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多蚊虫,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不知道被叮了多少个包,但正听到关键处的他无心顾及那么多了,只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什么。
薛贵却在说完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后,忽然话题一转,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起一些日常琐事。
“我知兄长忧心我,自兄长走后,弟弟半点不敢松懈,这些年勤学苦练医术,终于在太医院谋得一席之位,不说飞黄腾达,但到底在京城立住脚跟,兄长泉下有知,也可以放下心了。”
“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后,我便将兄长的尸骨迁回我府中,日夜供奉。”
“弟弟也早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到时娶一门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与兄长在天之灵共享阖家欢乐。”
薛贵自言自语的说了好一会儿,约莫过了半盏茶后,只听山中遥遥传来一声如哭如泣的野兽吼叫,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天色不早了,山中多豺狼,我也该走了。”
苏长音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就见薛贵直起身子,修长的手指在墓碑上的刻字轻轻划过,语气伤感:“兄长,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仿佛是想到什么,表情略显犹豫,终究是叹了口气,拂袖离去。
苏长音屏住呼吸,一直等他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蹑手蹑脚的从暗处走出,缓缓靠近那座墓碑。
他站在原地表情纠结,最后下定决心一般狠狠一闭眼,再睁开时满眼坚决,双手合十冲墓碑告饶道:“薛兄之兄,对不住了!”
话落,撩起衣摆蹲下身子,就着手中的桃木剑开始刨起了薛贵刚刚埋下的小土堆,而后拎起那个木匣子,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
“呕€€€€€€€€”
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苏长音差点被熏吐了,下意识想要转头躲开,但自制力还是让他强忍着屏住呼吸恶心凝目看去。
这一看更是冲击力巨大€€€€
盒子里赫然放着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人头的球体,斑驳发黑的肌肤,眼眶耳孔处能看到白色的蛆虫疯狂扭动,腐烂的面庞隐约能看到熟悉的五官,正是不翼而飞的卫严的首级!
苏长音脸色铁青,猛然合上盖子,鸡皮疙瘩都颤栗起来。
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想被证实。
果不其然,这个人头就是薛贵偷走的,对方甚至很有可能是杀死卫严的凶手。
仿佛一张拼图被拼上了最后一块,一切的疑点顿时有了解释。
比如明明自己寂寂无名又安分守己,卫严却会对常生院忌惮无比。
比如凶手究竟是什么身份,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调换他的药,又能在卫严死后悄无声息进入醉花阁偷走药瓶。
苏长音呆愣在原地,沉浸在极大震撼中的他并没发现身后有一个人影正逐渐靠近,直至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脑后响起:“偷别人家的东西可是极不好的做派。”
依然是温和的语调,却带着莫名的杀意。
苏长音吓得浑身一哆嗦,猛然转头看去,就见本该离去的薛贵不知何时正立在自己身后,笑容冰冷的看着自己。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薛贵叹了口气:“贤弟向来端方雅正,想必是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吧?这么大一个人跟在我身后,真的以为我没有发现?”
苏长音:“……”
所以对方一直都知道他就躲在一边,就连刚才也是故意离开引他出来?
“贤弟听话,将我赠与兄长的礼物埋回去。”
薛贵说朝苏长音伸出手,后者下意识往后躲开,眼神戒备的看着他。
捕捉到了他的动作,薛贵手掌微微一僵,随后又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苏长音抿了抿唇,问道,“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死卫严的。”
薛贵到也不隐瞒,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兄长原本是建丰十年的新科进士,那时候有人重金贿赂卫春明,将我兄长的文章署名顶替了下去,我兄长性情向来刚正不阿,之后特意去质问卫春明那老贼,不想却被他的弟弟设计暗中杀害。”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证据,然而我一个人终究力有不逮,还没有线索,反倒让卫严查到了我头上,那时恰逢贤弟去给卫严看病,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趁着药童不察将整瓶药都换了毒丸,只要服用三粒便会毒发身亡。”
苏长音想了想,又问道:“卫府里头有你的暗线?”
“没错,我曾救过卫府一位奴仆家中老小性命,他为了报恩效忠于我,卫严的人头就是他帮我偷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带上几分歉意:“贤弟,我本无意将你牵扯进来,原本卫严应该暴毙府中,由内应帮我偷出药瓶,而你清清白白,没想到中间有了醉花阁一宴,令我不得不特意亲自去一趟偷药,最后卫春明还是怀疑到你头上,更没想到你竟能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
“哦?那如今我知道了真相,你要怎么办?”苏长音面上冷静,实际手心已经攥出了一把冷汗。
薛贵微微一笑,吐露出的话语令人胆寒:“只怕留你不得了。”
他说完,抬腿走了过来。
!!!
苏长音危机意识瞬间拉满,猛地起身后退两步,‘唰’的一下祭出手中的桃木剑,神色防备的瞪着薛贵,声厉内荏喝道:“……你、你别过来!”
“这是宋清的桃木剑?”薛贵脚步微顿,神情微妙地看着他,“他的桃木剑连一把黄连都斩不断,院中诸位不知取笑了多久,难不成你要用这把剑逼我就范?”
苏长音:“……”
虽然被歧视的是剑,但他怎么感觉自己的智商都被一起侮辱了?
作者有话说:
剑:你礼貌吗?!
€€€€€€€€€€€€€€€€
企图双更摸摸5K字的小手,没摸到,明天坚持粗长……
今天终于不是在阴间时间更新了!!!!
第29章
气氛僵持不下。
薛贵在试图接近不成后,便停下脚步,笑容意味深长的看着苏长音。
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苏长音微微蹙眉,诡异的感觉划过心头,紧接着忽然感觉到手脚一阵无力,手臂轻轻颤抖,不得不将桃木剑往地上一插,勉强维持住轻轻摇晃的身躯,神情惊骇不定:“……软筋香?”
“不错,自方才发现有人跟踪之后,我便在兄长的坟前燃了三炷软筋香,方才离开也是服解药去了。”薛贵上前两步,强势拿走桃木剑,半揽住苏长音踉跄倒下的身躯,摇了摇头道:“贤弟果然对偷鸡摸狗的事情一无所知。”
苏长音艰难抬起头:“你……要杀我?”
因为逆光的缘故,薛贵的面容淹没在黑暗中,阴冷犹如索命的森狱修罗,只见他忽然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轻轻一笑说道:“聪明。”
苏长音心中一惊!
前所未有的惊慌瞬间包裹住了他,不过很快他又强自镇定下来,“你在骗我。”
薛贵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眼里根本没有一点杀意。”
薛贵微微一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随之烟消云散。
他有些惋惜地说道:“竟然没有骗到你。”
“令堂曾是我兄长恩师,我也并非心狠手辣之人,贤弟与我无冤无仇,我怎么会痛下毒手?下软筋香也只是想请你安分一点罢了。”
他说着,半带着将苏长音放到一旁的树下,接着回来将那个木匣子重新埋了回去,收好桃木剑,这才折回来将苏长音背在身上,转身朝山下走去。
都说山上容易下山难,薛贵一介文生,又背着成年男子,稍显吃力。
好在他的宅子离这里也不远,很快就把苏长音带到了自己家里,背到客房小心安置在床上。
薛贵吁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薄汗,“这香的药效只有十个时辰,十个时辰过后我便取了卫春明那狗贼的性命,现在只能先委屈贤弟一阵。”
“……”苏长音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他要杀卫春明?!
“本来是不用那么着急的,只是现在出了你这个变数,只能快刀斩乱麻了。”薛贵叹了口气,随即半弯下腰安抚地摸了摸苏长音的头,半哄道:“睡吧,睡一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越来越轻,也不知道是说给苏长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薛贵的注意力都放在苏长音身上,是以并没有发现不远处一株茂密大树微微一阵颤抖,一道人影自树冠间急速窜出,兔起鹘落朝皇城奔去。
*
深夜,大理寺刑狱。
古往今来的重狱刑司之地,一眼望去四处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自门口走进去,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声从里面传来。
走廊左侧隔出一个隔间,以做办公之用,叶庄高坐在书案之后,单手支颐,就着暖橙色的烛火神情专注地查看着手中的文书。
这是一份口供。
自前几日从卫府押回来一批下人,排除掉一些没有嫌疑的之后,将剩下的人严刑拷打一番,总算逼供出了真凶。
“薛贵?”叶庄略一沉吟。
他正想唤来下属调查薛贵身世,忽然间不知感觉到什么,双眉一蹙,抬眼冷声道:“出来!”
书案之前悄无声息的出现一道人影,黑衣束发,紫黑覆面,正是暗卫。
此人上前两步,躬身在叶庄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面色瞬间阴沉,只见暗卫说完后,他“霍”的一下站起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备马!”
*
苏长音僵着身子躺在床上,困意席卷而来,他却强睁着眼睛不敢睡去。
薛贵自从将他安置好后,就离开了房间,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期间他不断尝试挪动身体,但都没能成功,使尽所有力气也仅能够弯曲几根手指,很快也就放弃挣扎了。
时至深秋,徐徐凉风中带着几缕寒意,夜空布满阴霾,遮蔽了月光,忽听一声激烈的雷响,随即暴雨倾盆。
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过了多久,都快闭着眼睛睡着了,忽然听外头响起“滋啦”一声大门开启的声音,一串脚步声在雨天中由内而外走去。
“薛兄!薛兄!……薛贵!!”
苏长音扬声大喊,无人回应。
很快,又有另一阵急促而吵杂的马蹄声响起,像是一队人马正狂奔过来,没过多久,他房间的大门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电光轰隆一声如银蛇骤闪,照亮了他冷峻的面庞。
苏长音看到来人,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叶庄迈步走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大概是冒雨前来,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衣摆不断滴着水,几缕湿发贴在面庞,整个人裹挟着一股寒气。
看到苏长音安然无恙,他紧绷的神情微微一松,弯腰将苏长音半搀起来,问道:“身上还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