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后座只剩下夜的气味。
蓦然变得寥落的夏夜。
池雪焰走进家门时, 酒精带来的睡意已消去了大半。
树丛里偶有蝉鸣,家里还亮着灯,韩真真正纠结地望着一桌子漂亮的包装盒,旁边陪同的池中原则在努力地撑大困得快睁不开的眼睛。
“回来了,玲姨下班前做了解酒汤。”韩真真闻见儿子身上的酒味,用力拍拍身边的丈夫,“老池,快去热一热。”
池中原打着哈欠认命地走进厨房。
池雪焰看了一眼桌上摆摊似的方盒:“伴手礼不是已经定好了吗?”
“但是我又看到几个好看的包装盒。”韩真真展示给他看,“你觉得哪个更好?”
池雪焰随口道:“原来那个。”
“能不能认真点?”韩真真瞪他,“婚礼现场主要是小月负责的,伴手礼我可不能输。”
虽然两人相处得很好,但在必要时刻,还是带了一点妈妈们特有的胜负欲。
池雪焰就笑了:“你不会输的,盒子没那么重要。”
“也是。”想起自己灵光一现的决定,韩真真又得意起来,“那就不换包装了,省得把里面的礼物弄坏。”
端着解酒汤回来的池中原,不禁向儿子投去感激的视线:“我是不是可以睡觉了?”
“你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怎么还睡得着觉!”
“……行,接下来准备干嘛?”
池雪焰捧着温热的汤碗,听着父母的吵吵闹闹,脑海里的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浮着。
他想起贺桥递给他的糖,想起那束拥在怀里的玫瑰花,还有韩真真兴奋地念叨了好些天的伴手礼物。
今晚他果然还是喝醉了。
醉得忘记了贺桥从来都是一个由理性支配的人。
一直以来,他扮演爱人角色扮演得太好,以至于池雪焰差点忘了彼此的真正关系,产生了相爱的错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直觉没有错,贺桥确实很可靠。
足够清醒的可靠。
如果要给这枚没能用掉的硬币起名,它显然应该叫最理智冷静的局外人。
池雪焰垂下眼眸,盯着碗里色泽浓郁的汤水,忽地笑了。
他只想念一秒钟糖的滋味。
“单身派对好不好玩?”韩真真好奇地问他,“我们那时候可没有这种新潮东西。”
“还不错。”他诚实地说,“苏誉叫了很多大学同学来,他们都玩得很开心。”
“那你呢?”韩真真又问,“你玩得开心吗?”
池雪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母亲的关切:“挺开心的。”
这场以告别单身为主题的派对,其实和他以往在酒吧参加的其他种种聚会,没有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婚后的每一天,依然是单身。
而且他想过的,只越线一次。
惊心动魄的冒险到期截止,在成年人应有的默契中,池雪焰无声地回到了线里面。
因为他已经从命运的轨迹中得到教训,不能在单向的感情里一意孤行。
“困了。”池雪焰起身,同父母道晚安,“我上楼了,你们也早点睡。”
“晚安焰焰,明天别忘了要早起€€€€”
“我知道,晚安。”
今天他好像没有跟贺桥说晚安。
明天他会记得的。
池雪焰安静地走进浴室,花洒里的水流倾泻而下,转眼间打湿颜色€€艳的头发。
湿漉漉的水汽里,他轻轻闭上眼睛。
明天来得那样快。
距离婚礼只剩下二十四小时。
窗明几净的新房客厅里,堆满了包装严实的纸箱和袋子,里面都是前些日子在家居城买的东西。
这是忙碌的一天,上午收拾婚房,下午去场地彩排。
装修极美的新房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新买的软装有佣人负责拆封收拾,保证明晚从婚礼现场回到这里的新婚夫夫,能置身于一个完美的家。
今天贺桥来得晚了一些。
他一进门,便看见池雪焰坐在暖白色的长桌旁,低头小心地拆开包裹着杯子的泡沫膜。
池雪焰被笼罩在奶油冰淇淋一般的日光里,指尖闪烁着绚丽光彩,听见声响时抬头,笑着同他打招呼:“难得看见你迟到。”
与平时的他似乎没什么区别。
贺桥短暂出神后,解释道:“抱歉,路上堵车。”
池雪焰的面前已经摆了好些崭新的杯子,他仍握着剪刀认真地拿起下一个精心包装的杯子,贺桥配合地把散落在桌上的泡沫纸拿开。
“昨天睡得好吗?”他问。
身后莫兰迪绿的窗框里吹来温暖的风,池雪焰终于拆完所有杯子,把它们按大小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他满意地注视着眼前晶莹剔透的风景,顺便回应爱人的问候:“还不错,你觉得哪个杯子更适合这张桌子?”
贺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半晌才回答:“好像都很适合。”
池雪焰看他一眼,笑着抱怨道:“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那天他选不出哪个杯子更好看。
现在他能挑出来了。
游移的指尖准确地停在墨绿的条纹玻璃杯旁。
池雪焰将它单独拎出来,想象着未来的光景:“它很适合用来泡柠檬水。”
墨绿与明黄,还有清澈透明的水流,共同构成色彩完美的生活。
贺桥看着池雪焰将选中的幸运儿放进托盘。
这是他亲手挑的托盘。
等佣人走进听不见他们对话的房间,池雪焰靠近他一些,礼貌地征求他的意见:“你喜欢哪间卧室?”
家里有两间主卧,和三间用作客房的次卧。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们肯定是要分房而住的。
贺桥很快读懂他的潜台词:“你想要哪一间?”
池雪焰眨了眨眼睛,落落大方道:“我想要阳光最好的那间。”
贺桥当然不会拒绝:“好。”
下一秒,他的手心被塞进了一颗微凉的水果糖。
这是池雪焰道谢的方式。
斑斓的糖纸温柔地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贺桥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人,是个会随身携带糖果的牙医。
昨晚池雪焰问他要糖的时候,口袋里有没有装着糖?
贺桥冷不丁地想到了这一点。
可没有人再提这些过去的事。
仿佛昨夜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是做了一场轻柔的美梦。
梦醒之后,他看见气质张扬的红发青年倚在门边,指挥别人将家具摆到自己更喜欢的位置上。
贺桥无声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手心锐利的糖纸却异常鲜明。
他又想起那个近乎自言自语的句子。
“……未来的我一定很喜欢他。”
这句话里的“他”,其实不是池雪焰以为的那个人。
贺桥不清楚“池雪焰”和陆斯翊相处的绝大部分细节,也就不可能因此知道生日照片背后的点滴。
视角始终是这个故事里难以逾越的障碍。
他会如此详细地知道反派拥有的一张儿时照片的来历,是因为听到这段往事的人,并不是陆斯翊。
而是很久以后,与“池雪焰”再次相遇的“贺桥”。
书外的池雪焰就评价过,一人一个情敌,很公平。
书里的池雪焰也注意到了似乎可以与自己合作的贺霄。
可没过多久,他就将视线从贺霄身上移开。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与自己更加相似的人。
彼时刚从天堂跌落到深渊,眼神中充满压抑与痛苦的贺桥。
红发青年笑意醺然地向不再天真的贺桥伸出手。
“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那是他们再见面时的第一句对白。
贺霄促成了两人最初的见面相亲,又间接导致了他们的重逢。
“池雪焰”的确是偏执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