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道:“留心注意,在我中毒未醒的消息放出后,有什么人跳出来。”
“是。”
陈晏:“今夜我会动身回凤都。军中诸事,我已有安排。冠甲军的指挥之权,我交给了姜霍。从现在起,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扫过面前的将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信中的亲信,对他都是生死相随的忠诚,他沉声道,“€€€€任何人不得有违!”
众人齐声道:“是!”
……
此刻,顺天门前。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突然的,宫门下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回来了!”
“太子无事!这群人是在胡言乱语!兄弟们,随我杀上去!”
刀光剑影,马蹄将地面震得颤抖。吴炎的脸色完全变了,他盯着那个人,那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个本不该还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在他张大的瞳孔里,一根箭镞的寒光闪电般划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加更一章,没有看的宝们记得去看下,要不然剧情会接不上
今天晚上6点再加一更~
第79章
汩汩的鲜血像流水一样,皇帝慢慢歪倒在榻上。
地上,是豫王一动不动的身体。
一柄剑穿透了他的胸腹。
剑是豫王的。方才,他就是用这把剑抵住皇帝的脖子。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生着病,说两句话就要咳嗽上好半天的父皇,竟在那一刻,像一只回光返照的虎,猛地朝他扑上来。在豫王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皇帝老迈的手攥住剑柄,一别一压,剑锋嗤的一声入肉,直直将他捅了个对穿。
搏斗中,皇帝的身上也被划出一道道伤痕,尤其是肩膀和前胸,一片血肉模糊。
轻轻闭上眼,他心里并无悔意。
他一直没有问豫王的兵是从哪里来的,因为他已经猜到。出兵北狄的时候,他令陈晏带上了全部的东洲军,而留在豫王府的府兵,也不过六百人。一边暗杀陈晏,一边凤都逼宫,这样的计划,天底下只可能出自那一人之手€€€€豫王的合作者只会是他。
一个叛国的皇子……即使陈晏不在了,也绝不能是他成为下一任的帝王!
皇帝感到一阵热,又一阵冷。他好像回到了很年轻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是信阳王世子。在南地时游历,正遇上了一个恶霸当街掳掠少女。
他听周围的人说起这个恶霸是如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又议论他有一个怎样了不起的靠山,眯着眼听了一会儿,他挥手招来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恶霸上了马车,还没等坐好,那马匹突然发狂似的猛冲€€€€看到这里,他转过身。果然,身后传来了恶霸护卫们的哀嚎。他们将恶霸从混乱中刨了出来,却发现他没气了。
走到街头,忽然,他背后响起一道声音:“是你杀了他。”
那是个少女的声音,很清脆,像美玉叩击那样剔透。
他回过头,果然看见一个女孩子,一身鹅黄长衫,头上戴着一顶纱帽。
他说道:“不是我杀的。”
“就是你杀的。”
他温文地一颔首:“告辞。”
盯着他,少女忽然问:“你是谁?”
他那时并不是以信阳王世子的身份外出的,即便真是,也不会随便对一个女子相告。他笑了笑,回道:“并不是谁。”说罢,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少女突然向他扔来一物。他接住,那是一枚玉佩。
“方才街上的人说起那恶徒背后的靠山,这话不假。你此番惹上了他们……”她清冽地道:“若是被人找上门来,你就说……自己是抚宣王府的人吧。”
抚宣王,孟恩。
他不动声色地朝眼前的少女瞥了一眼。知道她的身份了。
想了想,他将这枚玉佩收入袖中,向少女温雅一礼:“多谢。”
少女不说话。风拂过,她的纱帽和裙摆被吹得轻舞飞扬。
她抬起手,似是想要按住,葱白如玉的手指落在帽边上,顿了顿,忽然一把摘下了纱帽。那双微微勾起的眸子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见她飞快地眨了下眼,转过眸,开颜一笑。
……
皇帝的眼模糊了,随着气力一点点流逝,眼前所有的东西,就像一团团逐渐融化的光斑。依稀中,他似乎看到几块黑色的斑纹在他眼前扩大,那好像是一个人影。
他的手被握住了,那人道:“父皇。”
皇帝的唇艰难地动了动:“晏……”他想叫他的名字,但已经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陈晏握住他的手更用力了一些:“是我!”
皇帝的眼睁大了,他感觉松了口气,想要握回那只手,但是指尖如此沉重,费力也抬不起。
口唇越来越僵硬,他想,有些事,有些话,他终于是没有办法告诉这个儿子了。他知道,他这个孩子这些年,心底一直在怪着他。那座空寂的宫室,谁都不提,谁都不碰。
……其实,他不曾杀死他的母亲。
他从没想过杀死她,即使她那么任性,那么烈性,即使她让后宫日日不宁,即使她动用巫蛊,即使她的母族,她身后最大的依仗孟恩当年起兵作乱€€€€那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孟恩谋反了,但即使这样,他也从没想过要动她。平定孟恩的那夜,他专门去了禁闭她的宫室,告诉她,孟氏一族的事不会牵连到她身上。
但是他走后,她就自戕了。
太恨了,因为痛得那么深。是她抛弃了他!所以封宫闭室,数十年不闻不问,任何人不得踏足。
€€€€本来,顾凭当初事发时,若是以他昔日的性子,那是必定要杀的。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寄以厚望的长子,同一个男子厮混,还陷得如此之深?
……但是,终究是不忍。
罢了,罢了。皇帝慢慢闭上眼。所有的眷恋,牵挂,所有的不可原谅,不能释怀,都这么烟消云散,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想,这一生啊……
他的手滑落了下去。
……
天光昏暗,大地荒茫,风卷起漫天烟尘。
顾凭走下车,脚一落在地面上,他就感觉到微微的震动。
那是数以万计的马踏在地上,激起的大地的震颤。顾凭扫了一眼,果然看见城墙下的士兵们,一张张脸上都带上了一丝惶色。他没有说话,提步走上城墙。
“顾凭。”沈留忽然开口叫住他。
他的声音很低:“我可以护送你离开。”
顾凭朝他瞥了一眼,似是笑了笑,他转过头,继续向上走去。
城墙上,将领们一见他来,都拱手行礼。一个人走上前:“大人,我们已经探得,北狄骑兵约有四五万人,正从西北方向前来。”
跟他估计得差不多。点了点头,顾凭说道:“将所有的将士都召集过来吧。”
“是!”
很快,队伍从东西南北四城楼上涌过来,黑压压站成一片,整齐地列阵。他们身后,旌旗飘扬。
顾凭站在最前方。
他低下头,扫过这些形容各异,或是年轻,或是沧桑的面孔,忽然道:“转过身。”
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齐刷刷地转了过去,面朝着城墙内部站定。
顾凭问:“看到了吗?”
看到了什么?
在很多士卒都迷茫地朝那个方向张望时,他们听见顾凭徐徐的声音传来:“€€€€那里,是你们的家。”顿了顿,他说道,“很多人的家。”
他的声音,分明是很平和的,说出的话也很寻常,但不知为何,很多人的眼眶忽地一烫。他们不自觉伸长冻得僵硬的脖子,朝前方看去。风沙遮蔽,其实哪能看清家门的样子,但是人心底魂牵梦绕的归处,又怎么会看不清呢?
风将顾凭的白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一字字道:“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凛冽的风尘中,将士们高举起刀戟,齐声喝道:“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我欲死守此城!人不死尽,城不破!”
高高的呼喝声,激荡在城墙上方,令漫天的烟尘都被冲散!
顾凭道:“诸位,勉力。”
早在准备布防的时候,顾凭就让人收集来了硝石硫磺。感恩高中化学,“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方口诀,几次实验下来,他大致摸清了这些原料的配比,做出一版简易的□□。
很快,拓邪的大军开始了他们第一次攻城。
顶着湍急的箭雨,北狄兵们向着城墙下挺进,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忽然从天而降一个又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什。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是,这东西竟然霹雳炸响。那遍地开花的火光,和身边一个个被炸得连声惨叫的同伴,让很多北狄骑兵的马都不受控制地惊乱了起来。
“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城墙上,守将大笑了几声,狠狠龇牙,“这群北狄蛮子,这下知道咱们的厉害吧€€€€想把宣平当石子磕下去,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么硬的牙!”
与士卒们的激动不同,顾凭站在中楼,望着北狄营寨的方向,眼神很平淡。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
拓邪盯着前方攻城乱作一团的景象,薄唇抿得死紧。
一个将领策马过去,小声道:“儿郎们的心都乱了。”
他不说,拓邪也知道。周围尽是窃窃私语声:
“那是什么?”
“以前从未见过。”
“之前攻城时,上面除了射箭,也就是扔些石块下来,从没有这样古怪的东西。”
“火光震天,声如霹雳……难不成是什么妖法?”
这个时代,异象异术之说,极为深入人心。从来便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北狄兵,望着那从天而降的火光,脸上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惊惧。
看着那些僵硬的脸,听着左右一言一语的议论,拓邪的脸越来越阴沉。
他翠色的眸子狠狠眯了起来。向城墙上那个白袍的身影看了一眼后,他一拉缰绳,厉声道:“都给我闭嘴!传令下去,进攻€€€€”
于是,旗帜翻飞中,原本有些骚乱的北狄兵,很快又像如潮水一般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