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音不顾身后的厮杀声,策马往前宫疾驰而去。
耳旁风声呼啸,他紧张得满手是汗,心跳从来没这么快过,一直到了宫门口,连忙扯着叶琅进了殿内。
金銮殿。
殿中一共有四条撑起拱顶的御柱,分别雕刻四极圣兽,柱旁各置一尊半人高的镂空香鼎。
苏长音走到青龙柱下,观察一会儿,突然蹲下身,用力一敲香鼎下的金砖。
‘咚€€€€’
中空的回响。
他神情一喜,“就是这里!”
零三从上方跳了下来,“我来。”
劲瘦的青年使劲浑身力气,将三百余斤的重鼎挪开,随着玄色金砖一点一点移开,约莫三尺款的狭小洞口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与此同时,外面的厮杀声已越来越近。
苏长音当机立断,搂着叶琅下了地道,对零三说道:“我们先离开,你将砖块与重鼎复原,务必不要让人找到痕迹,再负责引开他们。”
“是!”
“照顾好自己。”
苏长音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两人转头扎进了地道中。
零三将金砖与香鼎复原,收拾好现场,深吸一口气,转身踏出金銮殿。
昔日君臣朝礼的皇极之地,已变得一片狼藉。
两道身影立在阶下,犹如铜墙铁壁挡住蝗虫叛军,地上已淌了一地血。
零七拔出插在肩膀上的刀,掷枪挑出一颗血心,听见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一抹脸上的血纵声长笑道:“多日不见,你的流云可卖了当老婆本了?!”
零八的嘴更损,“说不定已经化作女人的挽袖带!”
两人谈笑自若,分明大敌当前、伤痕累累,他们却好似根本没将生死看在眼里。
“去你奶奶个腿!”零三笑骂一声,抽出腰间流云长鞭,“老子要女人,靠脸就是,哪需劳动流云。”
……
……
地宫内。
苏长音一手持软剑,一手牵着叶琅往前走。
潮湿的暗道两侧燃着幽微灯火,这条通道应是从未使用过,浮动的尘埃带着股难闻的味道。
叶琅大概是害怕,一路上苏长音都能感觉到对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听到小豆丁小声道:“那些叛军真的是三皇兄找来的么?”
“左右与他脱不了干系。”
叶琅有些伤感,“三皇兄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可是父皇啊。”
尽管他不喜欢叶€€,但是见到这骨肉相残的景况仍是十分难过。
苏长音脚步微微一顿。
听叶琅的意思,竟是不知叶€€并非皇嗣。
他猜测这多半是叶庄不愿意说出来,要么是顾及叶琅年纪还小,要么是怕打草惊蛇,不禁笑了笑,“天下熙熙,往来皆利,或许这世界上有值得他抛却亲情的东西。”
叶琅:“……他这样会死的。”
苏长音看了他一眼,“你想为他求情?”
“他本就做错了事,理应受到惩罚,况且成王败寇,败者有败者的归宿,岂能养虎为患。父皇曾教导过,可以仁慈,但不能滥施恩慧。”
叶琅神色哀戚,心中十分难过,觉得叶€€不应该选择这条路。
他说完突然察觉到异样,抬头就见苏长音静静看着自己,瞬间羞愧起来,攥着手低下头,“……我、我是不是太无情了?”
“怎么会?”苏长音有些失笑,“大道无情,为君本就不能凭感情做决策。你已经学会摒除私利了,做的很好。”
他只是很意外叶琅能有这份觉悟。
说话间,狭窄的隧道变得越来越宽阔,尽头处透出亮光。
叶琅闻言松了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苏长音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一把捂住叶琅的嘴,扯着他往岩石拐角的夹缝里面躲。
‘嘘’。
他无声向叶琅比了个口型,长剑背于身后,目光锐利地盯着前方。
墙壁上倒映着几条人影,手持火把似乎在查探什么,嘴里还不忘闲聊,“殿下说这郊外必有徐州太守的兵马,还让我们查,怎么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啊!”
“既然殿下说有就是有,”另一个人嘿嘿一笑,“好好找着,说不定我们找到了将军算我们一个头等功!”
对方抱怨道:“这山洞破破烂烂的,走了一段都不见人影,能有什么好找的?”
苏长音心中一沉,听这些人的语气,竟然也是曹家的人马。
曹家的人马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又援军?他们知不知道这山洞连接皇宫的隧道,徐州太守的援军在哪里?
苏长音心念电转,就在这时,那群人从拐角处转出来,露出了全貌€€€€
那是七八个壮汉,身着铠甲,一边说笑一边往前走,腰上大刀寒光熠熠令人胆寒,苏长音屏息躲在暗处紧紧盯着他们,只差几步他们就要打个照面。
就在这时,为首的人突然停住脚步,迟疑地问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苏长音搂着叶琅,浑身一僵,悄悄捏紧身后长剑。
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为首之人耳力极好,立刻脸色一变,“是苍鹰的叫声,殿下曾说过找到太守援军以苍鹰为号,集合杀灭,我们快过去!”
他打了个手势,一群人连忙往外跑,纷乱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洞口。
苏长音一动不动,直等到他们离开许久,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背上薄汗已经打湿了衣裳。
他面色凝重,“太守那处已经不安全了。”
叶琅惴惴不安,“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先就在这里?”
苏长音没有回答。
他牵着叶琅走出山洞,触目只见枯树残枝,遍地如霜覆雪,一片寂寥无人的山间雪景。
他望着望着,神情渐渐透出几分疑惑……这里好像有些熟悉,他似乎曾经来过这里。
他突然回头,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像是一只突然发现好东西的小动物,“也许我们不用去太守那里,有个去处比他更好。”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叶庄这几日都守在近郊的一处暗桩中, 冷眼旁观曹家的动向。
斗争多年,他早已胸有成竹,就算知道对方暗地里准备以苏长音做威胁, 他也能冷静应对€€€€自己□□出来的暗卫都是好手,零三更是个中翘楚,他清楚曹家的杂兵没办法从零三手里伤到苏长音。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苏长音会选择参与其中。
当叶庄领兵进宫将叛军绞杀, 听到零三说苏长音护送叶琅到郊外时, 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耶律旬骑着马跟在他身后, 闻言眉头一皱,“徐州太守的守兵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进皇城, 到现在还没看到人影。”
零三听到这里, 心中大叫糟糕, ‘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主子恕罪!”
劲瘦的青年一身黑衣湿透,银色的面具也裂了一半, 露出清修柔美的眉目, 伏跪时背上深可见骨的刀伤展露在众人眼前。
叶庄冷冷瞥了他一眼, “三十鞭,自己去领罚。”
说罢, 调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策马出宫。
“现在去找,别怕是找到一具尸体。”耶律旬摇了摇头,不过很快又扯出一张嬉皮笑脸, “小美人, 要不要小王为你做主说两句好话?”
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在对方冷淡的脸庞转了一圈。
三十鞭, 万一打到脸,那多可惜呀!
郊外距离皇城路程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叶庄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兵甲过境的山道不应该如此肃静……直到他在一处山坳间发现堆积成一处是尸骸。
*
新春方过,就在复朝的前一日,宫中悄无声息地发动一场兵变,等朝中众臣反应过来,这场叛乱已经结束了。
禁军在宫中搜出了打昏的曹时荣,在对方的供述下找到了躲藏起来的三皇子和曹将军。
三皇子身世败露落狱,曹家被株连九族,曹贵妃听闻噩耗瘫软在地,绝望之下饮鸠宫中,河西以北的兵权皆数被陛下收回手中,至此再无世家大族可以在朝中一手遮天。
然而朝中没有人感叹这次腥风血雨,而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只觉得心惊胆颤€€€€因为大理寺少卿大人疯了。
宫中方经历巨变,正是百废待兴,加之陛下又受了惊,此时作为手握重权的唯一王爷,叶庄合该在朝中善后。
然而叶庄却丢着宫中的烂摊子不管,领着京畿重军在山野发了疯似的乱窜,说是要找一个人。
刚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找小太子,结果传来的消息不是寻找稚嫩幼小的十岁孩童,而是风华正茂的小太医。
简直惊呆全朝野。
这一找,就是找到三天三夜。
一开始叶庄还能保持理智,但第一天第二天找不到以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危险起来,有大臣硬着头皮前去劝说,结果嘴还没张开,就被叶庄充斥血丝的赤红双目吓退。
叶庄杀意凛凛:“别开口,不然杀了你。”
众位大臣没办法,只能四处打探那位小太医是何人,这一查就查到国子监祭酒府上。
令人吃惊的是早在三日前祭酒就去了王府。
苏高章是到了深夜才知道宫变的消息,听说如歌王带着人满山遍野找一个太医,他沉默片刻,动身去了王府。
深夜风寒刺骨,更深露重,苏高章王府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天际破晓,身子都快冻僵了,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叶庄。
叶庄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白雪覆肩,高束发冠被狂风吹得十分凌乱。
但更恐怖的是他的神情,比刺骨的寒风更冷。
苏高章僵硬转头,转动眼珠子看了他一阵,终于问了第一句话,“我儿在哪里?!”
叶庄沉默片刻,“我会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