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再难只要饿不死就得想办法活下去,但此刻他也知道自己许是不能活着出了这片山林了。
不知道江大哥和柳儿回来找不到他会不会着急。
周禾眼前一片黑,突然一声尖利的惨叫。
周禾的身上猛地一松,下一刻就落入一个熟悉怀抱。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里的冷空气,喉间火辣辣地疼,空气呛去肺腑,周禾伏在那人怀里咳得停不下来。
渐渐地,周禾眼前出现了光看见了树影,他发现自己正靠在江现离怀里急促地呼吸着,头顶传来焦急地声音,后背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捋顺,“周禾,你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
周禾大悲大喜心里还忽上忽下地跳动,他只是颤抖地摇摇头,嗓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江现离扶着周禾靠在树上,回头€€了一眼王之平,那双眼睛淬着寒带着狠戾,却让周禾莫名有安全感。
王之平捂着流血的后脑哀嚎,“你敢坏了老子的好事还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怎么这么紧张他,难道是你玩儿过的不让别人碰?”
他口吐污秽,周禾听到他的声音背后战栗,下意识地往江现离怀里靠。
“没事,别害怕,我在这里。”江现离环着他单薄的背,轻轻地拍了拍。
安扶了一会儿他才松了手低声道:“等我一会儿,我不离开,别怕。”
看到周禾轻轻点头他才一步一步地走向王之平,刚刚他随手捡了个木棍砸了他的脑袋,这会儿王之平还头晕眼花站不起来,江现离毫不费力地拎起他的衣领拖到了几步远的陷阱坑旁,这是猎户挖的新坑,坑底很深底下交错分布着尖尖地木头桩子,周围还零散地散着木制捕兽夹,别说是人就是大块头的野兽掉里也难已生还。
起初王之平还梗着脖子骂骂咧咧,“有种你把我放下去,你一个村夫也敢杀人,老子告诉你,只要我活着早晚我都要把周禾弄到手!”
江现离也不应他的话,只是勾着唇角,听他说完一句话就踹一脚他的脸,如此只骂了片刻,还算端正的脸就肿成猪头样子,王之平又开始哀嚎起来,但半刻钟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江现离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藤蔓扎成了绳子,动作利落地捆了他的手脚,另一头系在了树干上。
王之平瞪大眼睛再不复刚才硬气的模样,大声开始求饶,特别是见到江现离把自己推进了坑里,只留一根藤蔓掉着时,心里的恐惧扩到最大,他大声喊着:“饶命饶命!我错了!你杀了我也得不到好处,不如你放了我,我有钱!我能给你们钱!”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惊恐地望着下头的密密麻麻地尖刺,心里已经想象到自己身上被扎得像筛子一样的模样,想着想着空气中突然散出一阵尿骚味,顺着他的衣摆滴答滴答到坑底。
江现离只字未发,只是冷笑地看他一眼,那一眼带些猝不及防地凌厉,让人不寒而栗,王之平见他回身折了一个尖尖地树枝,照着那根绳子刺了几下。
本就不牢固地绳子更加脆弱,王之平眼睁睁地看着细小的藤蔓一根接一根地断裂,他吓得嚎叫不止,僵直着身子不敢再动。
这副模样又滑稽又有趣,江现离看够了他这副恶心的嘴脸,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淡开口,“这绳子什么时候彻底断了我也说不准,一切都看你的造化了,是死是活你不妨问问老天爷,王少爷,做了该死的事不付出点儿代价怎么能行呢?”
他抛下了身后的求饶声辱骂声,转身快步回到了周禾身前,刚刚发生了什么周禾似是不愿多看,垂头盯着地面,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
江现离轻柔地搂过周禾的肩,感受到怀里人温热的身体时才松了口气,“周禾,不害怕了,我们回家。”
他不断地抚着周禾的后背,嘴里不停地安抚:“别怕,他已经被我捆起来了,再也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的,周禾,能听到我说话吗?”
头顶传来温热的呼吸声,周禾小幅度地点点头,眼泪不争气地留出眼角,洇湿了江现离胸前的衣襟。
江现离感受到周禾乱糟糟地心跳,自己的胸腔也是忽快忽慢,在集市上听到王之安的话时,他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等急忙回到村里时,周禾已经和他们进了山。
这一路上江现离都在自责和懊悔,明明已经发现王之平不像表面那样良善,却没保护好周禾,刚刚看到他掐着周禾脖子正要去扯衣裳时,要不是怕误伤到周禾,他恨不得直接用木棍敲碎他的脑袋。
这种杂碎就不配活着。
但是周禾会怕。
他根本不敢想若是在山下没碰到指路的村民,他找不到周禾走过的这条小路,若是自己再晚一点儿,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
周禾的心跳慢慢平稳了,但身子却脱了力,风寒加上惊吓带来的后果比原来更严重,喉间一片青紫,他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攥着江现离的衣襟,宛若抱着救命的浮木。
“咱们下山好吗?柳儿还在家里等我们。”江现离也知周禾状态不好,应该快点离开这里,他脱下身上的外袍裹紧了周禾,稍微用力就把他稳稳地抱在身前,周禾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听到他安心的低语:“闭眼睡一会儿就到家了。”
周禾听话地阖上了眼,路过不远处的陷阱坑时,王之平已经喊哑了嗓子,衣袍下摆一片脏污,冷汗大滴大滴地掉落,双眼虚无地盯着坑底,他见江现离路过身边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更加害怕,此时求生的本能已经占了上风,他不顾危险晃动着身子,只把藤条坠得“嘎吱嘎吱”响。
江现离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他,直接下了山,刚走了十多步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微风拂过,下一瞬声音就淹没在了山林间。
到了山下见到了不少村民都在等进山找人的人回来,见到江现离抱着周禾走过来村长急忙上前去,“周禾咋样了,大家伙没往深山去吧。”
“都在岔路口附近,山里有几个乱窜的野兽,吓到了周禾,我们先回去了。”
江现离没理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默默往怀里按了按他的发顶。
村里人对他的冷脸见怪不怪,来村这些日子除了对周禾和他家那个娃娃就没见这男人对谁露出好脸色,众人收回目光,人群后的王之安看到这一幕咬咬牙转身跟了上去。
“我哥呢!你对我哥做了什么!”
“你现在去还能替他收尸,若是晚了一步,骨头渣子就进野兽的肚子了。”江现离嗓音低得快要听不清,“你猜你哥能不能活着回来?嗯?他的好妹妹?”
王之安不敢在跟,定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了,听了他的话心中升起一阵恐惧之感,哥哥只是有些色胆,在县城里玩儿伤了几个年轻男子,又赶上县城附近闹饥荒,父亲才让他们来姑姑家避一避的,哪成想在村里王之平也是贼心不死,本以为周禾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出不了什么事,却低估了他家那个男人。
显然他很在意周禾,哥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这男人下手只会更狠。
想到这里她撂起衣摆跑上进山的路。
“你别去添乱了,你姑姑他们来没回来呢!”村长急忙喊她,“快拦住她!”
“我去救我哥!”
村长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但也不能让她独自进山,只好带几个有经验的村民一同跟去了。
到家时,屋门紧闭,江现离在门口放轻声音道:“柳儿开门,你爹爹回来了。”
柳儿听他的话就坐在屋内门口等着,听到江叔叔的声音急忙搬来小马扎打开了门闩,一开门就见爹爹昏倒在了江叔叔怀里。
他瞬时又挨瘪起嘴泪眼汪汪地想哭,江现离急忙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柳儿别怕,山里有野兽,你爹爹只是被野兽吓到了,你在家里守着爹爹,我去叫大夫。”
爹爹身子本就不好,这才隔了没几日又染了风寒又被惊吓,爹爹脸色红红的,该有多难受啊。
江现离把周禾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顺手把柳儿的小手塞到他手心让他攥着,便一刻也不耽误地出了门。
老大夫来时柳儿已经偷偷哭了一会儿,这会儿眼角红红的不敢抬头,他答应过爹爹要做男子汉的,江叔叔也说男子汉不能哭鼻子,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周禾的风寒继续喝些药就能好,但脖子上的淤伤就只能敷药了,江现离本不想让柳儿看到这道伤,但柳儿满眼都是爹爹,早都发现了脖子上的青紫,他茫然地问:“叔叔不是说爹爹是看到野兽受了惊吓,那脖子为何会红?”
老大夫咳了一声,余光€€了江现离一眼,江现离得了暗示解释道:“山里路滑,你爹爹被藤蔓绊倒,那些缠绕的枝条划伤了脖子,这几日爹爹可能会说不出话。”
柳儿皱着眉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深问了,送走老大夫时,江现离恳请道:“周禾的伤麻烦大夫不要对外人说起。”
“用不着你提醒,周禾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得保护好他,你算算这段日子他受了多少伤,这么大个男人都保护不了小禾,真是中看不中用。”
老大夫塞给他几副药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就走了。
四周安静下来,江现离略一思索就回了屋,他暗自保证从今以后一定不会再让周禾受伤了。
到了夜里柳儿已经躺在木板床上睡着了,江现离守在床边垂眸看着周禾的睡颜,即使在睡梦中,周禾也不安稳,眉心微蹙眼皮轻轻颤动,往日里红润的唇此刻变得苍白,细细地颈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快要把那截白皙下巴盖住。
江现离伸出手指试着抚平他的眉心,刚一触到周禾的额头,床上人就不安地动了动,江现离急忙蜷起指甲,低头时发现周禾已经睁开了眼睛。
周禾缓慢地眨眨眼,脑仁一跳一跳地抽动,不能清晰地运转,又环顾片刻才发现是躺在了家里的床上。
他试着说句话,刚一开口嗓子就像被砂纸多次打磨过一样,又干又疼只能发出几声气音,周禾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指尖指着嗓子像是快哭出了一样,“我…”
“你嗓子没事,老大夫说了,过几日淤伤退了就能说话了,这几日先歇一歇。”江现离的声音越发温和低柔,“身上还有其他地方受伤了吗?你指出来我看看。”
周禾像个老实的木偶似的,举起了胳膊,江离刚要拉过来看看,周禾又摇摇头,片刻后又动动腿,也不疼,试着感受了全身好像只有嗓子受了伤,其他的都是被吓的。
江现离朝他安慰一笑,“你没事就好,是我的错,我没保护好你,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会让坏人再靠近你,我发誓。”
床上被子透出了周禾的身形,自从他醒过来,反应就不大灵敏,现在又说不出话,只能听着旁边人一句句的温柔低语。
江现离说话时目光落在周禾的鼻尖,他能感觉到周禾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脸,说着说着他轻轻握住了覆在被子上手,试探问:“你相信我吗?”
不知怎地,面对王之平时周禾没有哭,在江大哥面前周禾心里好似有数不尽的委屈,听了他的话不知不觉地落了满脸的泪,他反手攥着了江现离的手指,另一只手指尖悬在他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地写出了“谢谢,我信你。”
江现离松了一口气,轻柔地抹去了他眼尾的泪痕,问:“接着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他作势要去吹蜡烛,没等起身周禾就反应极大地拉住他的手,江现离看懂了他的意思便坐在小凳上不动了。
周禾也不想这么胆小,但屋里一黑他马上就会想起山里那一幕幕,王之平那湿凉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想,把他困在黑暗的深渊里动不了。
“睡吧,柳儿都睡着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出事。”许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虽然低沉但是温暖有力量,驱散了周禾心里的恐惧,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梦乡。
待他睡着后,江现离调整了姿势,双手捧着周禾的手抵在了眉心,一刻也不敢放松,整一宿都在观察着眼前人的动静,周禾一动他就隔着被子拍拍他,到了后半夜周禾才睡熟,江现离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落了一身的汗。
翌日一大早村里的鸡刚叫,村头围了一群人,昨日大家伙为了找王婶子的侄女上了山,天黑前那几人都回来了,连王婶子也拖着步子下了山,却少了一人,就是她的侄子。
王之安解释自己为了好玩儿偷偷去了镇上,王之平则说她去了山里,把大家伙好一顿耍。
昨日村长又带人进山去找他,到了寅时,村长才在一个猎坑中发现浑身是血的王之平,他急忙喊人来帮忙,大家费了半天力才把他拉上来。
放到底上是只剩一口气儿了,王婶子当即就吓得昏了过去,王之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心汗湿不敢靠近,有胆大的村民举着灯笼凑近才看到,王之平的下身和脖颈都被坑底的尖刺扎透了,血染了满身,但好在还留下一条命。
在场的人纷纷摇头,对一个男人来说,这辈子算是废了。
“丫头,你哥他娶亲了吗?”
王之安光顾着捂着嘴不停地摇头,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和爹爹交代!
大家抬着人往回赶,这才在村口被围了个正着,村里人向来爱议论这种事,都猜测这个侄子是不是从前做了啥亏心事,怎么别的地方不受伤,偏偏那地方废了呢?
更有甚者还想掀开衣服看看到底咋样了?是血次呼啦的不?
几个妇人一边嘴里说“哎呦哎呦造孽呦”,一边斜着眼睛偷偷瞟向那边,王大牛夫妇去了深山,刚到村口才知道自家出事了。
急忙喊人帮忙把人抬回家,后脚就去找大夫。
人们最是爱凑热闹,浩浩荡荡地跟去了老王家,把人家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老大夫医者仁心,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啥事,但看这伤和周禾那道伤,也知多半和江现离脱不开关系。
王婶子清醒过来不停地抹眼泪,嘴里哭哭啼啼地一会儿训斥王之安,一会儿骂王之平,最后骂他哥给他扔了两个孽障过来,以后他们老王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啊!
老大夫沉默地包扎伤口,都结束后王之平还没有醒的迹象,王婶子忙问:“大夫,我就信您,您说之平他以后还行不行了?”
王婶子不避讳,不仅是她屋里的人都关心这个事,老大夫清咳几声摇摇头,“造化弄人啊,伤口太大,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幸事,莫要多求了,日后你们多多劝慰他吧。”
此话一出屋里又响起一阵哭声,王婶子不忍心再看侄子,只能继续道:“那嗓子还能好不?”
“伤了喉咙,怕是有碍说话,没关系,说不出也可以用纸笔书写,没有大碍。”
屋里兵欢马乱,外头人隔着篱笆墙也能听见王婶子的哭喊声,“我们王家是造了什么孽啊,让我我侄子成了废人!老天爷啊,你不公平啊!”
都知道是啥结果了,村里人则不再聚集了,村长眉头越皱越深,他想起夜里发现他时的情景,这事也不能全怪老天爷,他们找到王之平时,他的手脚都被草绳捆着,分明是从坑外掉进去的,这种事山里的野兽可做不到。
他正想着这事是烂在肚子里还是要好好查一番时,旁边一个男人开口,“村长,发生啥事了?怎么走着进去的抬着出来的还成了废人?”
村长狐疑地转头看他,只见江现离神色放松地斜倚在自家的篱笆墙上,事不关己的开口,“一大早就这么热闹,都把我吵醒了。”
他哪是被吵醒,一宿都在守着周禾,一会儿摸摸额头,一会儿贴贴手背,见他没发烧才放心。
正因如此正赶上这出好戏。
还没等村长回答,有碎嘴的村民就凑上前道:“哎呀江兄弟,你昨日回来的早,我们在山里找了一宿呢,野兽倒是没见到,怪事倒是有一桩。”
汉子见江现离一副好奇模样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更得意了,把昨日找人的过程说得天花乱坠,末了特意凑近他身前悄声说:“我看见那处了,本就不大那时被扎的血肉模糊呦,刚刚老大夫也说了,后半辈子是废人了。”
他说着朝江现离挤挤眼,一副“我都懂”的模样。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