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厉太高,总习惯把椅子往后面拖一截再坐,这样长腿才摆放的开。他眉目疏冷感很重,不管什么时候看他,都会有种盛夏时节,冰块进了薄荷水的感觉,认真做题时,更显得生人勿近。
此时,他垂着薄薄的眼皮,看完纸上的字,捏着笔顺手写下回答。
收回便利贴,贺闻溪发现上面多了铁画银钩的两个字:不是。
贺闻溪狐疑,真不是?
与此同时,汤锐坐在座位上,他同桌见他沉着脸,连忙小声安慰:“锐哥别气,你还跟溪哥一起吃过饭呢,溪哥肯定是看裴厉太惨,扶扶贫!”
有人接话:“没错,而且最后一题那么变态,分值还重,除了锐哥你,谁能拿全分?”
汤锐脸色好了一点,他故意提高声音,回答:“数学最后一题确实超纲了,有点像去年数学竞赛冬令营里一道选拔题的变型,出题老师爱搞事,每个小问都不止一个陷阱。比如第一小问就不简单,要是构造错了,根本证不出来。”
说完,他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不少。
这道题的原型他在搞数竞的表哥那里见过,才大致解了出来,不过花了很多时间,导致他在打铃收卷那一刻才把最后的答案算出来。
这些题都不外流,裴厉不可能也见过,更不可能在考试时间里做出来。
贺闻溪也听见了汤锐说的话,他放下便利贴,凑近了点,压低声音,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裴厉,最后一道题你肯定做出来了吧。”
裴厉“嗯”了一声,也跟着放低了音量:“做出来了。”
贺闻溪圈起两根手指,翘着嘴角比了个“OK”的手势。
坐在前面的江颂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挤眉弄眼:“哟,我们溪哥在跟他裴厉哥哥说什么呢?”
隔着课桌,贺闻溪毫不客气地在江颂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脚:“滚!”
这时,老杜托着一叠成绩单和一沓试卷进了教室,气氛立刻凝重起来。
学委哭嚎:“到底是谁让学校引进机改系统的,成绩晚出一天,大家喜气洋洋多活一天,不好吗!”
“不用喜气洋洋,苟延残喘我也愿意!”
“还求什么生活质量,残狗喘气都行!”
老杜见惯了哀鸿遍野的场面,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动,毫无同情心地开口:“拿到成绩单后自己仔细看看,回家记得找家长签名,明天收上来我检查。”
“求求了,能不能放过宝宝?”
“宝宝能不能先放过我?”老杜冷血无情,怼完之后,安排数学课代表把数学试卷挨着发下去。
贺闻溪看了看自己的成绩单,语文保持住了水准,97分不能再多了,英语只被扣了卷面分,其它的跟以前没多大出入,成绩分析图表给出的结论还是那两个字:偏科。
他几秒看完自己的,视线就开始往裴厉的成绩单上瞟。
瞟到具体分数前,先在“年级排名”后面看到了一个数字:1。
试卷发完,老杜拉下黑板,把长粉笔折成两段:“都看完卷子了?要我说,放一个寒假,把你们手放废了,脑子也放残了。来,大题因为没写解被扣分的,都站起来我看看。”
贺闻溪看着自己五道大题,五个解都没写,老老实实地站了起来。
“大题步骤没写全,被扣了步骤分的站起来。”
贺闻溪立着没动。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厉也站了起来,不知道是缺了哪个步骤被扣分。
老杜叹气:“第一题送分题都错了的,站起来我认认脸?”
椅子挪动的声音响起,不少人都坐下去了,贺闻溪依然站得坚定。
他心想,你干脆点我名字,让我一直站着得了。
“你们啊!”老杜痛心疾首,文人的酸气又从这个数学老师身上冒了出来,“你们让我恨不得赋诗一首,题目就叫,《月考后于致勤楼抒怀,赠我那群气死人的学生》!李杜诗篇万口传,到时候我让你们青史留名!”
他开始点名:“贺闻溪,你是考数学的时候饿了吗,一个解都没留纸面上,扣的那五分你不心痛?”
贺闻溪回忆一番,认真回答:“前天中午没吃饱,确实有点饿。”
前面几个女生悄悄往后瞥了一眼,埋下头笑起来。
“……下次记得吃饱!”老杜转移炮口,“还有你,裴厉!”
汤锐嘴角噙着笑,声音不大不小地开口:“老杜怎么这么大火气?最后一题被扣分很正€€€€”
老杜:“倒数第二道题,要是没扣那两分步骤分,你就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你知道吗?”
这句话一出,全班都炸了。
汤锐差点失声,难以置信:“裴厉最后一道大题做出来了?”
老杜脸上终于浮现出得色:“没错,裴厉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把最后一道大题完整解出来的人,半分都没扣。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平时基础打得牢,遇到难题时,才能镇定自若!”
江颂故意接话:“全年级真的只有裴厉做出来了吗?”
问完,还特意朝汤锐看了看,不可谓杀人不诛心。
毕竟,裴厉可是他溪哥的“裴厉哥哥”,自己人!
老杜没好气地瞪了眼江颂:“怎么,还能加一个你啊?”
这次月考的数学卷难度绝对超纲,很有几分给全年级下马威的意思。贺闻溪自认擅长理科,就算马虎大意,平时都能考个一百三,这次也只有118。
没想到裴厉竟然比他多了三十分。
这不离谱?
坐前面的人全都忍不住了,跟长脖子鹅一样齐齐回头,画面有些喜感。
贺闻溪觉得,要是这一双双眼睛带射线,他和裴厉已经被集火烧死了。
裴厉是目标,他被无辜殃及。
一天的时间,足够让各科老师轮流把全班骂上一通,试卷也都到了每个人手里。
虽然裴厉转过来那天就有人说过,上学期期末的五校联考,裴厉拿了第一。
但毕竟裴厉那时还在七中,四中的人对此属实没什么实感。
直到这一波月考成绩下来,高二一班才真正感受到了来自学神的威压。
下晚自习的铃响了,数学课代表彭蒿穿过半个教室,瞻仰完差两分一百五的数学大佬,感慨:“溪哥,你裴厉哥哥是怎么把最后一道破题给解出来的?”
“用笔解的呗。”贺闻溪难得没多在意这个称呼,反而觉得自己心态怪怪的。
明明他最后一题解得稀烂,但现在竟然有点小得意。
难道,这就是打投事业粉的快乐?
彭蒿盯着裴厉的眼神,像是想把他从头到脚解剖个遍:“原来这就是智人和猴子之间的基因壁垒吗?”
江颂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想起:“咱厉哥拿了年级第一,那‘章可贞’奖学金必然是厉哥的了,提前恭喜厉哥发财!”
裴厉正把习题册放进书包,闻言说了声“谢谢”,又转向贺闻溪:“章可贞奖学金?”
贺闻溪顺口给他科普:“差不多二十年前吧,一位叫‘章可贞’的女士在我们学校设立的奖学金,具体的校史馆墙上挂着。算的是上学期期末考和这学期首次考试的成绩,谁第一奖学金给谁,还挺多的,我记得好像是一万。”
江颂接话:“我也记得是一万,去年是汤锐拿的,”他远远喊了一声,“锐哥,‘章可贞’是一万吧?”
教室里人走得没剩几个,四个人闲聊的声音不大,但仅剩的人都听见了。
其中就包括前面还在理卷子的汤锐。
看着答题卷上红色的叉,汤锐握笔的手用力到指甲泛白,没回头:“大概吧,谁记那么清楚,又没谁是为了这钱考第一。”
见江颂还要说话,贺闻溪把书包单肩挂上,校服松松垮垮:“跟他说什么,走了。”
回到家时,刚过八点半,贺闻溪换了件浅色薄外套,窝进椅子里,开始在没写完的作业里挑挑拣拣。
率先排除掉英语这种半小时就能做完的,和语文这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想翻开的,贺闻溪最后挑了一本数学习题集,活动了两下手指,准备先提神醒脑。
卧室的落地窗开着,有湿润的风从外面涌进来,将桌面上的草稿纸吹起。
贺闻溪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把差点被吹飞的草稿纸按住,转过头,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盯着窗外连绵的雨幕看了一会儿,贺闻溪忽地站起身,把笔扔到桌面,捞起手机,快步出了房间。
从储物柜里抽了一把伞,贺闻溪一边换鞋一边扬声朝里喊了一句:“顾叔,我出去一趟!”
说完,也没等回应,就撑着伞出了大门。
路边积着水,水洼里映着来往的车灯和高楼的霓虹。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停进车站,广播开始播报,“清溪路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在后门下车……”
隔着车门厚厚的玻璃,能看到站台上有不少人手里都拿着两把雨伞,每当一辆车进站,那些人就会抬起头来张望,没看见要接的人,又会低下头去,刷着手机,继续等下一辆。
车门打开,最先下车的人背着包跑向站台的一角,接过递来的雨伞,很快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裴厉跨上街沿,借着来往车灯的光观察了一下雨势,还不算大,他没怎么犹豫,习惯性地捞起黑色卫衣的帽子,从候车棚下走了出去,一边想着晚自习遇到的那道函数题。
就在这时,一把伞忽然出现在他头顶,紧接着,是气喘吁吁的声音:“幸好赶上了!”
裴厉脚步蓦地一滞,隔了好几秒,才转过头,看着眼前撑着伞的人:“贺闻溪?”
雨点砸在黑色的伞面上,凌乱的音符般“噼啪”作响,在这一瞬间,仿佛隔绝了周围的喧嚣。
贺闻溪的浅色外套上有雨水留下的几点深色痕迹,额角浮着一层薄汗,应了一声,又问:“突然叫我名字干什么?”
“没什么,”裴厉视线落在他握着黑色伞柄的手指上,顿了顿,继续朝前走,嗓音有几丝不易察觉的涩哑,“你怎么来了?”
“我看见外面下雨了,你今天不是没带伞吗。”贺闻溪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对方肩线的位置,心里暗想,也没比我高多少,不知道我喝三个月的加量牛奶,能不能赶上。
不,志向要远大一点,三厘米而已,超过去!
霓虹灯被染得潮湿,鞋底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会发出轻微的踩水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和裴厉身高都足够显眼,贺闻溪总觉得来往不少行人都朝他们看过来,莫名有点不自在。
贺闻溪随便找了个话题:“公交车今天挤吗?”
裴厉帽子已经放下去了,穿着款式平常的四中校服,虽然有种少年人特有的清瘦,但丝毫不显单薄,反而整个人的线条每一寸都恰到好处,从贺闻溪的角度,能看到他流畅锋利的下颌线条。
他听见裴厉回答:“还好。”
或许是因为共用一把雨伞,两个人不可避免地靠得很近,贺闻溪无意识地嗅了嗅,总是能隐约从裴厉身上闻到一股很好闻的气味,但具体怎么好闻,又形容不出来。
他想了想:“裴厉,你用的什么沐浴露?”
裴厉回忆了一下:“跟你用的一样,白色那瓶。”
贺闻溪反应过来,他自己对这些东西没有多大的偏好,所以都是顾叔一手准备的。
他继续用排除法:“那洗衣液呢?”
裴厉提醒他:“我们的衣服应该是一起洗的,洗衣机和烘干机都是用的同一台。”
所以,不止沐浴露洗衣液,说不定连牙膏和洗手液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