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
这也太快了!
“尔等鼠辈,也好意思当好汉?”谢兰庭面露不屑,嘲笑李暄道,“这般无用,在军中连喂马都不配吧。”
李暄自知不敌,本就羞恼地不行,此时听对方说他在军中不堪用,更是戳中了痛处,怒道:“你要杀便杀,为何还羞辱人!我李暄再不堪用,那也是在在崖川杀过西川王的!如今落你手中,是我本事不济,我自无怨言!你休要拿军中的话羞辱我!”
齐鸢再次听得“崖川”两字,只觉一股热气从头顶灌进了身子,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李暄果然是崖川平叛大军的!
他内心暗潮汹涌,生怕谢兰庭将人了结了,脱口道:“谢大人!手下留人!”
谢兰庭正要说话,冷不丁被他打断,转头奇怪道:“留他?凭什么?”
齐鸢忙拱拱手:“听李大哥所言,他也是在军中立过功的……”
“若是军伍之人,叛逃本就是死罪。”谢兰庭打断他,摇了摇头,“更何况西川王还活的好好的。崖川大军接连战败,有什么用?”
李暄一听这话,下意识挣着“呜呜”了几声,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齐鸢没注意到这点异常,又劝说谢兰庭:“那大人也要留个活口吧,万一他们还有贼窝呢?”
“有几分道理。”谢兰庭商量道:“那留下哑巴如何?”
齐鸢:“哑巴又不会说话!”
“只要他带路就行。”谢兰庭叹了口气,“更何况这群人一看就是流匪,并非本地人。怕是没有窝点可以捣。”
齐鸢:“……”
齐鸢顿了顿,只得另辟蹊径。
“……可是李大哥对我还有救命之恩。”齐鸢将刚刚山下的事情稍稍夸大了几分,又润色一番,直将李暄说成贼中好汉,连说带叹,最后道,“……若不是李大哥护着,我与何公子等人恐怕早就遭了毒手了。对了!何公子得救了吧?”
齐鸢突然想到关键处,忙道:“你也可以问问何公子!若不是李大哥从中周旋,谢大人怕是见不到何公子了。李大哥对我们有恩,大人暂且留他一命,给他一个过堂自辩的机会如何?”
俩人正讨价还价,就听庄子的大门突然“吱呀”一声。
齐鸢后知后觉,想起山脚下的那几个人,眼睛瞪圆,才道不好,就听孙大奎在外面大喊:“少爷!呜呜呜少爷!”
十七八个兵勇破门涌入,先被屋内的情形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忙去将李暄捆了个结实。
哑汉全然看着李暄行事,后者被捆,他便也自觉交出兵器,任由被五花大绑推出。齐鸢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这才知道山脚下的十几个匪寇竟也是半死半伤,都已准备收监入狱了。
一时间洪知县也进来询问情况,孙大奎也来找齐鸢,还有死活不回衙门非要赖着一起的柳大宝等人,却是个个欢喜奔入,随后被屋里的无头尸和滚落出来的双目圆睁的脑袋吓得直呕。
齐鸢看众人呼啦啦进来又呼啦啦出去,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开,后知后觉也觉得恶心起来。他微微颤抖着,扶着椅子站起来,小心避开那颗头,一路扶着连廊往旁边走。
谢兰庭听完手下汇报,扭头便见刚刚还跟他瞎掰扯的齐鸢跟掉了魂儿似的。他心下诧异,跟了两步。
齐鸢听到脚步声,扭头便见谢兰庭含笑望过来。只是那一笑,叫他突然想起了那颗迸着鲜血飞奔而来的脑袋。
“齐公子?”谢兰庭看齐鸢脸色不对,下意识趋前扶了他一下,刚要问他怎么了,就见齐鸢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身体前倾,“哇”地一声干呕起来。
谢兰庭脸色一变,抽身就退,却不妨齐鸢手下抓得死紧,那件绯色袍子十分轻薄,拉扯间只听“嘶啦”一声,好好的衣服被扯成了两半。
洪知县等人刚刚平复了心情,要让衙役进去将无头尸和匪首尸体带走,忽然听远处廊下传来清晰的撕布料声。
众人疑惑地回头去看,就见刚刚还玉树临风的谢大人,此时衣衫半毁,露出中衣,正惊疑不定地看着齐鸢。而齐小公子手里抓着好大一片绯色布料,也双目含泪,怔怔地望着谢兰庭。
院中诡异地寂静下来,众人一时也猜不准这俩人在干什么,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要不要过去。
洪知县最先回神,暗道几声非礼勿视,赶紧催促着衙役们进去收尸。耳朵却又忍不住立起来,诧异那边怎么了?
连廊下,回过神的齐鸢眨眨眼,看了看手里的布料,又看了看谢兰庭。
“大人,”齐鸢先发制人,埋怨道,“你这衣服料子哪儿买的,不结实啊……”
“的确是不太结实。”谢兰庭深吸一口气,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眼神却凝了冰一般,“至于哪儿买的,不得问你吗?”
齐鸢挑眉,狐疑的瞅着谢兰庭,心道这么宽大的袍子,怎么可能是自己的。
谢兰庭也冷笑,这人刚刚为那匪徒说情的时候,一时激动,还踩了下那颗头,那时候怎么不见他恶心呢?
俩人默默对视,用眼神谴责对方。
远处的洪知县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心里“啊呀”的一声,赶紧念着“非礼勿听”,掩面走开了。
第41章 英雄救美
谢兰庭无法, 自己转去庄子的后院换衣服。齐鸢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暗暗腹诽, 自己都不知道后院怎么走呢, 谢兰庭倒是反客为主了。
众人面色惊异,齐鸢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装作没看见, 踱步回堂屋门前。
衙役们将匪寇的尸身带走后, 竟然很贴心地帮他冲刷了一下堂屋,虽然仍是满鼻子血腥味, 屋里也被砸得破破烂烂, 但至少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怖了。等管家和下人们回来看见, 应当不至于被吓坏。
齐鸢忙去感谢洪知县。
洪知县却道:“你聪明大胆, 能使计将匪徒引走, 救了何生和大宝的性命,这便是一大功劳了。今天这番是应该的。”
柳大宝被那颗脑袋吓得不轻,现在正由孙大奎陪着, 后者也不知道在手舞足蹈地说什么,哄地小孩子点头不迭。
齐鸢回头看见, 忍不住露出微笑,洪知县也笑道:“你这家仆十分英勇忠心,今天真是令我等叹服。”于是将孙大奎不顾治伤,募集勇士要来营救齐鸢的事情说了一遍。
齐鸢听到孙大奎下午私自募集兵士,忤逆知县, 内心既惊讶又感动,嘴上却道:“匪患初起, 若不能一鼓成擒, 后患无穷。我这家仆不懂兵家之法, 也不如县尊大人远见,还望县尊大人看在他忠心为主的份上,莫要见怪。我那父亲爱子心切,未免盲从,学生在此替他向大人赔礼了,明日回去,一定陪父亲登门谢罪。”
说完长揖到底,向知县赔罪。
洪知县下午听人来报,说齐家主仆不满他迟迟不发兵,私自募集勇士出城,心中的确恼怒过。但他也知道齐家救人心切,不能苛求他们顾全大局,因此并没有往心里去。
现在齐鸢代家人赔罪,言语间也明白他们为官者的考量,洪知县不由转恼为喜,再上上下下详细打量了齐鸢一番,摇头直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也懂得这些策略。”
齐鸢拱手道:“学生正在学习经策,这些都是书上写的。”
洪知县心下惊讶,再细问两句,齐鸢果真对团练、巡防、剿匪事由件件清楚,几种对策也面面俱到,赫然是个少年能吏。
洪知县原以为齐鸢只是聪明颖悟,与何进这些寒门之子相比怕是不懂民生疾苦。现在越听越惊,恨不得在庄子上住下,与齐鸢秉烛夜谈。
兵勇们将匪犯押下山,衙役们也来催知县启程。
洪知县听得意犹未尽,拉着齐鸢的手道:“没想到你真是锦心绣口,腹内也有这般天地,的确让下官刮目相看了。只是如今夜深,匪犯又多,下官恐耽搁太久后再生变故,需早早将这群人关押进大牢才能安心。齐小公子若得了空,还请去私衙一叙。”
齐鸢连忙称是,送洪知县上车。
洪知县一直拉着齐鸢的胳膊,又看远处孙大奎,道:“你这位家仆伤势较重,过来跟下官共乘一车便好。”
孙大奎见齐鸢活蹦乱跳的,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一颗心也落进了肚子里。齐鸢让他上车回城,他就老老实实往车上钻,又回头询问:“那少爷呢?少爷怎么回?”
齐鸢安抚地对他笑笑:“我在庄子上住一宿,明天你再叫人来接我便是。”
洪知县却道:“这庄子才经了一场恶仗,齐小公子自己在这会不会害怕?不如留下……”正要说留下两个胥吏,扭头见谢兰庭正从后院走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黑色劲装,忙道,“不如交给谢大人了。”
谢兰庭:“???”
洪知县笑着拱拱手:“那下官就先带人回衙了。”
说完放下车厢的帘子,衙役们齐喝一声,也告别了齐鸢,催马下山。
谢兰庭眼睁睁看着洪知县的马车走远,半晌后才回头,看了看齐鸢,又看了看齐鸢腿边的小胖孩儿。
柳大宝认准了齐鸢是他的救命哥哥,一步也不肯离开齐鸢,刚刚怕被洪知县带走,他便一直悄悄躲在齐鸢身后,等人都走了才出来,紧紧抓着齐鸢的袖子。
齐鸢看着柳大宝眼如点漆,娇憨可爱,心想小纨绔五六岁的时候,应当也是这样的,穿着锦衣绣服,可可爱爱。不像自己,自幼就苦大仇深地琢磨着出路,一点儿都不讨人喜欢。
他抬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又抬头看向谢兰庭:“那就有劳谢大人了。”
谢兰庭:“???”
谢兰庭刚刚出来,只听见了洪知县没头没尾的最后一句,根本不清楚这俩人在聊什么。此时齐鸢又这样说,他只得问:“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事?”
齐鸢知道洪知县的意思是让谢兰庭陪自己在庄子上过夜,但他想到之前堂屋里血淋淋的一幕,就觉得过于惊悚,因此眨眨眼,胡诌道:“洪知县让谢大人送我们回家。”
谢兰庭感到奇怪:“你刚刚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我只有一匹马,怎么送你们两个?”
为了确保路上不会出问题,他让几个手下一起押送匪犯去了。刚刚洪知县的车子上还能坐人,衙役们也有马,留下这俩人给他做什么?
齐鸢面不改色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这要问县尊大人。”
谢兰庭狐疑地看着他,过了会儿,才吹了一声口哨。
齐鸢只听院子的黑暗处传来几声响动,像是门扉被人冲撞的声音,他借着月光疑惑地朝后面看,只见黑暗里似乎有一扇小门被人推开,随后一匹烈焰般通体血红的赤色大马,踢踢踏踏走了出来。
这马比衙役们的马高出了一半不止,浑身毛发油亮,双目有神,马头如兔,马耳如狐,稀奇的是它四腿距毛飘逸,如行云端。
齐鸢一个不会骑马的人都觉得这马漂亮得很,性子也烈,经过他跟柳大宝的时候,大马眼珠子滴溜直转,突然冲他们扫了下尾巴,吓得俩人直往后跳。
谢兰庭笑着轻斥一声,烈焰马才踏步过去,低头打着响鼻,只是眼睛仍瞅着齐鸢。
谢兰庭道:“请二位上马吧。烈焰未曾侍奉过别人,会有些脾气,你们只要抓稳马鞍便行。”
齐鸢在看到这漂亮的大马时已经有些后悔了,他知道很多名驹不喜欢外人骑乘,一般主人也不会舍得借用出去。自己以为谢兰庭的马跟李暄他们的一样,完全没料到会是这般罕见名种。更何况这马实在太大了,脚蹬子比他的肩膀还高……这万一摔下来,不摔残也得摔傻了。
谢兰庭看齐鸢迟疑,只一个劲儿地瞅脚蹬子,便拍了拍烈焰,转身将柳大宝抱上了马背。齐鸢还在发愣,就觉腰身一轻€€€€谢兰庭竟直接扶住他的腰往上一抛,将齐鸢丢在了马背上。
烈焰般的大马轻轻打着响鼻,谢兰庭摸了摸它,又安抚两句,这才牵着缰绳下山回城。
山间晚风徐徐,厚重的云彩被风吹开,月晖斜照,碎影动摇,林间又有清幽花香阵阵扑鼻。齐鸢起初还心惊胆战,生怕这烈焰马一个腾空将他跟柳大宝掀翻,等一路走至山脚下,大马平平稳稳,又因肩背宽阔让人十分安心,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谢兰庭在前面牵马走着,齐鸢今晚心里有许多不解,这会儿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谢大人,你怎么会在庄子里?”
谢兰庭随手从路边拽了一把鲜嫩的药草,喂给烈焰吃了,这才道:“匪寇们故意泄露了去向给何进知道。可是他们若是北方流民,如何会向北走?”
“那定是往南去了。”齐鸢道。
“若是打算往南去,那这就是多此一举了,他们就不怀疑有人多疑,反向查探?所以,这帮匪寇应当是没打算往南走的,南边水路畅通,他们多半不善水性。”谢兰庭道,“一群自己都不清楚要往哪儿去的匪寇,能说出这番欲盖弥彰的话,显然受人教唆。想来想去,也就齐公子能这样损了。”
齐鸢听得这里,不由哈哈大笑。他留言的时候的确是暗暗堵死了南北两个方向,但这种事情不好说,若是遇到个思路跟自己不一致的,或许真就弄巧成拙,将官兵引错方向了。
但他本来也没打算等人来救,对于他来说,彼时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了。
谢兰庭看他畅怀大笑,也忍不住笑着回头看他:“一群匪寇能让你来拿主意,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就是你许了什么诺给他们,让他们放轻了戒心。想来想去,齐案首的文章约莫是用不上的,还是黄白之物最为吸引人。”
齐鸢哈哈笑道:“或许二者皆有。不过我们齐家有两个庄子,你怎么知道是在东边?”
谢兰庭道:“你们西边的庄子靠近官路,四周都是民居。你既然设法引开匪寇让另俩人活命,又怎么会将祸端引去村庄?也只有东边杳无人烟,只有一座北来寺。寺庙之中都有武僧,僧人们修行也十分清苦,没有钱财可以点击。匪寇们不会自找苦吃,顶多损失你自己,或者庄子上的人罢了。”
“我的确担心庄子里的人。”齐鸢听得这,忙问,“庄子里人多不多?他们人呢?”
谢兰庭回头看他,奇怪道:“你庄子里的人你不知道?”
齐鸢理直气壮:“我前尘尽忘了啊!”
谢兰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