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泽驹脸色微变。牧云霆淡然开口:“小羽病得不轻,多去探望也是应该的。”
赵梦令嘲讽一笑:“我可不敢去探望一个敢拿枪杀人的疯子。”
牧泽驹忍不住嘀咕:“何城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赵梦令瞪他一眼,牧泽驹只好闭上嘴。这时牧汉霄放下筷子,站起了身。
牧云霆问:“你又做什么去?”
“晚上与姝嫣有晚会邀约,约好了午饭后见面。”
他对牧泽驹说:“一起走?”
牧泽驹如蒙大赦,他受不了餐桌上的氛围,尤其是母亲的冷脸,赶紧起身与父母道别。两人正要离开,赵梦令忽然在他们身后开口。
“汉霄,切记注意你的言行和举止。”赵梦令沉声道,“我与你的父亲、你们兄弟都是血脉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作为你们的母亲,我永远挚爱的就是你们兄弟三人,无论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们考虑。阿驹,你一定也要明白这一点。”
牧泽驹怔愣回过头,对上赵梦令的视线。
母亲的目光令他想到很多年前。那年父亲把牧羽接回了家,母亲那时正怀着小野,听闻消息后砸坏了家里的白玉茶具。尚在念书的牧泽驹匆匆赶回家,房间里满地的碎玉已收拾干净,母亲也平静了下来。
他还记得那天母亲很用力地抓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像今天这般。母亲对他说阿驹,你一定要记住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你们的一切,但你们才是牧家的主人,不要让任何人偷走属于你们的东西。
即使是托付一生的人也会带来背叛,只有把砝码握在自己手中才真实。情义是财权的附加,信任是衡量后的取舍,商海政场皆是如此,婚姻也亦然。
母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是在告诉自己,别忘了当初她说过的话。
牧泽驹与牧汉霄一同离开碧波堂。牧汉霄今天格外沉默,几乎不与他们交流,往常他还会和他们两个弟弟说说话,但这次大哥不知在想什么,连母亲的质问都不回应。
他总是不知道大哥在想什么,只本能地信任并畏惧这位如父的长兄。牧汉霄从小就被当作整个家族的接班人培养,比起他和牧知野受到的教育更为严苛。大哥注定要成为在狂风巨浪中不动如山的顶梁柱,而大哥也做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巨大压力大哥都一声不吭接了下来,有时候牧泽驹都觉得大哥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冷静,沉稳,从不出错。
只有在牧羽面前......
牧泽驹想到这个名字就郁闷,烦躁把它从脑海里挥走。他看着大哥离开的背影,心中默叹一口气。
第20章
晚宴在一座庄园酒店中举行。宴会名贵云集,举办宴会的主人亲自来迎接他们夫妻二人。
牧汉霄与柳姝嫣一来便成为众人的焦点。这对夫妻容貌出众,站在一起便是一道极养眼的风景。牧汉霄一身西装英俊有礼,柳姝嫣精心打扮过,一条杏色流光的长裙衬托皮肤雪白,长发挽起,艳美而不失端庄。
来与牧汉霄交谈的人不断,晚些时候,柳姝嫣有些累了。二人便避开了人群,转向庄园一角较静谧的花园小路。
牧汉霄看出柳姝嫣似乎有话想与他说。他的妻子漫步在星灯与花丛中,裙摆流光溢彩,轻巧飘荡。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散散步,看看花了。”柳姝嫣自嘲,“每天醒来就是工作,喘口气的空都没有。”
牧汉霄说:“如果你不相信下属的工作能力,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位。”
柳姝嫣笑着摆手:“你已经帮我太多了。或许我不信任的是除我自己的所有人,家中几个哥哥仍然对我现在的位子虎视眈眈,父亲也站在他们那边......不说这些了。”
牧汉霄便换了个话题:“柳老先生最近身体如何?”
他问的是柳姝嫣的外公,老人已八十高龄,自退休后便颐养在家。柳姝嫣答:“外婆走后,他就一人独居,身体也愈发不好了。当年外公门下那么多学生,现在也是门庭冷落,只有龙叔常来探望他。”
“龙叔也快六十了。”
“是啊,这次龙叔要调去南方,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牧汉霄默然沉思。柳姝嫣走向他,月色下她美丽的脸庞朦胧,清冷的眉眼仿佛都柔和。
“汉霄,我想......”
柳姝嫣一句话没说完,似有些出神。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这一切都有条件,但是你的到来让我安心了许多,从前我不过是他们眼中的壁花,现在我终于能握住我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后来眼见你成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背影,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能想到,一个破败不堪的柳家竟然会成为你的选择。”
“柳家有你在,不必妄自菲薄。”
柳姝嫣一笑。她笑得有些凉,不知是五官天生的冷感还是为何。她忽然放轻声音:“汉霄,我知道你曾有过自己的感情,我也有过。但是既然上天注定我们结为夫妻,或许这也给了我一个安定下来的理由。我漂泊太久......已经有些累了。”
牧汉霄低声道:“现在你可以休息了。”
柳姝嫣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至今她仍时而感到不真实,这不真实感是来自终于获得她想要的地位和权力,还是内心被掩藏的虚无,她难以辨别,也无法看出牧汉霄在注视自己的时候,目光中有多少会是爱意。
柳姝嫣抬手轻抚牧汉霄的侧脸,声音轻得飘渺:“汉霄,我想落在你身边。你会接住我吗?”
她闭上眼,抬起头吻住了牧汉霄的唇。
牧汉霄静在原地,没有拒绝柳姝嫣。
月光如银色流水倾落。花园中叶瓣沙响,宴会人声遥远。忽然台阶下传来牧羽的声音:“再乱晃都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牧汉霄和柳姝嫣拉开距离转头看去,只见牧羽和兰末刚刚走上台阶,两人似乎是在花园闲逛,兰末穿着条垂纱的小礼裙,头发都有些乱了,脸上还残留着与牧羽玩闹后的笑意,却在看见他们两人接吻后僵在原地。
牧羽穿着白衬衫,碎发落在耳后,裤脚沾了些灰。他片刻注视着花园中的两个人,而后淡漠移开视线。
柳姝嫣感到手心所触碰的身体一瞬绷紧了。
牧羽礼貌对他们说:“打扰二位。”
他搂过兰末的肩:“走吧,我们回去。”
兰末还盯着他们两人,柳姝嫣看了她一眼,侧过头收回视线,竟没有与二人打招呼。兰末愣愣的,似乎呢喃了句姐姐,但她的声音太小,没有人听见。
她被牧羽带出了花园。
庄园太大了,花一路漫延淹没。牧羽牵着兰末漫无目的地走着,他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他的脑海被牧汉霄和柳姝嫣在花园里接吻的画面占据,他好像快麻木了,甚至有种牧汉霄终于给了他最后一刀濒死剧痛后的快感。
只要牧汉霄是真心爱他的妻子,那么一切都好说,他祝他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他浑噩来到湖边。湖周灯火连缀,偶有三三两两宾客路过。牧羽停下脚步,望着湖中倒映的夜空,他的手似乎在细微地颤抖,腿也乏软无力,他忽然之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却还强撑着让自己站稳。
兰末的手冰凉。牧羽转过头,却见兰末睁着双无神的大眼睛,也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她茫然喃喃着:“怎么会这样。”
“兰末?”
“不应该是这样......不,不行。”
兰末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神经质般反复念叨,眼中渐渐蓄起泪水。她红着眼眶抬头看牧羽,一脸无助和害怕,“哥哥,他们为什么在接吻?”
牧羽握住女孩的肩膀:“兰末,你先冷静。”
兰末却挣开牧羽的手。她在草地上焦虑地来回走,咬着指甲不断自言自语。她简直性情大变,上一刻还开开心心拉着牧羽嬉闹,下一刻在误入花园撞见那两人幽会的场面后便失魂落魄,伤心欲绝。
“姐姐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牧大哥?”兰末站在原地,如同怯懦畏缩不敢确认事实的小孩一般,“她不是应该喜欢我的吗?”
牧羽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力气。一切都太荒谬了,兰末喜欢的那个人竟然是牧汉霄的妻子,而身不由己的女孩既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还要眼看着爱的人走入婚姻的殿堂。
他们究竟谁更可怜?
“从前她明明对我很好,她也喜欢我的!”
“兰末。”
“真的,哥哥,我没有骗你,姐姐只是不说,但她心里€€€€”
牧羽捧住兰末的脸,兰末安静了下来,睁着双嫣红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尽是无措和恐惧。
她在恐惧什么?是得知自己终究被抛弃,还是永失所爱?
“别再骗自己了。”牧羽轻轻抚去兰末眼角的泪水,低声对她说。
心脏传来持续的钝痛,钝痛令人窒息,好像未来已全数到此为止,他和她都被钉上了被遗弃的死刑架,只不过兰末仍在火中挣扎,而他已无所谓被大火焚毁。
他不会再有任何期待了。
安排好公司一应事务后,牧羽动身前往美国。他并非一去不回,只是正好范恩那边需要他。虽然如此霍诗音和陆豪也怕牧羽一跑就是好几年,到机场还千叮咛万嘱咐,威胁他不许丢下国内的摊子当甩手掌柜。
牧羽没带费尔和李冰。他把他们辞了,并支付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违约金和工资补偿,并给他们买了保险。虽然牧羽知道费尔和李冰不会真的失业,也不一定缺他这笔钱。
听闻自己被辞的消息,费尔依旧淡定,默默地就收拾东西自己走了。李冰却没有立刻接受。他刚查出那个酒吧的一些蛛丝马迹€€€€酒吧老板的确不一般,面上在经营娱乐服务行业,私底下却与走私有关,且规模不小。酒吧发生枪击后,李冰追查到老板逃去了美国,只是还未查出货物的去向,走私贩卖的链条也停了。
“到这里就不必再查下去了。”牧羽对李冰说,“辛苦你了。以后再不用再伺候我这么麻烦的雇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李冰认真道:“牧先生,我从来不觉得您麻烦。”
牧羽却漫不经心地:“好好,煽情的话就不用说了。”
他态度坚决,李冰只好不再多言,当天便收拾东西与牧羽道别离开。
至于谢鸣,青飞还用得上他,牧羽无心再去多管。
他乘坐飞机离开裕市,前往大洋彼岸的异国。
第21章
牧羽抵达美国后,依旧是范恩来接他。霸气的吉普在路上飞驰,车里放着乡村音乐,范恩眉飞色舞道:“你来的太是时候了,下周有一场非常有趣的派对,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
牧羽坐飞机坐得困倦打哈欠:“好啊。先把我送回家,我要睡觉。”
车拐上前往国会大街的大道,范恩还在讲八卦:“派对是我舅舅家办的,他要结婚了,老婆是伯爵家的女儿,他们家富得流油,一群人在五大湖的城堡夜夜笙歌,我也是头一次参加他们的派对,听说什么影星,音乐家,欧洲贵族都会去玩€€€€这次一定给你找个有钱的大帅哥,你觉得弹钢琴的怎么样?小说家也不错啊。”
“范恩,你太吵了。”
“赫尔金!我非常想念你,你一来我就忍不住想说话,你们把我一个人丢在美国,就完全不想我吗?”
“想想想,想死你了。”
牧羽一路被范恩吵得睡不着,等终于到了家,他把行李扔到客厅上楼洗澡。范恩已经雇人提前将房子收拾干净,他在楼下打电话联系今晚的餐厅,牧羽洗完澡后爬上床,窝进松软干燥的被子里睡觉。
范恩上楼来看了眼,叫人送来日常用品,冰箱也塞满,安排好一切后才轻轻关门离开。
牧羽很快沉入梦乡。他明明没做什么,却非常疲倦,好像灵魂都虚浮地要飘离身体,一同带走某部分特定感情和记忆,如此不堪重负的肉体才能有片刻的轻松。
他又梦见小时候的湖边小屋。白哈尔湖的四季和晨昏色彩分明,冬天整座湖结成一块巨大的冰晶,雪无休无止,母亲与他围坐在壁炉边烤火。祖母生前留下堆积如山的书籍,牧羽从小泡在书堆里,他没有别的娱乐活动,也没有什么朋友,每天就窝在房里看书,和母亲一起做家务,晚上吃很简单的晚餐,和母亲靠在沙发上聊天。
母亲不爱看书。祖母那一代曾是没落的贵族,但到母亲这里贵族的名号早已不复存在,家族也只剩零星几个后代。家里没钱,母亲没念什么书,早早便外出挣钱,后进入演艺圈拍电影,靠着容貌成为名气不小的艳星。她最红的时候写真集远销海外,那时她年轻,钱挣得多,更花得多,无论男人还是珠宝首饰化妆品,能满足虚荣心的一切她都要。
后来母亲遇到牧云霆,生下了他。从那以后母亲彻底退出演艺圈,在白哈尔湖边的老房子里与他相依为命。女人年轻时无限风光,存款却少得可怜,她渐渐变卖了几乎所有首饰,到最后已无可变卖。
母亲是偷偷生下他的。母亲对他坦白一开始想打掉肚子里的孩子,女人了解到牧云霆与其妻子的家族背景,不愿无辜的孩子出生到世界上来受大家族利益纷争之苦。但不知为何,最终母亲还是生下了他,并带着他躲了起来。
或许母亲还是天真地以为生活总有出路和希望,即使出身不光彩,只要隐姓埋名本分地活下去,就依然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她错了。她是无依无靠的浮萍,因而牧羽也是。
起初年纪尚小的牧羽总以为有牧汉霄在,自己就是安全的。
直到他与牧知野第一次矛盾爆发被赵梦令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整整三天,没有人来找他。
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安全。他也是浮萍。
他脆弱的根系无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