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不然,等洛天盘被带回天玄宗,再想去杀他,比登天还难。
经此一遭,洛天盘应该是会受罚的,可戚雪枝真正想要的从不是他受罚,而一直是洛天盘的命。
他只想要他死。
戚雪枝的目光从焦急变得专注,目光锁着易迢,缓缓流出以命相博的战意。
一个人即使要死也想要做成一件事,这样的气息很好辨认,易迢看在眼中,收起剑。
她一开始是出了手,可对戚雪枝和洛天盘之间的恩仇其实并无插手之意,出手阻拦不过是出于身份带来的既定道义。
戚雪枝是魔,洛天盘是剑修,洛天盘有错,自有正派出手,没有被魔修斩杀的道理。
更何况当着她的面,宗门正派被魔修摘了脑袋,说出去,天玄宗名誉扫地便罢了,无妄宗也要受牵连,洛天盘的命不重要,易迢代表的无妄宗的名声却重要。
易迢索性将话放在这里:“想杀洛天盘,可以,但有我在,杀他之人,命也要留下。若你愿意一命换一命,动手也无妨。”
这话落下,鸦雀无声。
现下洛天盘保命的唯一指望没了,按说该恐惧,可他不仅不害怕,反而异常地兴奋起来,甚至对着戚雪枝张开双臂,嘶哑地催促高喊:“杀了我!快杀了我!!
“哈哈哈哈,我是要死的,那又如何!你也要和我一起死,戚雪枝!你死都要和我在一块儿!你是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道剑光扫荡四方,洛天盘的头颅飞向了天空。
一时之间,血色喷涌,血流如注,染红了众人脚下的土地。
洛天盘的笑定格在嘴角,寂静又可怖。
人头落地!
易迢果然如约定所言,并没有阻拦。
然而,在洛天盘生命终结之后,戚雪枝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心愿终于完成的满足和释然,怔怔好几秒,他回头看向身后的月之松。
月之松也看着他,红发飘扬,一边甩掉了剑上的鲜血,一边笑着道:“他死了,以后你还要恨谁呢?你会恨我吗?”
…………
戚雪枝一时哑然,眼睫轻颤间,易迢已经出了手。
她不久前才和月檐打过一场,此时再战,依然雷霆万钧,无人可敌。
月之松一届魔尊,战况并不至于一边倒,但他出奇地守约,毫无抵抗,易迢一剑斩下,瞬息劈入了月之松半个脖子。
剑刃深深压进月之松的脖颈中,幸而康鸢和戚雪枝同时出剑去抵抗,否则地面上便出现了第二颗滚动的头颅。
……只差一点。
戚雪枝握紧的手发出了颤抖。
康鸢看着,心里到底是跟着动了动。
月之松脖子断了半边,倒还没死,剑一停下,血肉就开始伴随着魔气自行愈合,被砍的时候,他一声没有,眼见着易迢没有再继续砍,才自言自语道:“也不是很疼,倒是便宜了他。”
易迢不理会月之松,只望向康鸢,问:“为何?”
康鸢旁观全程,短短一遭,看够了瞬息万变,最终还是做不到完全不管,他出言提醒:“师尊,月之松是现任魔尊。”
易迢不语。
康鸢:“魔族没有魔尊,比天玄宗少了个少宗主更加麻烦。”
虽然他确实有求情的意思,但说的道理也是真的道理。
魔修杀人和魔尊杀人归根到底是不同的,魔尊的身份如此特殊,真杀了他,魔族和正派之间还哪能有宁日?
有些人天然就有特权,这些特权足以支持他做出与旁人同样的事情却付出更小的代价。
……不过,也绝不代表没有代价。
康鸢主动提议道:“师尊,比起杀他,还不如便将他封印在结界里,直到期限到了,再允许他回归魔界。”
相当于有期徒刑,且鉴于魔族食谱特殊,不会进行任何投喂。
易迢没有反对,她望向月之松,月之松依然沉默,就像方才明明可以反抗却没有反抗一般,面对这种裁定刑期的判决,继续选择接受,甚至还笑了下:“技不如人,悉听尊便。”
“……”
易迢于是将决定权交给康鸢,问:“依你所见,当以多少年为期?”
康鸢反问:“师尊觉得,洛天盘的命值多少年?”
从洛天盘展示出来的人品和心性来看,或许一日都不值,可从天玄宗少宗主的身份,以及月之松当着易迢的面杀人这一行为背后的挑衅之意来看,百年为期,并不为过。
易迢道:“一百年。”
康鸢于是点头决定:“那便囚他三百年。”
“……”易迢不解。
康鸢这才看了一眼月之松,淡淡道:“云上仙宫他重伤过寒云师弟,险些害了小师弟的性命,洛天盘都值一百年,要他为了寒云师弟多待二百年,想来也并不过分。”
“……”是不过分。
易迢没再多说,她不擅长结界,但修为到了她的境界,再不擅长的东西放眼天下也是一流,当下,便借着勾寒云主动提供的宝千迷,将月之松封入其中,随后放进储物囊亲身携带,彻底断绝月之松被营救的可能。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任何告别。
曾经天天缠着自己的魔人,再想相见,要三百年。
戚雪枝凝望许久,看着满地的鲜血,看着吞噬了月之松的储物囊,长久地怔住,直到远处传来了残余魔修发出请求集合的响声,越来越急,他才惊醒一般,转身离去。
走出很远,戚雪枝回了一次头,先是看向易迢,随后视线落在康鸢身上,眼睛微眯,看起来有些悲伤,嘴唇轻动。
康鸢辨认他的唇形,从中读出了两个字€€€€
多谢。
可谢什么呢?
他也只做了自己觉得该做的事。
康鸢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碰了碰,回过神来,一直沉默无声的勾寒云正深深望着他。
两人一起在师尊的回忆里走了一遭,情绪都不高,但此刻勾寒云的眼睛似乎带着微光,也确实有着光。
康鸢:“怎么了?”
勾寒云道:“两百年?”
康鸢反应过来,听见勾寒云轻声道:“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夹带私货?”
康鸢:“算。”
勾寒云笑了下,但很快收住,轻声道:“那我好高兴,我知道的,哥哥心里一直有我。”
第111章 夫夫地久天长
“心里有我”这句话, 不久之前也听过,此时再听,心里难免泛起涟漪。
康鸢勾了勾勾寒云的手指, 两人目光柔和地对视一眼, 才再下意识地看向易迢。
后者面色淡然, 不见异状,判断不出是否知道自己的记忆在刚才被康鸢两人踏足。
不过知道也好, 不知道也好, 主动去问总归不合时宜。
康鸢收回目光,再回头去看地上的惨状, 明明是一副残酷之景, 内心却生不出多少怜悯。
只有些许感慨€€€€
洛天盘来白药岭时一呼百应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三年之前威风八面蔑视众生的神态也还印在康鸢的脑海之中。
可此时此刻,却是这样一个下场€€€€
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成了月檐的踏脚石, 死在纠缠的因果之中。
康鸢忍不住想:全都改变了。
洛天盘也好, 月之松也好, 戚雪枝也好,从此以后, 三个人的结局都跟着改变了。
…………
安静之中, 远处传来脚步声, 是宋满自远方快速赶来, 尚未到眼前, 她先和易迢出声禀告€€€€
“师尊,我守了一阵, 没见到月檐的踪迹, 其他方向设置的屏障也没有捕捉到魔气, 他应该是提前留了后路,一旦察觉不对就逃了。”
易迢没有露出惊讶之态,照旧抬眼看向天空,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许久才道:“你们先走吧。”
康鸢什么都没说,点头,听话地和勾寒云宋满一起往回赶。
但一回头上路,心中便不由出现难言的浮动。
果然逃了。
……算是预料之中。
像月檐这种级别的人,狡兔三窟,留有后路并不值得惊讶。
只是,事态发展如此顺利,月檐理所当然地败于师尊之手,这种没有反转没有意外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在康鸢心中,之前没有空闲去深思的种种疑惑忽然像拧开了水阀一般,不断地往外涌出来。
他搞不明白,月檐在白药岭闹这一场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康鸢以为和月之松有关。
月檐占据了洛天盘的身体,已经可以自由行动,却还要举办会谈,难免让人觉得他的目的本身就在这场要举办的会谈上。
如此一想,哪有什么比夺舍月之松更顺理成章?
月檐本来就是一位纯种魔人,洛天盘的身体再好用,也终究不如月之松这个现任魔尊的更方便好用。
正因为如此,康鸢当机立断,双管齐下,一面通过宋满请来师尊,一面通过辛露影联系戚雪枝,帮忙提醒,以防被月檐出其不意得手。
一切应对都很顺利,可现在,康鸢开始怀疑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
正想着,耳边传来勾寒云的一声轻唤:“哥哥。”
康鸢回神,对上勾寒云直勾勾望着自己的双眼,再微微转移视线,便看到宋满对“哥哥”这一称呼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有些不合时宜,但康鸢还是不自觉地对宋满画蛇添足地解释:“是这样……我比他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