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地,手腕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长而有力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快要熔化进他细嫩的皮肤。
下一瞬,不及他反应,腰间陡然一紧,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就被扣进了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修长有力的胳膊一环,牢牢桎梏住他纤细瘦小的身子,令他丝毫动弹不得。
温热的气息漫漫包覆过来,轻易烫疼他的皮肉,执意要往更深处侵入。
恶魔摘下了斯文的假面,疯犬也撕开了驯良的伪装。一旦害怕失去的恐惧再度占据上风,压抑到极点的自制力便彻底分崩离析,在头脑中来回冲撞叫嚣的,只剩下一个念头€€€€
把怀里的少年占为己有,关起来,用金色的鸟笼。
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只让他跟自己说话,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让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只能相信自己、依赖自己。
自己将占有他的全部,从指尖到足踝,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全部烙印上自己的印记。
“小明哥哥,你……你怎么了?”楚夭寻被抱得脚都要踮起来,两只手本能地抵着男人的肩膀往后推。
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反抗似乎激起了男人更大的反应,他俯下脸,像发了性的野兽,贴着他露在外面的颈项用力深吸,最原始也最本能地确认猎物的存在。
楚夭寻头脸火烫,男人喷出的细密鼻息吹拂下来,酥.麻的怪异痒意一路往下窜,惹得半边身子都像麻痹了一样。
好可怕,楚夭寻瑟瑟发起抖来。
他感觉自己被按在了猛兽的利爪之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温和可亲的导盲员先生像突然变了个人,变得那么凶蛮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放开我……你松手……!”
楚夭寻快不能呼吸,小脸憋得泛红,逼出云蒸霞蔚艳丽。男人死死盯着他,眸中翻涌着痴迷与痛苦交织的浊色,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劲力之大恨不得将他嵌进自己的骨血。
稀薄的力气很快在微弱的抵抗中耗尽,楚夭寻两只手垂落下来,一直紧握在掌心的想给妈妈看的吊坠,也随之掉落在了草地上。
一块明亮的光斑随着树荫游移,正好照亮了吊坠,也照亮了相片里的人。
三个人的合影。
女人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小男孩生得粉雕玉琢,抿着嘴巴甜甜地笑,天真可爱。
另一侧站着一个半大少年。黑得异样的头发,白得异常的皮肤,就算是多年前泛黄褪色的老照片,这样强烈到诡异的色彩反差,还是能够鲜明地跳出来。
尤其是那双无底深潭般的眼睛,黑得像没有瞳仁。黑眼珠又比正常人更大,从正面看几乎占据整个眼眶。
不祥的,不吉的,不善的,宛如依凭在人类躯壳中的生物,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的阴郁气息。
天使的孩子和恶魔之子。
时隔多年,天使还是天使,恶魔更加卑劣。无论怎样伪装,收起利爪,藏好犄角,小心地连蹄印都不留下,却还是抑制不了强欲贪婪的本性€€€€
恶魔的生来就是要玷污天使、侵.犯天使、占有天使的。
百里明看着地上的吊坠,视线颤抖,重新聚敛起清醒的光。
“夭夭……”
他如梦初醒般地松开了手,前一秒还被紧搂在怀的少年慌不迭地逃开,趴在草地上摸索着去捡吊坠。
百里明弯下腰,帮他拾起来,刚要递到他手边,少年像受了惊的小鸟,扑棱挥打了一下翅膀,扇开了他的手。
一瞬安静。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刚才是真的被吓到了。”楚夭寻拄着盲拐艰难站起,两条腿到现在还发软。
“小明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百里明喉结滚滑,心痛到说不出话。都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夭夭还在在意那个下意识的举动,是不是伤害到了自己。
明明自己才对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他就该怕自己、躲自己,离自己越远越好。
半晌,嘶哑得不成调的嗓音沉沉响起:“该道歉的人,是我。”
“小明哥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楚夭寻刚才是被吓到了,身上也被抱得有一点儿烫和疼。但奇怪的是,这样过了度的接触,却并没有引起任何反感。
他是盲人,视力的缺失会导致其它感官的加倍敏感,尤其怯惧于他人的靠近。
当初郁林仅是靠近他说话,他都生理恶心到想吐。但对导盲员先生反常到近乎有些暴烈的行为,他却怎么都讨厌不起来。
甚至,还为男人声音里深深的自责而心疼。
“小明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楚夭寻尽可能轻松道,“这几天你为了照顾我太辛苦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一下,千万别把自己绷太紧了。”
说着,他循着男人的方向走去,想一如既往地去牵男人的手。但就当那白皙柔嫩的指尖快触到男人青筋微隆的手背时,男人却像被炭火燎到似地,猛地抽开了手。
楚夭寻握了个空。
今天晚上,总是陪伴他入眠的钢琴声没有再响起。
第二天,他的导盲员先生也没有出现。
今天是导盲员先生试用期结束的日子,从今天起,导盲员先生就是机构的正式员工了,不会再有随便被开除的风险。他特别为他开心,也偷偷地为自己开心€€€€
本该是这样的。
“楚少,很抱歉,您的导盲员……可能无法再继续任职了。”电话里,叶秘书的声音和那天来的时候截然不同,疲惫、紧张、压抑,讲话时牙关都有些轻微磕碰。
毕竟刚从束缚着百里明的安全屋出来,焉能不心有余悸。
楚夭寻用力咬了咬下唇,在尖锐的痛意里问:“小明哥哥到底怎么了?我问他他也不肯说,我真的一点儿都没生气,我怎么会怪他呢?”
“楚少,您不用担心,您的导盲员没事。”叶秘书艰涩道,“他只是……不想再当您的导盲员了。”
“为什么?”
“没有原因,他提交辞呈后就从机构离开了。”叶秘书听着少年欲泣的声音,一颗心也揪得厉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选择,我们无法干涉太多……”
“可他明明答应过我的!”楚夭寻的拔高了声音,又软软地低落下去,“明明……承诺过我的……为什么又要食言呢?”
“对不起。”叶秘书极度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您需要的话,机构可以继续派专业的工作人员来照顾您。”
“不用了。”楚夭寻愈发用力地咬着下唇,“我一个人可以的,没有问题。”
叶秘书默了默,“但您依然是机构的重要帮扶对象,我们会一直支持您,这也是机构存在的意义。”
楚夭寻没说什么,轻轻挂断了电话。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截已经毫无用处的牵引绳。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跑咯
第12章 退魔
夜色四合,百里家的宅邸就像一方被投进深海里的珠宝盒,照样透散着金碧华彩的光芒。
谁能想到,在这样一座宛如城堡的建筑内部,除了黑白二色,再容不下一丝别的色彩。
它的主人在继承这里的一切后,毁去了所有富丽多彩的装饰和收藏,取而代之的唯有葬仪礼堂般的阴冷黑白,就好像绝不容许自己活在一个多姿多彩的地方,也绝不容许自己的眼睛看到美丽丰富的事物。
在宅邸的地下,还有一个远比地上更令人窒息的地方。
安全室。
现在,叶秘书正沿着漆黑的乌木楼梯一步一步下沉,刚到那里,就看见好几个医生急匆匆地来回奔走。
“明董怎么样了?今天情况有好些吗?”
为首的医生摇了摇头,“不乐观。”
叶秘书深深皱眉,“你之前不是说明董和楚家那孩子多接触的话,病情很有可能会好转吗?”
“理论上确实没错,而且你也看到了,确实有效。”医生也很无奈,“但明董的病因实在扎根得太深,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拔除的。”
“唉。”叶秘书低下头,重重地在腿上砸了一拳。
前几天,他还在为老板和小少爷高兴,没成想突然间就收到了老板的信息,很简短,也足够毛骨悚然€€€€
Exorcism。
在中文里,它的意思是“退魔”。
那是医生团队拟定的代号,每当这个词语出现,就意味着老板病发,急需收治安全室进行治疗。
当叶秘书带着人冲进公寓,迎面扑面来的就是浮荡在封闭房间里的浓烈的白蔷薇药香。地上散落着玻璃碎片,所有的精神安定剂都被打碎了。
苍白的男人正安静地趴在钢琴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修长优美的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已经空掉的药瓶。
医生早就叮嘱过无数遍,精神安定剂绝对不可以多喷,药也绝对不可以多吃。这些治疗手段说白了不过饮鸩止渴,缓和症状只是暂时的效果,产生的副作用却可能不断侵蚀本就百孔千疮的精神。
全都被用尽了,以足以杀死恶魔的量。
简直就像一场自暴自弃的、孤注一掷的、绝望又充满希望的€€€€
最后的退魔仪式。
叶秘书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当日的情形。他走到安全室外,打开门上的金属小窗,朝里张望了一眼。
六面软包防撞墙严丝合缝,砌出一个纯白的牢笼。中间那张被牢牢被固住的病床四角,分别延伸出一条粗壮的锁链,束缚住男人的手腕和脚踝。
铐圈经过特殊的设计,一旦戴上,双手和双脚再没有任何活动的空间,能在最大程度上限制行动。
只是,这种钢性镣铐一般只适用于重刑犯的押解、转运和上法庭,谁能想到竟会出现在这位尊贵又显赫的百里家家主的身上。
更没有人会想到,这还是男人亲自要求的。
第一次病发后,意识到自己会出现可怕的躁郁倾向,甚至做出自毁等暴力行为,他毫不犹豫地勒令治疗团队制定出这套最保险也最无情的方案。
恶魔对人没什么怜悯之心,对自己更没有。
更何况他早已麻木了感知,束缚也好,药物也好,自毁也好,所有的痛苦加起来,都不足以动摇他分毫。
除了,梦。
梦里,他被百里棘手底下的人封住嘴、捆住手脚,当成货物一样扔进车后座。
百里棘不容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哪怕是和交际花一夜风流的卑贱产物。他拼命挣扎,百里棘扬起镀银手杖,狠狠抽打在他的后背、腰腹、额头。
他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闻到血的腥味。百里棘的手下都劝不要再打了,再打小命就没了。百里棘笑着问他痛不痛,他不痛,是真的不痛,这条命,这具身体,他从来就不在乎。
反正他是野狗。想杀死一条野狗,只有一个方法。
他抬起鲜血淋漓的头颅,透过车窗,他看见了他的小主人。
男孩抱着骨灰盒,跟在几个妇联干部的身旁慢慢地走。男孩在哭,哭得浑身发抖,眼泪砸在小小的手背上,砸在沉重的骨灰盒上,砸在他痛得快碎掉的心上。
卡宴轰隆隆地启动,车轮碾过石板小路。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男孩消失在自己的视界。
他是流落在此的野狗,这个镇子和他辗转颠沛的许多地方并无不同,是男孩在大雨滂沱的黄昏捡到了他,所以这里便成了他唯一的家,男孩便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