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笼 第24章

第30章

深夜,云海二楼的一间卧室里还亮着灯。

牧羽盘腿坐在桌前打个哈欠,挂了和陆豪的通话。两人聊工作聊到快一点,陆豪这人精力旺盛,常常和客户喝完酒后再约朋友玩,玩兴奋了晚上睡不着觉,就和牧羽打电话聊工作谈人生,牧羽要是不接他电话,他就转头去骚扰霍诗音。

牧羽前阵子前往欧洲参加一场国际会议,回国后时差还没倒好,一合作方老板邀请他去游泳。那泳池的水温偏低,牧羽游得很不尽兴,回来后就有些咳嗽。

他关了灯窝进床里,头疼睡不着,烦躁翻来覆去好一阵后才稍微有些困意,渐渐不乱动了。

他没能深眠,星点梦境的碎片落进意识,令他断断续续地睡不安稳。恍惚间如坠入黑暗,湖底深处的水潮第无数次涌来,气泡扑向他的脸,冰冷和窒息感时而真实无比地缠绕身体,牧羽呼吸不稳,在不安宁的梦境间隙里难受地咳嗽,手脚发凉。

忽然有人抚上他的脸颊,熟悉暖热的气息将他包裹,纠缠他的冰冷感几乎一瞬就被打散了。牧羽醒过来,与坐在床边的牧汉霄对上目光。

牧汉霄说:“煮了梨汤,起来喝。”

牧羽静了会儿,坐起来接过碗,甜暖的梨汤滑过喉咙,他好受了些。牧汉霄随手放下碗,拉开被子搂过他,牧羽一僵,男人却只是把他抱进怀里,一手拢住他的胸口,一手垫在他的手腕下,握住他的手指。牧汉霄的动作熟练,从前不知道多少回这么搂着怕冷的牧羽睡觉,只不过那时的小牧羽每次都主动挤进他怀里,而现在的牧羽只背对着他,一句话也不说而已。

男人灼热的体温迅速温暖了牧羽的身体,冰冷的被子里也变得舒适起来。即使心里不愿接受这样的靠近,身体还是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

牧汉霄摸过牧羽空无一物的无名指,牧羽缩回手塞进枕头下面。牧汉霄没计较他这点抗拒的动作,说:“明天让医生给你做个检查,你就待在家里。”

“李冰呢?”

“被你辞了。”

牧羽正要发作,牧汉霄又把他抱进怀里,低声在他耳边开口:“柳老爷子走了。柳家会有大变动,我这阵子很忙,你不要乱跑。”

牧羽嘲道:“嫂子都焦头烂额了,牧总还有闲心回云海,是连面子功夫也不愿意做了吗?”

牧汉霄没回答,沉沉呼吸落进他的后颈。牧羽的手脚已被暖透,他忽而在男人的怀里发起呆,黑暗中心跳从背后透进他的胸腔,一阵一阵平稳跳动,渐渐盖过了所有声音。

十三岁那年,小牧羽做了件惊人的事。他从那可怕的禁闭室被放出来后便病了很久,出院后一直在云海休养,回到学校上课已是很久以后的事。

他表现得挺乖,大家都以为他小孩子心性,好好哄着就没事了。谁知牧汉霄都那样看护他,他竟然趁所有人不注意独自买了机票,早上的时候还乖乖吃了早餐,被司机送到学校,转头却背着包翻墙逃了学,包里一本书没有,只有他的证件,银行卡和一点现金,以及换洗衣服。

“越狱”计划很成功,飞机在北国的机场落地。可惜牧汉霄比他更快,得知消息后立刻乘坐私人飞机出发,在机场截住了牧羽。

牧羽不愿意与他回去,站在冰天雪地的机场门口和牧汉霄僵持。陪同一起来找人的机场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牧汉霄一身大衣风尘仆仆,黑着脸站在牧羽面前,堵着牧羽的路。

牧羽:“我要回来和妈妈一起生活!”

牧汉霄:“这不是你一个人买机票出国的理由,你才十三岁!”

牧羽瞪着他:“不,你根本就不关心我。我被关起来了,病了,你都不关心。你只在乎你的家人,可我不是你的家人,你的弟弟只有他们两个,没有我。”

牧汉霄面无表情道:“开始不用中文和我说话了是吗。”

不知是回到了自己出生长大的国家还是什么原因,牧羽一下飞机就全程用家乡话和牧汉霄吵架,听得身边几个当地人工作人员纷纷怀疑看牧汉霄。小孩委屈得双眼泪汪汪的,围巾裹着雪白的脸,眼睫毛都挂着水珠。

“我为了和你说话,才好好学中文。”小孩哭得一塌糊涂,指责眼前冷酷的大人:“我也是你的弟弟,明明是牧知野先烦我,我才推开他的,可你竟然偏袒他,我被关在那间小房子里,我一直求你来,我真的很害怕,可你就是不来!”

牧汉霄想说什么,牧羽根本不想听,背着包冲出机场大门。保镖连忙看牧汉霄脸色,没料到男人难得露出些微无奈的神情,竟是拿一个小孩没办法了。

后来牧汉霄与牧羽在当地逗留了两天。牧羽没能去找妈妈,那两天下起大雪,通往白哈尔湖边村庄的路被雪封住,车船不通。牧汉霄借了这个理由,没让牧羽再跑得更远。

“你不适合在这种环境里生活。”牧汉霄说。

牧羽裹着毯子坐在窗边,酒店房间里开着充足的暖气。他撇开脸:“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

“你被从湖里救出来后就落下了病根,这也是你的母亲把你送到我们身边的原因。”

牧羽没有回答,默默看着窗外的雪。世界一片冰天雪地,牧羽小声喃喃:“可待在你们身边好孤单。很冷,比在白哈尔湖边的雪地里还冷。”

那晚牧羽早早睡去,他经不起跋涉,夜幕一落就睡熟了。牧汉霄独自在客厅抽烟,处理了几个工作电话,之后起身进卧室察看。牧羽埋在被子里,纤小的一个,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脑袋,只听见很轻的呼吸。

或许在牧汉霄一路追来机场,又陪他困在这大雪天里哪也去不了的时候,小朋友已经原谅了他这个不算称职的哥哥。他记仇又爱吃醋,爱沉浸在只针对牧汉霄的不满和要求里,没想过牧汉霄是为了什么学习他的家乡语言,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能一直留在云海,慢慢念书,长大。

他只想要牧汉霄不遗余力地爱护他,而不想在满地刺痛的碎石里去艰难寻觅花开的痕迹。

明明他的心中有一片花园,一年又一年,等着他的哥哥走进来。

牧羽睁开眼睛。

窗外响起婉转的鸟鸣,天亮了。他闭了闭眼睛,慢慢从床上坐起。枕边已空,只有残留在身体上的些微暖意昭示他昨晚在某人的怀里睡了一夜。

医院院长办公室的门打开,兰末与父亲一同走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路过的人纷纷好奇看兰院长身后的兰末。

比起院长事业有成名声在外的儿子,大多人对兰院长的这位小女儿印象模糊,只觉得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什么上进心,在国外念了那么多书,回来还是在父亲的医院里做个小护士。

“从今天起你就在家里养胎,不准再来医院上班。”男人走在前面,说:“都什么时候了,心里还一点数没有。”

兰末跟在父亲身后没有说话。两人到停车场,男人把女儿拉到一边,把在办公室说过的一番话再次叮嘱一遍:“我说过很多遍了,嫁进牧家以后你必须以你的丈夫为中心,要做一个称职的妻子。有多少人想和牧家攀上关系都攀不来,你倒好,半点不上心!怎么教都教不会,家里没一个人像你这么笨……”

兰末垂眸听着,一句不反驳。她早学会在强势的父母面前用乖巧避免被更激烈地对待,唯一不同的就是从前父母极少关心自己,但自从嫁给牧羽后,她几乎每周都会收到父母的“问候”,询问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何,与牧羽的夫妻生活是否和睦等等。

问了种种,从没问过他们的女儿如何。

兰末开车回到牧羽的住处。她现在独自住在牧羽的公寓,牧羽会定期来看她,并给她请了厨师和护工,有时开车送她去医院检查,这样面上二人就还是关系亲密的夫妻。

下午牧羽来了,厨师便准备晚餐。两人一边等晚餐一边吃零食打游戏。牧羽还不知道她没了工作,问需不需要给她请一位司机,免得她独自上下班不方便。

兰末笑着说:“不用啦哥哥,我只是怀孕,又不是行动不便。”

她很珍惜肚子里的孩子,每天坚持在家运动,饮食按调配的营养餐来,定期前往医院做检查。她很开心地和牧羽说等小朋友出生后,要带小朋友去周游世界,去吃很多好吃的,给小朋友买最好的游戏机。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爱这个宝宝了。”兰末抱着零食袋子出神道:“从我确定怀孕起......不对,从我确定要一个孩子开始,我就开始爱这个孩子了。”

兰末的孩子是从精子库中所选而诞生,尽管牧羽到现在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做出这样的选择,她似乎并没有想成为母亲的强烈意愿,即使她对这个还未诞生的孩子已投入十二万分的爱意。

牧羽说:“这很好,宝宝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哥哥,我曾经看过一部动画片。”兰末的思维天马行空,她说:“有一集让我印象很深刻。”

“讲的是什么?”

“在一个村庄里有一户人家,女孩是仆人,男孩是少爷。有一天女孩被妖怪抓走了,她回来的时候就得了一种病,如果她爱的那个人不够关心她、爱她,她就会慢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男孩是喜欢女孩的,想娶她,可他的家人反对,村民也流言四起,男孩的爱情不被世俗待见,渐渐对女孩也失去了耐心。后来女孩就消失了。”

牧羽若有所思:“然后呢?”

兰末笑着说:“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啦。在主角的提醒下男孩幡然醒悟,尽管所有人都已经看不见女孩了,可男孩还是和女孩举行了婚礼。最后消失的女孩回来了,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因为男孩对她的爱回来了。”

兰末讲完这个故事,牧羽思考半晌,说:“故事的结局很美好,不过换个方式一想,如果女孩的存在只能依靠男孩的爱,她也太可怜了。”

“是啊。”兰末说。她安静下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比从前安静许多,不知是受到许多事情的打击,还是原本的性格就如此。

“可如果不只是一个人呢。”兰末忽然说,“从现实来说,如果一个人没有了父母的爱,亲人的爱,恋人的爱......你说,这个人会不会真的就从世界上消失了?哥哥,我常常觉得好像没有人看得见我,所有人都把我忘了。”

手柄落在地毯上,电视里游戏待机的音乐不断响起。牧羽认真对兰末说:“不是这样的,你是我很好的朋友,阿音和陆豪也都很喜欢你。但有些感情无法强求,我们也不需要,不是吗?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相信我。”

兰末笑起来,点头“嗯”一声。牧羽却从她落寞的笑容里,忽然隐约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孩选择独自生育背后的缘由。那缘由可谓荒唐,对她来说又令人难以苛责,她这么爱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她几乎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在了这个孩子的身上。这爱是否太过沉重,抑或不够成熟,牧羽无法开口评判。

因为无论谁都犯下过太多过错,而这个女孩又实在太孤独了。

第31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降临裕市,上一刻还是晴天,街上的路人猝不及防,纷纷往路边去躲雨。

柳姝嫣与几个人从律师所出来,那几人一路把柳姝嫣送出来,其中一主事人与柳姝嫣交谈:“您放心,就算他们真的要与您争,打官司我们也只会赢不会输,老人家的遗嘱就这一份,他们要伪造就是犯法......”

车已在台阶下等着,司机下来为柳姝嫣拉开车门,柳姝嫣对那几人稍一点头:“之后还须各位协助,有劳了。”

一行人客客气气道别,柳姝嫣坐进车离开。雨越下越大,哗啦啦拍打车窗。晚上柳姝嫣要召集一应亲属、泓丰董事与律师等专业人士,正式宣布由她接手外公的各方财产以及泓丰的另一部分股权。她坐在车中小憩,本想趁空闭目养神,雨声却令她莫名烦躁。

她睁开眼,透过被雨幕模糊的车窗,在来来往往匆忙的人群和车辆中一眼就看到从一家图书咖啡馆推门出来的兰末。女孩穿一身浅灰连衣裙,套一温柔的针织长外套,怀里抱着刚买的两本书,站在屋檐下抬头看雨。

柳姝嫣收回目光,车从兰末面前驶过。雨后交通滞缓,车刚抵达路口红绿灯,柳姝嫣忽然开口:“掉头。”

司机一愣,但还是忠实地变换车道掉了头。车往回开,抵达那家图书咖啡馆门口,车窗降下,柳姝嫣与兰末对上视线。

“下雨了,顺路送你回去。”柳姝嫣说。

兰末看她一眼,垂下眼眸。

照顾她的阿姨今日家中小孩来裕市工作,一堆行李不便,兰末听说后便把车借给了阿姨,阿姨十分感激,说晚上就回,让兰末有事就和她打电话,要出门办事的话直接叫她回来就好。

兰末辞了工作,牧羽又把诸事都给她安排好,她没有要事,见今天天气好,就独自出了门散心。她在国内没什么朋友,去医院检查时都是阿姨或牧羽陪着,平时只待在家里,实在闷了才出门走走。

兰末没想到雨来得这么急,转眼天阴沉沉,天快黑了,她没带伞,车也难叫到。要像从前,自己淋点雨没有关系,但现在她怀着宝宝,不敢轻易生病。

司机下车来为兰末打伞,兰末只在上车后说了声谢谢就再没开口,车重新发动,两人各坐车窗一边,气氛十分安静。

最后还是柳姝嫣主动开口:“最近身体还好?”

兰末答:“很好。”

“怎么一个人出门,牧羽没陪你一起?”

“哥哥忙,出差了。”

“他是你的丈夫,再忙也应该在你身边留人,怎么能让你一个孕妇单独出门?”

兰末声音平淡:“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

“......我只是想告诉你婚姻需要双方维持,在最开始的阶段就做不到周全,以后只会错漏百出。”

“你又知道牧羽做得不周全?”兰末不喜欢听她说牧羽不好,有些生气了:“你只会评判别人,从不审视你自己。牧羽已经尽他所能做到最好,你没有资格评价他。”

柳姝嫣的语气变得冷漠:“你又是这样,看见一个人的好就喜欢那个人的全部,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那个人。等到你看到他不好的那一面,一切都已经晚了。”

兰末认真道:“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教训。从前我就是眼瞎,好在我现在遇到了牧羽哥哥,哥哥对我很好,我愿意一辈子都待在他的身边。”

柳姝嫣深吸一口气 ,她接兰末上车的本意只是想捎她回家,不想她淋着雨,而不是把人接上车吵架的。但她很久没有这种恼火的感觉了:“你应该把注意力更多放在你自己身上!兰末,你怎么就不明白?太过依赖任何一个人都是不理智的!”

“难道我要像你一样冷酷吗?心里没有任何人,我就过得幸福吗!”兰末质问:“更何况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说得那样理智,那天晚上在宴会花园里你为什么要吻牧大哥?你敢说你没有动心?你根本就不是理智,你是虚伪!”

“感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纯粹,你还以为所有事情都非黑即白吗?你太天真了!”

“感情为什么不能纯粹?”兰末情绪激动,红了眼眶看着柳姝嫣:“我爱一个人就会爱她的所有,无论她的好还是坏,就算她高高在上无情无义,把事业当作她的生命,我也愿意只做她生命里的点缀,只要她还能分一点爱给我我,我就什么都愿意!”

这话如雨中一道雷鸣,劈得柳姝嫣心都震痛起来。她怔怔看着兰末,雨如倾如瀑,浇灌这片灰色的城市,兰末的双眼因愤怒和委屈而烧起亮光,在她的身后车窗外,一股强烈百倍的亮光如闪电骤现,伴随由远及近令人心颤的轰鸣声势不可挡地冲来!

司机大吼:“小心€€€€!”

下一刻一声巨响,柳姝嫣的车被一辆超速闯红灯的车直直撞飞,在人们的惊叫声中拖着尖啸的车轮摩擦声轰然撞进绿化带!

牧羽赶到医院时天已全黑,骤雨将歇。车上三人仍在抢救,兰末的父母亲自在急诊外守候。司机重伤昏迷,兰末送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唯有柳姝嫣尚存意识,抓着兰家夫妻俩让他们立刻联系牧汉霄,之后才昏昏沉沉闭上眼。

兰末的孩子没了。兰家夫妻二人惶惶然与牧羽解释,牧羽烦得不想听,随口找个理由把这对夫妇支开,他与陆豪打了个电话,很快陆豪也赶来了。

陆豪来的路上已与警局朋友了解过大致情况,对牧羽说:“我朋友现场和监控都看了,出事的时候还好司机反应快拐了个方向盘,不然后座的人全都活不了。肇事司机被扣在警局,还在审,嫂子的车都被撞变形了,妈的,倒霉......”

牧羽冷着脸:“倒霉?大白天闹市区无证驾驶,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故意杀人。让你的朋友查清司机的身份,看他到底冲着谁来的。”

“一出车祸没多久,整个警局就动起来了,速度快得出奇。”陆豪低声说:“听说是你大哥亲自联系的局长。你说,你哥是不是早知道要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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