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笼 第18章

牧汉霄低声说:“你长大了。”

“我没有。”牧羽依恋地牵起男人的手,轻轻与他十指扣着:“今晚你要和我聊天,哄我睡觉。这是我的生日愿望。”

他期待地看着牧汉霄,那期待中又含有一丝天真的小心翼翼。他们的确很久没有睡在一张床上了。从前牧羽还很小的时候,怕黑,怕鬼,打雷下雨睡不着,风一吹也要惊醒喘息。

最初他一直要找妈妈,要回家。他三天两头生病,在陌生的医生和护士面前瑟瑟发抖,不懂语言,不认识人,晚上都不肯上卧室里的大床,只一个人抱着毯子躲在房间的角落发呆,佣人进来都差点找不到他。

一开始只能让牧羽的语言老师转达牧羽的意思,后来牧汉霄嫌效率低,自己学了点牧羽老家的通用语言,渐渐便能和牧羽说话了。不知是否是语言的力量更容易拉近距离,小孩慢慢变得听牧汉霄的话,不再排斥旁人的靠近。

之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牧汉霄被钻了被窝。

该庆幸牧羽那时还小,而牧汉霄也才二十多岁,还没有变得像后来那样不近人情到不可理喻的地步。看在雷电和大雨的份上,被打扰清梦的牧汉霄勉强收留了这个吓得像兔子一样窜进他怀里的小朋友。

这一收留就是好几年。

不知什么时候,牧汉霄不再允许牧羽随意爬上他的床,更不再把他半搂在怀里低声哄睡。

可今天牧羽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攥着枕头躲被子里不出来。过会儿他听到床头灯关的声音,牧汉霄也睡了上来。

牧羽挨到男人身边,声音软糯地叫哥哥,牧汉霄随他蹭过来,嗓音低沉:“又撒娇。”

牧羽窝进他温暖的怀里,终于安分。他小声说:“你越来越不回家了,也总是很晚才回我消息。”

“我忙。”

“哥,我以后念商科,帮你打理公务好不好?”

牧汉霄低低地笑。牧羽不满,牧汉霄说:“随你想念什么,公司不需要你操心。”

“我想多和你待在一起,想帮你工作。”

“你乖乖待着不乱跑,就是帮我的忙。”

“我跑去哪里呀。”牧羽嘟囔,“哪都不去的,哥......”

他渐渐困了,埋在牧汉霄怀里睡去。他玩过了头,蹭一身花香,洗过澡后花的气息仍淡淡萦绕。贴上来的身体温热柔软,心跳声微弱震鸣,好像脆弱得能够一手捏碎。

牧汉霄有过数任伴侣,男女不禁。他频繁的佳人有约常引得牧羽闹脾气。牧羽不掩饰对牧汉霄的占有欲,他讨厌牧汉霄身边所有的所谓“伴侣”,甚至几次故意捣乱牧汉霄的约会。

这种极为任性的行为一度得到了牧汉霄的纵容。男人从不解释自己的行为,但也不对牧羽发火,只是从此都不让牧羽知晓而已。似乎比起被理解,他更偏向于让牧羽安静。

“哥,这么晚也要出门吗?”

“嗯。你就乖乖待在家里。”

牧羽听他哥的话,乖乖待在云海,从来不乱跑。牧汉霄出门,他就在家里一直等,等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才等到牧汉霄回。有时男人彻夜不归,牧羽就整夜失眠,独自窝在偌大的床里发呆。

他不要牧汉霄总是不在自己身边,越是长大反而越闹得厉害,连闻到牧汉霄身上一丁点的女士香水味也要大发脾气,不吃饭不睡觉,非要牧汉霄亲自过来哄。一次牧泽驹来云海找大哥,正好撞见牧羽在质问牧汉霄的夜不归宿,牧羽气得都快哭了,转身就上楼进了自己卧室,砰地关上门。

要不是亲眼所见,牧泽驹都没法相信他们二人竟然是这种相处方式。大哥公务繁忙,出差和应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有时家里人数月都见不到他的人,怎么到了牧羽这里,连夜不归宿这种事都可以吵起来?

事实在他看来,是牧羽单方面的发怒,大哥竟然没有生气。这对牧泽驹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从小到大他从不敢挑战牧汉霄的权威,在牧汉霄面前发火和失态简直是天方夜谭,其他小辈同辈亦如是。

自从做了老板,牧泽驹偶尔会在遇到难关时前来请教大哥。牧汉霄几乎完全不插手他的工作,但不吝于教会他自己的一切。两人在书房讨论正事,中途牧汉霄看一眼时间。

他暂停了讨论,起身离开书房。牧泽驹看着他进了牧羽的房间,许久才出来,随手关上了门。

他回到书房,牧泽驹试探问:“哥,发生什么事了?”

牧汉霄淡然答:“哄小孩而已。”

牧泽驹不再问了。之后他离开了云海,离开前看了一眼这栋掩映于山光湖色间的独楼。

牧泽驹心中的某种想法越来越强烈€€€€没有把牧羽彻底赶走,而是让他在家中的一角落地、长大,或许是他们所有人做出的最错误的选择。

第23章

少年期的牧羽出落得越发修长漂亮,容貌既有东方人古典柔和的气质,眉眼又似母亲一脉神秘而灵动。他的性格傲慢,仍不乏追求者,但牧羽不喜欢学校里那些愣头愣脑的男生,更对女孩全无兴趣。

他的眼里只有一个人。

牧汉霄已为他安排好了一切。牧羽自进入学校接受教育后一直成绩优异,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子经过这些年的精心调理也渐渐好转。牧汉霄没有让他远走的打算,尽管母亲曾暗示过牧羽一旦成年,就大可在外自立门户了。

母亲的意思是让牧羽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但牧汉霄没有遵循母亲的意愿,两人牧羽身上出现背道而驰的选择,这一点令人感到微妙。

一切都似乎与牧羽无关。他连过年都不去牧家,他不愿意去,牧汉霄也顺着他。比起国内农历的新年,牧羽仍习惯性地更注重圣诞节。每年的圣诞他都热衷于把家里装扮得一派新年气息,厨师会依据他的口味做好丰盛的晚餐,牧羽就在家等着牧汉霄回来。

每一年的圣诞他都只有牧汉霄。他不需要别人,也不喜欢别人。

但牧汉霄不一样,牧汉霄不只有他。

十七岁的圣诞节,牧羽抱着毯子坐在客厅沙发,出神望着窗外的落雪。餐桌上的晚餐凉了热,热了凉。佣人过来小声告诉牧羽,说牧先生今晚不回了。

牧羽说:“没关系,我看看雪。”

那晚牧汉霄没有回云海。从前牧汉霄每年都陪牧羽过圣诞,今年却没有了。牧羽不笨,他那么在乎牧汉霄,当然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

即使牧汉霄还是那个把他严丝合缝拢在手心里的哥哥。

但牧羽不要他把自己拢在手心。

他要他看着自己。

他们谁都无法预测如果没有那一晚,牧羽是否不会一走就是六年,他们也不会大吵一架到几乎决裂。但没有如果。那晚牧汉霄回了云海,家里一片寂静,客厅的地毯上总散落着牧羽的小零食,但它们已经很久不在那里了。

气温回暖后,云海的夜里能听到虫鸣,偶尔还能见到萤火虫。牧汉霄回家接到海外工作电话,他没有上楼,就坐在客厅随手点燃了根烟,与对方交谈公事。

他声音放低,听到脚步声时抬起头,就见牧羽穿着睡衣,站在楼梯上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片刻,牧羽走下楼来。牧汉霄掐了烟,与对方简单聊完最后几句,挂断电话的时候,牧羽已经走到他面前。

“怎么不睡觉。”牧汉霄说。

牧羽的身上还有一丝沐浴后淡淡的皂香。他爱干净,透白的手垂在身侧,指尖纤细。牧汉霄注意到他又长高了一点点。

“哥,我好难受。”牧羽轻声开口。

“身体不舒服?”

“心里。”

牧汉霄沉默。牧羽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委屈地看着他:“你好久没有理过我了。”

“我只是没有及时回复你的消息。”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牧汉霄调整了一下坐姿,双手交握片刻又放开。他常遭到牧羽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进攻,牧羽的思维非常跳跃,连他都时而感到猝不及防。

“不要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他提醒牧羽。

“你回避我,就是不想见到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为什么不想见我?”牧羽固执地问:“就因为我总是缠着你吗?因为我太在乎你,我离不开你,你现在终于嫌烦了。”

“你的想法未免太多。”

“你明明也在乎我!为什么要回避我的感情?难道你都不在意我会为此伤心吗?还是说你在意,但你装作不知道!”

牧汉霄皱眉要开口,牧羽却忽然抓住他的肩膀跨坐到他的腿上。他一时哑然失声,清爽的淡香如雾扑面而来。昏黑的客厅,牧羽捧住牧汉霄的脸,那双星点翠绿的眼眸像一片迷幻的森林,毫不掩饰浓烈的悲伤和爱意。

“哥,你知道我爱你,对不对?”

牧羽低头吻住了牧汉霄。他的胆子实在太大了,轻而易举就跨过那条严禁的界线,吻充满青涩却极度热烈,一瞬间让冰冷的夜晚高温蒸腾。男人猛地扣住牧羽的大腿,手背几乎暴起青筋。吻缠绵火热,唇舌纠缠的水声与急促的呼吸混乱交织。牧汉霄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牧羽渴极了般吮吸他的唇舌,一双温软的手扯开男人的衬衫抚摸向上,男人的身躯坚实有力,火热的皮肤在牧羽的手心下起伏,充满隐秘的力量感。

下一刻他被握住腰扔进了沙发。牧汉霄粗喘着起身,他衣衫凌乱,散开的领口透出通红的脖颈。牧羽同样喘息着,他委屈地提高声音:“牧汉霄!明明你也爱我,你到底要装到什么时候?”

牧汉霄几乎咬牙切齿:“你疯了吗!”

他声音沙哑,牧羽红了眼眶:“你就是不敢承认,你是胆小鬼!”

“你是不是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那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爱你,我不希望你伤害我,我不想你离开我!”

牧汉霄深深呼吸着,他目光森然盯着沙发上的牧羽。那是他有血缘的弟弟,他还尚在高高的象牙塔里,烂漫地眺望远山和苍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牧汉霄已再也不想让这个弟弟从高塔的塔顶落入混沌的大地。

他从未有一刻对其他任何一个弟弟有过这种念想。但牧羽还是少年,这疯狂的想法却已牢牢摄住他的大脑,毒瘤般蔓延神经穿透骨髓,震得钢铁般的轨道嗡嗡颤响,哀鸣遍布皲裂的大地。

“别再让我听到这种荒谬的话。”牧汉霄一字一句:“现在立刻上楼回你的房间。”

牧羽死死盯着牧汉霄。最终他的自尊令他绷紧身体站起来,一言不发起身上楼。牧羽走上二楼,扶着扶手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牧汉霄。

他的声音有隐隐忍耐的哭腔,夹杂着无法言说伤透的恨意:“牧汉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的眼神在告诉牧汉霄你一定会后悔你的止步不前、不敢面对,囿于一方俗世的纷纷扰扰,沦为一个爱而不得的庸人,世人都以为你光鲜亮丽高贵不可攀,只有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借山才势高一无所有的懦夫!

牧羽终于醒了过来。

他像睡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里,床快把他淹没了。酒精给他带来了短暂的好眠,也令他的胃颇有些不适。昨晚度过放纵的一夜,醒后都不知今夕何夕,牧羽伸个懒腰,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来。

“玩得开心吗。”

牧羽一愣,看向门边。牧汉霄此时就坐在沙发上,他穿戴整齐,不知在哪坐了多久。

窗帘半掩,已是白天不知什么时候,房间仍昏暗静谧。牧羽定定看了牧汉霄一会儿,他想起什么,看了眼自己枕边,又四周看一圈。

“夏阁?”他试着唤了声,无人答应。他找自己手机,床边到处找不到,他拉开被子下床,光裸着一双腿踩在地毯上,满屋找自己的手机。

牧汉霄就看着他对自己视若无物,只穿着件上衣在他面前四处翻找。牧汉霄一言不发,呼吸都隐没在无光的昏暗里。他没有要发火的意思,此时此刻更像是火山剧烈喷发后残余的滚烫余烬,漫天漆黑遮蔽所有。

牧羽找不到手机,终于看向牧汉霄。

“我手机呢?”牧羽说。

牧汉霄漠然道:“想和谁打电话?”

牧羽笑嘻嘻地:“看看时间而已。”

“下午两点半。”

睡了这么久。牧羽看一眼牧汉霄,心想他从哪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事到如今他也懒得问牧汉霄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男人有病,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大哥也来参加派对了?”牧羽说,“早说啊,我和你打声招呼去。”

牧汉霄站起身。他手中就是牧羽的手机,他随手一抛,一道弧线划过,手机落进窗边的水生植物池。电话卡断成两半,掉在地毯上。

牧羽看着自己落进水里的手机,转头看向男人:“犯病了是吧牧汉霄?”

他冷着脸转身去换上衣服,穿好鞋往门外走。牧汉霄堵在他身后,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男人的气息冰冷,压抑着躁动的暴戾。牧汉霄低头看着牧羽,力气大得捏痛了牧羽的骨头:“那毛头小子还活着,但你们这辈子都不必见面了。”

牧羽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什么?”

牧汉霄要带着他离开房间,牧羽却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强硬甩开了男人的手。牧汉霄身形一定,再次看向牧羽时的目光已充满危险,甚至极少见的暴躁。

“别烦我了。”牧羽累了。他懒懒坐在床边,对男人说:“我都不找你了,你怎么还要跑来找我?麻烦你好好过你的夫妻生活去,别管我和哪个男人谈恋爱,我们互相放过对方,谁都别打扰谁的私生活,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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