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没刷玉牒,还不知道两人在一起了,面对这句不说还好,说了反而令人觉得欲盖弥彰的答案,满心迷惑地回了一个字:“哦。”
师姐不在意,康鸢却从自己的反应里品出了自己的脸皮原来比想象的要薄。
他的思维被这一打岔弄得有些发散,稍微愣了下才回过头问勾寒云:“怎么了?”
勾寒云无事:“就叫叫你。”说着,他指了指眉心,“皱得太深了。”
康鸢本人没有自觉,被勾寒云指出才松开了眉心,正想说些什么,勾寒云仿佛看透他的想法一般,简单又干脆道:“别想了。”
康鸢:“可是……”
勾寒云:“反正也想不出来。”
明明连康鸢在想什么都不是完全清楚,但说的话却一针见血。康鸢被他戳了戳,紧绷的心口忽地一下子松下来。
确实,他怎么可能只凭自己绞尽脑汁就能想出来?说到底,他根本就不了解月檐。
对他而言,月檐只是个几近陌生的名字。
想着,勾寒云又对着他轻轻启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啵啵。”
一边啵,一边用手挡住不被宋满看到。
“……”康鸢看在眼中,也知道勾寒云是在调节他的心情,清楚之余,还是被勾出了几分笑意。
这勾寒云啊。
笑过之后,康鸢想到一件事,问:“现在玉牒网好了吗?”
勾寒云依言查看,回答:“好了。”
康鸢当即低头,摆弄起玉牒。没多久,三人离之前的混乱处越来越近。
值得庆幸,人群聚集处的情况比康鸢预计的要好上许多。
在战斗结束之后,先前远处席卷了众人的魔气之雨已经随着月檐的消失而消失,天空中的魔气旋涡消失不见,地上的魔气沼泽重新化为安全的平地,围困住众人的结界不知何时失去了光芒,一切都已彻底恢复如常。
受了魔气侵染的修士们集合在一处,七七八八地分散坐着,以郑九霄和钟铭为首的医修正加紧治疗伤患。
虽然冷不丁一看,场面多少因为受感染的人数过多而闹得有些混乱,可比起之前众人几乎快要入魔生死悬于一线,这会儿的些许混乱几乎不值一提。
飓风已过。
人群已经开始安全地进行扫尾。
这样的场景,足以让人心安。
康鸢三人之前几乎没有受到魔气的影响,此时安稳下来,必然要帮忙,不过人手过于稀缺,便暂时分开行动。
康鸢惦记郑九霄,目标明确,一路向着人多的方向走去,可走着走着,意外被某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不远处的帐篷前,一道裹着狐裘的少年身影正倚在门口,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睡熟了一般。
康鸢立刻靠近过去,走得越近,心中不好的预感便越来越多。
按说夏牙是神机门的少主,身体又不好,理应有人陪伴,可不知为何,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周遭明明很嘈杂,少年却像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一直安稳地闭着眼睛,就连胸口也毫无起伏。
康鸢轻声出声,唤道:“夏牙?”
夏牙毫无反应。
康鸢顿住,在夏牙身边蹲下来,良久未动,好几秒,他伸出手,探上了夏牙的鼻息。
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死了。
一道重击狠狠捶在康鸢胸膛,他下意识地回头去寻觅宋满,但在看到人之前,头脑中已经出现了轰鸣。
怎么会这么突然?
怎么会突然间……?
若是宋师姐知道……
种种思绪蹿入脑海,康鸢有了一瞬间的头脑空白。
仿佛应从他内心汹涌的祈求,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康鸢霎时惊喜,但只是一瞬,所有的神情便都僵在了脸上€€€€
就在夏牙睁眼的一瞬间,他的身上涌出了浓郁深邃的魔气,向着康鸢席卷而来。
第112章 夫夫地久天长
失去意识之前, 康鸢眼前最后的画面,一片漆黑。
厚重不见底的魔气而来,遮盖了感官, 也遮盖了时间, 像一张黑洞洞的深渊巨口, 一口将人吞噬了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 万籁俱静。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穹顶。
康鸢的视线从模糊一点点变得清晰, 透过不远处的窗口,看到了一轮明亮皎洁的月亮。
不知道是不是心不静, 这月光在康鸢看来并不美丽, 反而透出一种令人战栗的清冷。
透着寒气的月光自窗口倾斜而下,洒在康鸢的脚下,映出地面上一片繁杂而美丽的花纹。
花纹之上, 泛着银色的光芒, 冷不丁一看, 近乎有些梦幻。
但细看, 便能发现那花纹并非是因为月光而反射出光辉,而是自然地发亮。
因为那不是画作, 而是一张由无数细密的线条蔓延交织合并勾画出巨大法阵, 法阵的中心不是别的, 正是康鸢。
康鸢尝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 但动弹不得。他不仅没有力气, 浑身上下本该最为充沛的灵气也运转不能,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动作。
系统在脑中焦急地提醒:【阿鸢!!这个阵在抽你的灵气!】
康鸢在心中应了一声, 没有答话, 视线移动, 在角落里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只是即便心里有了再多的准备,等看到夏牙面孔缓缓露出来时,康鸢还是不由一顿。
同样的脸,同样的身躯。
……可谁能接受?
这已经不是夏牙了。
康鸢和夏牙认识不过几日,说不上有多么厚的交情,但面对这样的情景,终究不由无言。
他甚至明知故问:“他真的死了吗?”
顶着‘夏牙’模样的男人对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有沉默以对,反问:“莫非在你看来,我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康鸢心中还有有一丝希望:“但洛天盘没有死。”
男人道:“那是因为他体内曾经有个东西,自己死了又死,最后还要当牛做马护着那假洛天盘的灵魂。”
康鸢想到了洛天盘体内逝去的001号系统,缺失的拼图又补上了一块,心正往下沉,忽听男人继续像是想了什么一般,有些好笑道:“夺舍乃是极为凶狠之举,不管多厉害的人物,遭人夺舍也要非死即残,被我看上更是如此,不管是这具身体,还是原本的洛天盘,谁也不可能逃过。”
“不过,被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还真有一人在我手下逃过一劫。”
“这个人你也认识,几次见你,他都一直眼巴巴跟在你身边。”
“我还记得他,这人年岁小,性子却强,与我相争好几年,疯了又疯,识海之中依然寸土不让。”
那个时候,是月檐被易迢斩杀之后灵魂十分虚弱的一段时间,然而哪怕虚弱,对一个孩子夺舍失败还是给月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勾寒云的家室好,天赋也好,原本是他夺舍的第一人选,可惜却夺舍失败,耽误了他不少的功夫。
因为这个,月檐平白浪费了几年,之后几经挑选,才辗转到天玄宗,选定了洛天盘。
之后的事情,轻而易举。
只可惜夺舍完成的同时,有一个外来的灵魂伴随着某样东西于他一起入住了洛天盘的身体。
为了方便隐藏和休养生息,月檐索性不动声色,在对方全然不知道的情况下短暂地休憩了几年。
……
康鸢的脑中千回百转,虽然只有只言片语,已经足够他将勾寒云少年时的那段经历和月檐彻彻底底地联想在一起。
他心中大震,一时之间竟怎么都想象不出,那个时候年幼的勾寒云到底是怎么凭着自己的意识与月檐这样的魔人负隅顽抗,最终存活下来。
假的洛天盘有001系统可以依靠。
但勾寒云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
心脏里浮现出比之前更难言的钝痛,康鸢很是努力才忍耐下来。
他强迫自己定神,重新再问:“这是哪里?”
月檐回答:“通天塔,九十九层。”
难怪凝望月亮的视角如此的奇怪,康鸢又道:“这里才是你的目的地?你想做什么?”
许是因为这里只有康鸢他们两个人,又或许走到这一步,月檐自己本身就有话想说。
面对康鸢的问题,月檐显得知无不言,凡事又有回应。男人逐渐自角落里走出,一张雪白的脸上神态平静:“你知道通天塔在什么位置吗?”
他自问自答:“这里是小香洲的中心,是整个十二洲最四通八达的地方。”
一边说,他一边向着康鸢走近,到仅剩两步的距离时才停下来,静静地望着康鸢。
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在康鸢脸上的时间格外长,眼神专注,好像在看康鸢,又好像在透过康鸢看别的人。
康鸢不阻拦他,任由他看够,听见月檐再次开口,抛下新的问题:“你去过半生岛吗?那片魔族永恒不变的居住地。”
康鸢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隐隐感觉自己的问题会在男人的叙述中得到解答,干脆闭口不语。
果然,月檐又开口,继续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非要形容的话……是个地狱,几千年,几万年,所有的魔族一直都住在那个地狱里。”
“没去过半生岛的人,怕是到死都想不出生活在那里的魔人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可哪怕是现在,我还是清晰地记得那片土地上每一只恶兽,每一块荒土。”
“我经常想,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住在这样的地方。鸢儿,你知道为什么吗?”
康鸢为鸢儿这个称呼而轻轻皱了下眉,顿了顿才对上月檐的视线,回答:“因为魔族食人,外界的修士们不可能允许你们离开半生岛,去到人群密集的地方。”
月檐点头,开口:“可我太想离开了,不仅想要自己离开,还想要带着所有的魔人一起离开。”
那个时候,月檐自己也曾是少年。
为了离开半生岛,他做过许许多多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