乞丐劈手夺过。
“还给我!”
小孩儿涨红着脸去夺糕饼,就被那乞丐直接推倒在地上:“呸,这是老子的,滚滚滚!”
乞丐抢了糕饼就想跑,又被小孩儿顺势抱住腿,张口就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嗷!”
乞丐跑不了,跟那小孩儿厮打在一处。
这一幕发生的太快,陆昭白看着这变故,微微拧眉。
可还不等他出手,先被人拦了下来。
“狗咬狗罢了,阿白何必发这个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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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朝文武着锦袍,闾阎与联无分毫;
一杯美酒千人血,数碗肥羹万姓膏。
人泪落时天泪落,笑声高处哭声高;
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这首诗出自嘉庆皇帝之口,我实在是才疏学浅,在这里借用一下,万分抱歉。
第35章
来人声音吊儿郎当,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
陆昭白将他的手挥开,拧眉:“干你何事?”
他说话半点不留情,赵无策却是轻笑:“那他们,又干你何事?”
少年神情嘲讽,轻声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乞儿,他有糕饼,旁人肯定要抢。阿白,你何必呢?”
陆昭白才要开口,却见变故突生。
那个被摁在地上的小孩儿,从旁边抓了一根树枝,直直的插进了乞丐的眼睛里。
“啊€€€€”
男人变了调的惨叫声响起,终于让赵无策收了笑。
陆昭白本来要出手,见此变故,也顿在了原地。
那乞丐在地上来回打滚嚎叫,捂着眼睛的手鲜血淋漓。
小乞儿直接将糕饼夺了过来,狼崽子似的护着,抬腿就要跑。
却被赵无策拦住了。
“小孩儿。”
他满眼兴味的看着那小乞丐,带着点轻嗤:“拿了人的糕饼,连谢谢都不会说么?”
小乞丐满眼警惕的搂紧糕饼,就听赵无策施施然的笑:“谁稀罕你的糕饼。”
他神情散漫,瞧着小乞丐手上的血,问他:“想活下去吗?”
小乞丐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试图往后退,却见赵无策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了他。
“这世道没人能救你,想活下去,就自己想办法。”
接住银子的时候,小孩儿的眼瞬间亮了,他死死地捂着银子和糕饼,一双眼通红。
“……谢、谢。”
他话说的艰涩,似是觉得这程度还不够,又猛地跪在了地上。
青石搬砖的地,听的扑通一声。
他磕头磕的真心实意,赵无策啧了一声,抬了抬手,就见那小乞丐起身,抱着怀中东西飞也似的跑了。
“你这是在害他。”
陆昭白声音响起,赵无策偏头,轻笑:“阿白又污蔑我,我明明是在帮他。”
“稚童身怀重财,是祸不是福。”
陆昭白目光沉沉:“殿下想要解闷,大可找旁人,何必累及无辜幼童?”
听到他这话,赵无策眼底意味不明:“出手便戳瞎人眼的无辜幼童?”
他不在这话题上纠缠,声音带着点不满:“倒是阿白,你既然这么知道疼人,怎么不知道疼疼我?”
这人浑话张口就来,陆昭白眼带嫌弃。
“殿下是人吗?”
赵无策就笑,承认的坦荡,说:“不是,我是狗。”
他是龇着獠牙的恶犬。
陆昭白觉得与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拂袖而去。
赵无策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那小童的背影,又看向陆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