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笼 第10章

直升机平稳上升,牧汉霄坐在座位上检查过装备,他与飞行员交谈几句,交谈完毕后抬手把牧羽抓到面前,开始给他扣安全带,并额外在他的手腕扣上一块心率表。

牧羽乖乖由着牧汉霄把他严实扣在面前,两人离得这么近,牧羽也不说话,直升机轰鸣噪声大,他戴着耳罩,只专注看外面的天空。

临近起跳高度,牧汉霄拿过护目镜戴到牧羽脸上,牧羽的护目镜是透明的,牧汉霄则戴上一副黑色护目镜,抬起手臂看一眼高度表。

直升机门哗然打开,强风涌进机舱。

他们已经距离地面四千米高度。大地上城市的痕迹星罗棋布,蜿蜒围绕广阔的海岸。风吹过牧羽的身体,几乎要将他带离机舱。

但他被牢牢扣在牧汉霄的胸口前,在千米高空的风中稳定固然。他一手扶着机舱门,眼望脚下错落的云层和大海,忍不住咽下唾沫。

他想玩跳伞是一时兴起,真到临跳边缘了,说不紧张是假的。他下意识想朝身后的牧汉霄讨点什么,牧汉霄的体温高,暖热得贴着他的后背,他想牧汉霄能抱着他,或者握住他的手。他此时才意识到,牧汉霄的突然到来竟然非常的是时候。

可他只是紧紧抓住舱门,在风中深呼吸。

他的手腕被握住拉开。牧汉霄一手扣住上方舱门,把他的手放在胸前背带上让他抓住,抬手握住他下巴稍一用力,牧羽被迫仰起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害怕?”牧汉霄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低低响起。穿过巨大的风声和机翼旋转的噪音,带着微烫的温度烘热牧羽的耳朵。

牧羽稍微镇静下来,装作冷静:“不怕。”

男人的呼吸就在身后,若有形地落进他的耳根和脖颈。牧羽忍不住侧头去看,只看到牧汉霄突起的喉结和冷峻的侧脸。

牧汉霄说:“跳了。”

牧羽闭上眼睛,与牧汉霄从直升机上一坠而下。

小时候牧羽没有朋友。最初被送来牧家的时候身体不好,在家养了一年,牧云霆请了老师单独教他语言和通识课程,等再去学校时只能插班。

他那时不爱说话,性情孤僻,也不愿意交朋友。他对高傲威严的父亲和后母畏惧,更讨厌会欺负他的牧泽驹,于是天天想回家,在家里等着牧汉霄回来。

牧汉霄很冷淡,也很少说话。但牧汉霄不会欺负他,也不曾冷眼相对,他的冷淡仿佛与生俱来,反而对这个病弱孤单的外来弟弟有些多出的耐心。或许是看牧羽太可怜,也或许是不甚在意这流浪猫一般的孩子。

云海极少有访客,除了家人偶尔造访,所有公事牧汉霄都不会带进家里。那稀少的几年里,云海对牧羽来说就像一个安全的秘密基地,有牧汉霄守在门口,谁都不会乱闯进来。

但牧汉霄常常不在家。牧羽等不到大哥回,久了就要哭,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等牧汉霄终于回了,更要在他面前哭,问他为什么总是不回来,是不是也和牧家其他人一样,不喜欢自己。

那时牧汉霄才正式接受公司一应事务不久,工作极为繁忙。即使如此,他仍然带牧羽去了雪山滑雪。

牧羽自被接回国内后极少出远门,牧汉霄亲自教他玩滑雪,牧羽体能差,玩得气喘吁吁兴奋不已,抱着牧汉霄的手臂又笑又闹。牧汉霄没让他玩太久,不管牧羽的抗议就把人抱下了山。

那天也是阳光正好,群山白雪皑皑,蓝天下一片纯白无暇。牧羽被套上帽子和围巾,抱着牧汉霄的脖子,红扑着脸指天上,“哥哥快看,天上有人在飞。”

天空中一个鲜艳的降落伞带着一个人朝山下缓缓滑去。牧汉霄一手抱着牧羽抬头看去,说:“他玩的是跳伞。”

“我也想跳伞€€€€”

牧汉霄告诉他:“跳伞要从几千米高的天上往下跳,你会害怕。”

牧羽依赖地靠着他,“哥哥陪我一起,我就不怕。”

牧羽很粘牧汉霄,软绵绵地追问哥哥可不可以陪他玩,牧汉霄把他抱回车里,牧羽自己乖乖系上安全带,去抓牧汉霄的袖子。

最后牧汉霄对他说,等他再长大点身体好了,就带他去玩。

下坠的风刮过牧羽的脸,云层在周身急速环绕,大海像一只巨大的蓝色眼睛,遥望天空中两个人的坠落。

牧羽紧紧抓住背带,紧闭着嘴,心跳在胸腔中疯狂跳动。辽阔的天地之间,他倏然变得渺小,只有身后与他绑在一起的牧汉霄是唯一的热源。

高空的空气寒冷,又被炙热的阳光驱散。肾上腺素疯狂分泌,牧羽不受控制地乱了呼吸,他遥望广阔的地平线,身体穿过云层,像有冰凉的微雾刮过皮肤,天空触手可及,蓝得令人想流泪。

他忽然想,如果这个时候他解开自己的安全扣,会不会把牧汉霄吓坏。

眼睁睁看着他落进大海,就算是牧汉霄,表情也一定会很精彩吧。

然而这个疯狂的想法只在他的脑海中存在了一瞬,牧汉霄就拉开了降落伞。伞在风中砰然展开,牧羽被一股力量猛地往上拉,回过神来。

降落伞悠然在天空中滑翔。牧羽听到牧汉霄在他身后说,“手臂打开。”

牧羽想起之前教练教的动作,松开背带放松四肢。降速骤然变缓,牧羽的心跳仍然剧烈,他微微喘息着,身体忽然变得轻盈,双腿没有知觉似的,脚下遥远的大海又变得温柔,海浪无限起落,像等待他降落的温情摇篮。

牧羽恍然看着天与地的风景,一时好像真的在飞翔,像他抬头看到天上的飞鸟,掠过风和阳光的痕迹。短暂脱离大地的束缚,拘禁的灵魂也能脱离肉体,随风在天空中飞舞。

他被扣住手腕,牧汉霄动作沉稳,从后查看他的心率表。

他的心跳太快,牧汉霄抬手放在他的胸口,状若安抚,“放松,不会有事。”

男人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模糊。宽大温暖的手心贴着他心脏的位置,奇异的是,牧羽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莫名想起十岁那年,他在家门口的湖边玩耍。那天天很冷,连阳光都是冰冷的,湖边的土地冰滑,他失足落进湖里,被赶来的大人捞起来时浑身都是冰的,把他的母亲吓得浑身发抖,大哭不止。

落入湖中的感觉窒息而黑暗,像一口冰棺将他封死,湖底的鬼魂伸出无数只手将他往下脱。冰水涌进肺部,幼小的牧羽差点死掉,他的母亲第一次露出那种绝望而恐惧的神情,在他的印象里,母亲从来都是随性的,很粗心,还很笨。

后来他就被送进了牧家。母亲走了,把他留在了另一片冰冷的湖里,再也没来找过他。

地面越来越近,降落伞平稳地滑过海岸,慢慢落在草地上。牧汉霄先落地,牧羽后一秒才踩上地面,差点没站稳,被牧汉霄抱住站好,解开了安全扣。

范恩和陆豪一行人跑过来迎接,有牧汉霄在场,没人敢表现得太放肆,只收敛拍拍牧羽:“怎么样?第一次跳伞,感觉很爽快吧。”

牧羽一站到地面上就缓过来劲,重新露出笑脸:“爽快得很,陆豪也试试?”

陆豪叫着绝对不跳,一旁牧汉霄全然不理会他们,熟练收起降落伞,几名教练员小跑过来帮他折叠好,提过伞包,牧汉霄摘下护目镜和手套交给他们,就这么径直走了。

谢鸣这回识趣,没跟着牧汉霄一起走,而是留在了牧羽身边。牧羽笑眯眯的,“谢叔怎么不和老板一起走?”

谢鸣呵呵笑:“牧总说笑了,您才是我的老板。”

“那你还连我想玩什么这种事都通风报信?”

“跳伞这种娱乐项目危险系数高,无论如何还是要知会您的家人一声,以免家人担忧。”

牧羽指着自己:“我几岁了,还需要你知会给他?”

范恩和陆豪拉他:“好了好了,走吧吃饭去。”

眼看牧汉霄越走越远,一辆车停在路边,有人下车来为他开门,牧汉霄坐进车里,竟是就这么走了。

范恩很不理解地嘀咕:“你哥什么意思,来带你跳个伞就走了?是担心基地的教练员和装备不靠谱吗?可这个跳伞基地是非常专业的唉。”

牧羽漫不经心地:“管他那么多干嘛,他爱怎么样怎么样。”

他不想去猜想牧汉霄的想法。想来牧汉霄也不喜被揣测,他惯会隐藏,喜怒不形于色,端着一副冰山的模样多年,再多情绪也隐去了。

况且从前牧汉霄就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有小时候不懂事的他会当作恩赐,为这个男人的逗留欢欣,为他的离去而落泪。

他是多么好拿捏的一个可怜虫。

第13章

等到约定好和品牌商见面的那天,托姆却没来。代替他来的是另一位CEO,一位温和的女性。

“托姆还是太年轻,做事不按规矩,对待你们这样优秀的合作方竟然拖了这么久。我们已经将他派去其他部门就职。”

总裁脾气很好,很快与牧羽签定好一系列协议,末了与他闲聊:“牧先生年轻有为,没有选择依附于家族产业,而是一个人带领团队出来创业,真是不简单。”

这群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总裁又直接点破牧羽的身份,再一想到牧汉霄现在也在美国,牧羽很容易就能想到前因后果。他也不明说,与对方一起端着和气:“您太抬举我了,总之是顶着这个姓氏,无论是在家里上班还是出来创业,又有什么区别。”

总裁笑:“能够拥有在商场中角逐的目标和勇气就已经很可贵了不是吗?您和您的哥哥都是这般优秀,能与你们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牧羽不着痕迹看一眼旁边的谢鸣,谢鸣起身与对方继续接洽,牧羽也懒得再说些场面话,起身走了。

范恩心大,兴冲冲说早知道就直接把他名号抬出来,什么合作谈不到,牧羽把他踹到一边,把谢鸣叫到自己面前。

他给牧汉霄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一会儿被接起。

牧羽开口:“牧汉霄,既要管你那边,还要管我这边,你累不累啊?”

电话那头的牧汉霄没说话。牧羽说:“你放心,我是五好良民,不会干偷税漏税洗钱那种事。你要是实在精力充足,不如多把注意力放在嫂子身上。两位老人家就没有催你们要孩子吗?嫂子的公司正缺钱,你不如把谢鸣派去她那里,好好给人家搞搞公司建设怎么样?”

牧汉霄声音低冷:“她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电话里忽然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在和谁打电话?怎么语气这么不好。”

牧羽闭上了嘴。他听着电话里牧汉霄对女人说:“牧羽。”

“小羽也在美国?怎么不约小羽见个面......”

“......我的事也不需要。”牧羽没有等到听完他们的对话,面无表情地把剩下的话说完,“牧汉霄,别再烦我。”

他挂了电话,看向谢鸣。谢鸣规矩站着,牧羽又换了张客气的面孔,温和问:“大哥和嫂子一起来的?”

谢鸣答:“是。”

“这个时间一起出国,是度蜜月吧。”

牧羽走到谢鸣面前,目光冰冷,“他们住在一起?”

谢鸣如实回答:“牧先生与柳夫人新婚燕尔,自然是要同住的。”

牧羽发出点意味不明的拖长音,仿佛自言自语:“看来是准备要孩子了,算我白说。”

他随手探进谢鸣口袋,谢鸣一惊,差点没稳住。牧羽却只是笑笑,从他的口袋里摸出烟,弹出一根烟放在嘴边。

谢鸣只好拿出打火机为他点上。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极好,知道此时不是管束他的老板抽不抽烟的时候。

火焰点燃烟嘴,烧起细小的黑痕。牧羽垂眸抽着烟,纤长的睫毛遮住瞳孔,面色漠然得像雪。

他平静开口:“谢叔,不是我小心眼,只是公司里若有个成天把老板的行程往外汇报的人,我实在是不放心。您看这样,下次要是牧汉霄再把我的行程摸得这么透,您自己递辞呈走,行吗?”

谢鸣低声答:“是。我感到非常抱歉,牧总。”

牧羽收起手机,看也不看他,径自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离开。

牧羽回国后,厨师费尔找到他,想请几天假回老家看看。

费尔的家乡在欧洲,他跟了牧羽这么些年,很少告假。牧羽爽快批了他的假,还给他买了不少东西,让他一并带回家去。

下周夏阁会在裕市开演唱会。牧羽得知这个消息,让陆豪帮忙买了票。

夏阁是个才出道两年的歌手,目前只出过一张专辑,都是自己创作,自弹自唱,算是个才子。或许是出道时间短,公司也没有特意捧,夏阁至今人气一般。

说来夏阁所属的公司还是牧泽驹名下。牧泽驹的娱乐公司越做越大,夏阁这种小歌手大概还到不了他面前。

但牧羽还挺喜欢夏阁的歌,不仅买了夏阁的专辑,还偶尔琢磨这小子出歌怎么这么慢,一张专辑听了都不知道多少遍了。这次夏阁开演唱会听说会展示新单曲,他有些期待。

夏阁这种小透明够不上开大型演唱会,只能选择类似私人演唱会的形式,地点定在一家酒吧。

牧羽也不知道谁给选的破地方。酒吧是裕市相当火爆的大夜场之一,但老板好巧不巧是赵家的人,且听说依附于赵家的势力为人张狂,也闹出过事,最后都被压下去了。

但最近赵梦令去首都开会了。主子不在,狗腿应该多少会收敛点。牧羽没在意这种小事,在举办演唱会的当晚驱车前往酒吧。

听说他们要去看演唱会,兰末也凑热闹要加入。陆豪离得近先去接她,牧羽先一步到。酒吧被包场,他进去时里面已有不少人,或站或坐三三两两闲聊,舞台上已放好设备,夏阁还未上台。

牧羽到吧台前坐下。他被管着好久没喝酒,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喝点,随手点了杯威士忌。

酒保主动与他打招呼:“牧先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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