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就是规则,谁也别想去和他讲道理,不,也许成田军的孙将军能,也许太后能,也许管叔也能,但我不能,我这个小小的太监不能。
我只能碰运气,钻空子,忍耐,还有哭的,但无论如何,今天他的态度看着像是对我有利。
这一切都比之前要好太多了,生活再一次撒进了希望的光芒。
这让我稍稍振作起来,握了握拳给自己打了股气,从床上爬起来去管公公的帐子里蹭晚饭吃。
席间爷儿俩说着话,怕他担心,傍晚被赵煜风掳走掉进水里的事丝毫没提,只和他说交了个新朋友一块儿玩了一天的事,吃着聊着趁他不注意,偷偷往袖子里揣了个鸡腿。
“带给朋友吃?”管公公一眼看破,“傻小子,找朋友玩别带这日常的吃食,带点儿好的。”
他吩咐下去,要了两只鹌鹑,半斤牛肉干,还有一盒蜜饯果子。都包在油纸包里,甚是方便,不必提着食盒来回了。
“干爹你真好……”我双眼顿时感动到湿润,管公公温柔起来的时候好像我妈妈啊。
“您肩颈劳损不?我给您捏肩膀!”我起身过去,展示我在古代唯一有所用处的技能。
管公公舒服地眯起眼睛,道:“你小子这两下子还真挺像样儿,原来咱家的干儿子并非什么也不会,咱家甚是欣慰。”
我:“……”山上的笋要没了干爹。
管公公享受了一会儿按摩后,抬眼看了看我,眼里有温暖笑意:“干爹想你养好心情,看样子今日在外边玩儿得不错,你晚间也尽管去玩儿,亥时敲更时就回来,可成?”
“成!”
可太成了!
管公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从腰间绣金革带上摘下个东西来,是块镀金腰牌。
“这是咱家的腰牌,你挂在腰上,在营地里走动便无人敢随意欺负你,”他略一思忖,又补了一句,“只要你别去招惹那两位主子,和伴驾的大臣就行,四品以下的小官,还是会忌惮咱家的。”
我接过那腰牌一看,之间上面有“司礼监掌印”这么几个字,顿时感觉这块牌子十分沉重,这是太监头头的腰牌啊!
如果这牌子一直在我这儿放着,等到回宫,也不必赵煜风同不同意,拿着这块腰牌就能畅通无阻地出入宫门了吧?
我简直惊喜到头懵,冷静下来之后先把腰牌在革带上系牢了,才假装客气地问一句:“那您没有腰牌不会不方便吗?”
“咱家穿这身衣裳,”管公公展了展灰紫色太监服的袖子,神情骄傲,“底下人的人自不敢在咱家面前造次,营地里但凡有官品的,又都认识咱家,要不要这块牌子有什么不方便的?”
“那二宝谢谢干爹!”我愉快地给他行了个礼,提着油纸包冲出了帐子,外间篝火、点灯的帐子,亮晃晃的,在此刻的我感觉就像是过节一般可爱。
“跑慢点儿!看路!”管公公的嘱咐落在身后。
今天真是太美好了,除了遇见赵煜风那一段,都很美好,有朋友玩,有干爹疼,有好吃的,不用干活,简直是我这些天来最快乐的一天了。
我只要等待回宫的日子到来就可以了,如果回宫之后管公公找我要腰牌,我就骗他腰牌掉了,只是怕会害他挨赵煜风的骂。
我揣着管公公给我准备的送朋友吃的东西,喜滋滋往御厨那边去,路上忍不住还跳着跑了几下。
回家的希望越来越大啦嘿嘿,等会儿找完吴贵宝再去找刘双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鹌鹑他俩一人一只,牛肉干我吃不动,都分给他俩,蜜饯就可以一起吃了。
吴贵宝还说晚上教我抓羊拐,可以一边玩儿一边吃东西,不过也许见着好吃的吴贵宝就没心思教我了,这小子一见吃的就两眼发直。
快到吴贵宝的帐子,我把吃的先藏在背后,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然而等离吴贵宝的帐子越近,我却发现帐子附近围了好些人,有太监有宫女,正神秘地交谈些什么。
我有些奇怪,不过没太在意,可能还是来对吴贵宝指指点点的,大不了等会儿我们出去玩儿就是,离了这些人,倒还清净。
“贵宝?”我走至帐门前叫了一声,里面无人应声,然而却传出好几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情绪很高昂,像是喝了酒的人。
太监还聚众喝酒的?
我又叫了一声,还是没听见吴贵宝应我,便掀帘进去:“不好意思,我找一下吴贵……”
帘布从我手里滑下,我瞪大眼睛,手上纸包掉在地上,脑子里骤然空白一片,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仿佛连声音也听不到了,眼前所有成了默片。
帐子里挤满了少说十个成田军兵士打扮的男人,众人皆围着一个衣衫凌乱,袍子底下双腿光着,被反捆双手的太监,其中一个人正站在他身后正解着裤腰带。
吴贵宝看见我了,但他嘴里塞着个布团不能说话,双眼空洞无神,毫无生气,仿佛已经成了一截木头。
“住手,你们住手……”我浑身麻木,走上前去试图拨开围着吴贵宝的人。
“嗬!怎么又来了个,这个长得更好!坐莲童子似的!”其中一个兵士抓住了我的手腕,“来来来,让哥哥来好好疼你……”
我几乎是本能般的反应,一耳光甩到了他脸上。
“妈的你个死阉货!”
他回手更狠地在我脸上甩了一掌,手上带着习武之人的力道,我摔倒在地上,耳内轰鸣,嘴里一股子血腥味。
有人道:“咱们哥几个先上这个新来的,本来与他无关,非得自己个送进来,不好好享用享用,岂不是辜负他一番心意?”
“咱家是御前内侍……”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把我从混沌中唤醒,我捞住腰间沉甸甸的镀金腰牌从地上爬起来,“司礼监掌印是我干爹!”
众人看我眼神皆愣住,我抽出最近一个兵士的佩刀,于恐惧、愤怒与恍惚中,朝吴贵宝身后正准备干什么的兵士胸前划去。
到底是个兵,他迅速朝后一躲,躲开了。
我捡起地上一件衣裳往吴贵宝身上一盖,继而双手握刀乱挥:“你们这些畜生!不想死的就给老子滚!不然我砍死你们!啊啊啊啊啊啊!!!砍死你们!!!”
兵士们全被吓得跑出了帐子,有一个连裤子也来不及提好,摔出了帐外去。
我挥得过猛,一不小心砍到个柜子刀抽不出来了才撒手,腿软地跪在地上,抱住吴贵宝,将他嘴里棉布取出,解他手上捆住的绳子。
那些畜生刚一走,帐子又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太监冒头进来,看见里面状况时整个人都呆了。
我和他对视上,即刻便懂了,他大概是今天被派来记录我行踪的人。
“去把周亭叫来,让周亭把那些畜生抓了!”我喊道。
“不,不要……”一直沉默的吴贵宝虚弱地出声道,“二宝哥,别让周大人过来……”
第72章 现下你一个奴才,也要来教朕怎么定案了?
吴贵宝身上原本就没好全的伤口再次撕裂流血,直到他昏过去我才注意到地上斑驳血迹。
我给他找了条裤子穿上,撩开外袍下摆看见他两腿间痕迹时,我几乎像是又被当头打了一棒般发懵。
不敢再留在这里了,我把吴贵宝一路背回了我自己的帐子,然后去了随行太医的帐子用管公公的腰牌把人叫了来。
“这是用了烈性的合欢散,药劲太大把人耗过头了,已是残缺之身,还用这种烈药,如何遭受得住?”太医看完之后连连摇头,开了药给我,“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副,这瓶是外敷的药,擦那处,弄干净再擦,公公……能明白么?”
我:“用帕子擦干净?”
太医脸上摇头,附耳对我另说了句话。
这事在我听见太医说的时候,实在觉得难为情,然而真正做起来时,根本顾不得那些,只想着怎么再轻点儿才不会弄疼吴贵宝,而且有时候不小心稍微重了些,伤口便又流血了,将盆里的水染得通红。
我心里便一酸,眼泪也往下掉。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一个太监,他比我还小呢,畜生,都是畜生,真想杀了他们!
给他上好了药,身上都擦洗干净,换了身干净衣服,我看着他乖巧安静的睡脸抬胳膊抹了抹眼泪,转身出去倒水洗手,又弄了个小炉进帐子里煎药。
一个时辰过去,药煎好了,吴贵宝还是没醒,脸上发着红,我伸手擦了擦脸,发现不是他的胭脂,是真的在发红,又出去叫太医。
“起烧了,你没给他做清理么?”
“做了,您一走我就做了,弄得干干净净的,药也上了。”
太医沉吟片刻,忽然问:“他是不是御厨前两日招惹了成田军兵士的那个太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是要否认还是承认。
太医却从我脸色看出来了,鄙夷地哼了一声:“我听说他今日死性不改同时与十几个成田军兵士苟合?为了钱财出卖身体到这种不要命的地步,这种人我还是头一回见,他的案子方才已经定了,听说他畏罪投河被河水冲走了,怎么人是在你这儿?公公还不快把人交出去行刑了事,还请于某来治什么?浪费药材!”
我:“他不是这种人!事情不是这样的,是那些兵士欺凌他污蔑他!”
太医起身走至帐门,掀起帘子时回头道:“半个时辰前,皇上御笔亲批的定案折子,难道还能有冤情不成?”
我登时脑子里又是空白一瞬。
赵煜风批了定案了?这才多久的时间?这么快?他不是心里明白吴贵宝和之前被欺负的宫女太监们都是无辜的么?为什么会批这定案的折子?
那群兵士一走我就扒吴贵宝背来了这边,又是怎么传出他投河的说法来的?没人知道他来了我这儿吗?
这不可能,路上那么多人看见,还有人跟着监视我,不会没人知道他被带到了我这里。
我把药给吴贵宝喂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这里,干脆找了顶挂纱帘的席帽扣在他头上,把他背在背上,去了御帐。
“谢公公,你怎么把人带这里来?”离御帐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周亭拦住了我。
我看着他端正眉眼,一丝不苟的严肃神情,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滋味:“这案子怎么突然定了?定案结果是你查出来的吗?周大人?”
周亭脸色瞬间难看,但绷着没发作,而是看了看四周,手朝我来路一展:“外面人多眼杂,谢公公还是先回去,眼下皇上正烦着,恐怕没功夫见公公。”
我不管他,背着人直往帐门去,周亭跟着我,又拦了一句,见说不动,又道:“公公执意要进去见皇上,背着个人也不方便,此人可以先交予卑职照看。”
“谢了,不必。”我把昏迷的吴贵宝又往上托了托,就这么背着直接闯进了御帐去,门口两个侍卫本想拦我,被周亭制止。
御帐里充斥着一股烈酒的气味,帐里只有赵煜风和管公公两个人,御榻上一矮脚檀木案几上只有一只双耳酒瓶和一只青瓷酒杯,没有菜。
赵煜风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管公公沉默站在一旁,一脸担忧,却不敢上前去管的样子,见我来,神情有一瞬松懈,却在望见我背上的人时脸色又变了回去,并一手以宽大袖子遮挡,偷偷朝我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我心里突然打起鼓来,心想我来干什么?来对赵煜风兴师问罪吗?从前我和赵煜风之间多有对峙,都是出于我们两人之间的私事,这还是我第一次为了别人来主动找他。
心里正茫然,赵煜风已经注意到我了,红着双眼抬头,冲我招手,说话时带着明显醉意:“二宝你过来,朕正想找你,你就来了,管叔,传些吃食来……二宝要吃东西。”
我摇头,步履沉重地慢慢靠近几步:“我不吃,不饿。”
赵煜风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眼神一凛:“你背上背着个人?谁?”
我:“吴贵宝,就是那次被成田军欺辱之后跳了河,被救上来之后,今天又被那些畜生……”
“你把这个晦气奴才带过来干什么?”赵煜风眼神暴戾起来,紧攥着手里酒杯。
我感到对他这种眼神的陌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恐惧感,强装镇定道:“皇上,吴贵宝的案子已经定案了吗?他是被污蔑的,您不是知道?其他宫女和太监呢?也是一样吗?都已经定了是为钱财……”
一声刺耳脆响,赵煜风将酒杯摔在了榻前的铜熏炉上,碎裂的瓷片四飞,其中一片擦过我额头,尖锐的疼痛过后,我感觉到有细细的血流下来。
“此案已经定了,孙鸿光那老东西教朕这么定的,”赵煜风眼里仿佛烧着黑色的火,阴沉道,“怎么?现下你一个奴才,也要来教朕怎么定案了?”
“送他回去。”赵煜风冷冷道。
管公公立马从御榻边过来,推着我肩膀要带我走,我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站在原地不动。
赵煜风:“谢二宝!你背上那晦气奴才再叫朕多瞧上一眼!朕便很难有心情留他一命了!”
我和他隔空对视,咬了咬牙,终于背着吴贵宝离开了御帐。
“怎的这般有胆子找死!”回了管公公的帐子,他气得发抖,在我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这种事你也敢去多嘴?平日里你同他闹脾气,你拉我扯你追我躲,仗着他喜欢你宠你,兴许还能算情趣!”
管公公压低声音恨道:“这种已经让圣上在外丢了面子的事,受了欺辱的事情,你也敢往上去冲?不要命了?再有一次,别说我了,神仙下凡也难救你!”
我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听他教训,心里只想他教训得对,可吴贵宝呢?吴贵宝怎么办?他接二连三被侮辱侵犯,他已经受尽了伤害,现在非但一个公道都不能有,还要背负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