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男人定了定视线的焦距,见裴厉只是个侍应生,不悦道:“你什么意思?放开我!”
“您上个月十七号晚上八点半,和您的同事们一起来这里聚过。”
裴厉说得很肯定,他目光直视对方,手上骤然用力,又接着道,“他是我弟弟,放学了来等我下班。听说您要升职了,我想,您不会希望您单位的所有同事,都知道您在酒吧搭讪未成年的事。”
两人隐隐对峙,裴厉明明年纪不大,眼神却如冰一样浸人,丝毫不让。
西装男人手腕剧痛,指尖都没了知觉,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没多久就败下阵来,气急败坏道:“手给我松开!”
裴厉松开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欢迎下次再来。”
西装男人低骂了两句,捂着手腕转身,脚步匆促地走了。
确定人走了,调酒师小帕松了口气,见裴厉脸上没多少情绪,但心情估计不怎么样,连忙解释:“我见你弟弟年纪不大,特意调了个浅的,度数都没正常的一半。没想到,这也能一杯倒!”
裴厉“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
穆连从楼上匆匆下来:“看来用不上我了?”他指了指楼上,“刚上面出了点事,我就让小帕替我盯两分钟,谁知道我才刚走,这些苍蝇一样烦的男人就来了,真够晦气。”
裴厉知道店里的情况:“穆大哥费心了。”
“你弟弟嘛,肯定不能让他在我地盘出事。”穆连“啧”了一声,指指贺闻溪,开始告状,“你家这个还真是小少爷,难伺候,我想把他扶去沙发,结果刚碰到他衣服,他就狠狠瞪了我一眼,让我别碰他,眼神好凶!”
裴厉看向已经醉得眼神模糊的人。
贺闻溪皮肤本来就白,喝了酒后,仿佛白瓷上了一层粉釉,眼睛含着一泓水,滢滢亮亮。
而且,不仅眼尾染着绯红,连袖口露出来的手腕也泛着粉。
再加上天生的矜贵气质,微醺的模样可以说漂亮得咄咄逼人。
裴厉:“他平时脾气挺好的。”
穆连笑起来,“脾气好不好我不知道,不过他好像还挺关心你,我说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他还大着舌头问我,给你多少工资,有没有奖金和酒水回扣,让我不准欺负你,不然他揍我。”
穆连是真觉得这小孩挺好玩儿,继续跟家长告状,“他还嫌我店里空气不好,让我改进改进。我店里哪里不好闻了?香氛精油都是国外原产地进口!”
裴厉懒得理穆连,他把手伸过去:“能站起来吗?”
此时,贺闻溪觉得自己没有很醉,但像是某根引线被这杯酒引燃了,灼烫的热意充斥着四肢百骸,指尖都快烧起来的感觉,甚至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干渴。
他直觉这状况不太对,自我保护的意识上来了,拒绝让旁人碰他。
直到一只冷白瘦削的手出现在他眼前。
贺闻溪努力沿着手腕往上看,映入他视野的人眼尾锐利单薄,瞳仁清冷,是那个不爱笑又不爱说话但长得很好看的裴厉没错了。
贺闻溪放下心,抬起发软的手,松松攥着裴厉的黑色西服马甲,按照对方的要求站了起来。
腿发软,贺闻溪懒得用力,干脆把下巴搁到了裴厉肩上,这才稳住了身形。
动作自然,抓着人衣服的手还没松开。
穆连玩味道:“没眼看,刚才不是说不熟吗?没想到小裴也会骗大哥了。”
他一直知道,裴厉因为小时候的事,向来不喜欢跟别人有肢体接触。
见到这罕见的场面,穆连掏出手机,抓紧拍了几张照片,一边吹了声口哨:“哟,你弟弟这是区别对待啊,刚刚还对着我凶巴巴地露爪子!”
裴厉现在也不好受。
怀里的人浑身发着烫,不耐地动来动去,滚烫的呼吸就落在他的颈侧。
但又不能把人推出去。
这时,贺闻溪的脸朝着裴厉的侧颈,慢吞吞地用凉凉的鼻尖蹭了两下,跟小猫闻食物一样嗅了嗅,然后道:“你好香啊。”
发音清晰,感情充沛。
穆连听见了,惊讶地挑起眉,忍着笑故意道:“啧啧,裴厉哥哥喷了什么香水这么香?让我也闻闻?”
裴厉冷淡地瞥了穆连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怀里的人又不耐地动了起来,像是想得到主人关注的小猫。
偏偏旁边还有个满眼兴致,等着看热闹的穆连。
裴厉难得有点烦躁,单手扯松衬衣领口的黑色窄边领带,横在贺闻溪后腰的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警告他:“乖一点,别动。”
第6章
“乖一点,别动。”
贺闻溪真的就听话的不动了。
裴厉扣着他的腰,以防他滑下去,看向穆连:“穆大哥,我今天早点下班,只结两个小时的薪水就行。”
“那我不白赚了你大半个小时?挺不错啊,”穆连笑起来,他不太在意地挥手催促,手上戴着的戒指和银链跟着晃来晃去,“走吧走吧,先把跟你不熟的弟弟带回去,明天晚上记得来上班就行!”
他还故意在“不熟”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裴厉没有解释,只低头问贺闻溪:“我现在去休息室换衣服,你在这里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这句话有点长,贺闻溪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意思,没出声,只是抓着裴厉衣服的手紧了紧。
察觉到这点力道,裴厉没说什么,带着走路都打晃的人去了后面的休息室。
因为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休息室里空着,裴厉打开灯,从储物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
进换衣间前,他回过头,就看见贺闻溪已经自己找了一面墙,跟捉迷藏一样,背对着他趴在墙上,手臂挡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大着舌头开口:“你换吧,我不会偷看的。”
“……”裴厉收回了让他不要乱跑的话。
十分钟后,一辆网约车停在了“午夜飞行”门口。
贺闻溪在后排端端正正地坐好,手放在大腿上,然后就盯着前面司机的脑袋开始发呆,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裴厉关好车门,怕贺闻溪会吐,特意把车窗打开透气,接着,开始在手机上刷生物题。
才做完五道选择题,他就发现,贺闻溪忽然往他旁边挪了两厘米。
一时有点不太妙的预感。
醉鬼都爱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大部分人类的通病。
比如,眼前这个醉鬼话都说不清了,依然十分执着地开了口。
“你老板会拖欠你工资吗?”
裴厉不想回答。
但他不答,贺闻溪就用一双眼睛定定地把他望着,誓要望到地老天荒一样。
裴厉无奈:“不会。”
穆连跟他一样,都是孤儿院长大的,十几年前,靠着助学金和打工才念完大学,原本申请了国外的名校,offer都拿到了,可因为实在差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机会。
所以,就算有段时间酒吧效益不好,穆连也没拖欠过薪水。
发薪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薪水拿着,存好别乱花,以后想去哪里读书了,不用犹豫,拿着这些钱赶紧买机票。”
“哦,”贺闻溪想了想,又问,“那你老板脾气好吗,会欺负你吗?”
裴厉刷着题,回答:“脾气好,不会。”
贺闻溪关心得很全面:“店里有客人会为难你吗?”
肯定有难缠的客人,但都不是不能解决,裴厉又做了一道选择题,回答:“没有。”
贺闻溪继续跟进:“同事好相处吗?”
裴厉按下“A”选项:“还行。”
贺闻溪脑子昏昏沉沉转得慢,隔了一会儿又问出第五个问题:“我看见店里人好多,你忙得都要跑起来了,还要搬很重的酒箱,裴厉,你累不累?”
裴厉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一会儿没有动。
屏幕的触控太敏感,括号里出现了红色的“D”选项,系统弹出提示框,“答案错误,是否查看答案解析。”
把弹窗叉掉,裴厉转过头,看向贺闻溪。
路灯的光时不时地会从车窗照进来,他的侧脸被光线勾勒出一种细微的绒感,眼尾的绯红还没散,眼神也不见得多清醒,却还在专心等着他的答案。
许久后,车里才响起裴厉低而轻的嗓音:“你傻不傻。”
车在棠园大门被拦停,裴厉按下车窗,让贺闻溪把脑袋探出去,在门岗那里刷了脸,网约车沿着私家公路往里,最后停在了大门的台阶前。
贺闻溪知道自己晕,下车后,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踩上台阶前,他明明已经困得眼皮开始打架了,依然坚持着转过头,又问了个问题:“你们酒吧,卖酒有业绩指标吗?”
裴厉双手插在兜里跟在他后面,点头:“有,不多,不是硬性指标。”
贺闻溪若有所思:“那我要买十瓶黑桃A。”
说着,他还比了个五。
裴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未成年人不要喝酒。”
贺闻溪摇头:“我不喝酒,酒不好喝。”
裴厉难得耐心,继续跟醉鬼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那为什么买这么多酒?”
贺闻溪摇头摇的眼前有点晃,他稳了稳,才回答:“因为酒吧那些人都不是好人,他们想骗你,还不舍得花钱。你要是卖出去的酒不够KPI,不要担心,我买,我存了很多钱。”
说完,音调渐渐低下去,像是心里有点不满又不敢说,还自己先委屈上了:“而且我都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周围静了下来,只有风吹树的簌簌声,以及零星几点虫鸣。
裴厉垂下眼,把手伸到贺闻溪眼前:“手机解锁了给我。”
贺闻溪迷惑地嘀咕:“为什么要拿我手机?”
但还是把手机给了裴厉。
裴厉低下头,手指快速按了几个数字,答非所问:“因为不用买黑桃A。”
第二天,贺闻溪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坐起身,直到找拖鞋时才反应过来,今天周六。
重新倒回床上,贺闻溪按了按发痛的额角,习惯性地拿起手机,一边下意识开始回忆,他昨天晚上坐在“午夜飞行”的吧台前,喝了一杯€€€€
记忆逐渐回笼,贺闻溪逐渐自闭。
不是说喝酒之后会断片吗?
为什么我不仅没断,还连我趴在裴厉身上时,用鼻子蹭裴厉的侧颈蹭了几下,都能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