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探花郎楚倦久负盛名的不仅是让人一见倾心的好相貌,还有写的一手好字,当初笔试被翰林院交口称赞的字,若是这样毁了实在可惜。
“楚大人倒是好心性,换成其他人伤的这样重恐怕撑不过一时半刻,”殷南烨在外间喝着今年早春刚送来的茶水,茶香袅袅,已经凉了又添了数次热水,“只是对三弟这样忠心耿耿也没瞧三弟多么看重。”
瓷杯磕在檀木桌上,声音有些钝。
他老师都快病死了,他还在宫里给他父皇搜罗美人好酒,炼丹术士,是真的一副十成十的佞臣模样。
他意有所指,本来以为楚倦大概会反驳几句,不想对面的人把披风拉上去,很配合的开口说了一句:“二皇子说的对。”
殷今朝就是个小白眼狼。
顿了顿,他又说:“今朝,向来是不看重我的。”
这简单一句话里隐藏着的到底有怎样深沉的过往,殷南烨不知道,他狐疑的看过去,但见那人坐在窗边,完好的一只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漆黑的长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不辨情绪。
不知为何,殷南烨突然有些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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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年老体衰,上朝也是随心所欲,远比不上早些年的勤政爱民,昨夜歇的晚了,今日的早朝也就罢免了。
二皇子早早过来回昨日搜查御林军的事,也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
皇帝年轻的时候身强力壮,老了身体也臃肿许多,从美人怀里起身先服了几颗丹丸仍觉吃力,看着不远处正年轻的皇子不觉欣慰只觉心惊。
明黄的纱幔随风飘拂,浑浊的烛火下是明灭的野心和帝王深入骨髓的疑虑。
在外等候的殷南烨在那透过重重纱幔的审视目光下明显感到了危险,他只能更深的低下头,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受到刀剑横在脖颈前的寒意。
皇帝忌惮并不代表着他暂时会杀子,殷南烨这一次还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父皇暂时不会杀他,他还需要自己和太子相抗衡,这就是他现在存在的唯一意义。
走出重华宫的时候他看着自己怀中明黄的圣旨,终于缓缓松了口气。
没有什么关系比姻亲更为牢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倦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从他当年一举夺魁却被皇帝刻意压低开始起殷南烨就知道,此人不是池中之物。
可惜了,他却眼瞎跟定了殷今朝,如今他和殷今朝生了嫌隙自然再好不过。
殷南烨垂下眼帘,父皇手中的刀一直悬在他和太子的脖颈之上,再忍下去恐怕谁都没有活路可言,他们必须有一个人杀出一条血路来。
即将走出宫门的时候殷南烨又忍不住回头,身后宫阙万间在朦胧里雾气里像是一只巨大的困兽,在黑暗中匍匐,随时准备吞噬着什么。
楚倦觉得比起殷南烨这种恐惧争斗的正常人,殷今朝更像一个享受屠戮和血腥的疯子,他在这种争斗里面如鱼得水。
楚倦以前一直觉得殷今朝是因为少年时候的经历有些问题,后来一直在企图教导他的性情和想法,很显然,他是个失败人士。
拿着圣旨看着孟春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有些恍然,那些书都是刚刚从宫里带出来的,里面都是他收集的治国理政之术,他一样一样教给殷今朝,期盼他能知对错,明是非,能€€€€
门轰然被推开了,下了一夜雨后到了中午天气才终于晴朗起来,阳光大片大片的洒落,让楚倦不自觉的闭了闭眼。
“老师!”少年人的声音是莽撞而慌乱的,他急匆匆的闯进来,三步并作两步闯到门口,突然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站在门口没有动。
楚倦就在那里,还是他记忆里的模样,清正又舒朗,是无数京城闺阁女儿芳心暗许的对象,也许是因为在病中,他脸上略微透露出几分苍白,在阳光下有种透明的质感。
殷今朝突然有些不敢上前,只有眼眶迅速的攀上一抹薄红。
这跟楚倦走后他无数次的梦境几乎一模一样,老师还没有死,他推开门发现老师还在书桌上喝茶或是练字,眉眼清正,会笑着喊他今朝。
“老师......”
他不可置信的再喊了一声,跌跌撞撞的想扑进楚倦怀里,被人拦住了。
孟春神色紧绷,有些难堪的道:“公子,没有拦住......”
看着瘦弱的人怎么跟头牛一样,力气大的吓人,怎么都拉不住,硬生生闯进来的。
“无妨。”
殷今朝这暴君谁能拦得住,当年就是自己也拦不住他想御驾亲征,拦的急眼了还会朝自己动手。
这一声才像终于把殷今朝的神思喊了回来,音色清润还是记忆当中的模样,只是这一声殷今朝就明白这绝不是梦境。
他想问许多事,想问问老师的伤怎么样了,为什么没有跟他说,为什么不让他进府,然而一开口他却是质问:“老师,你为什么要答应和平阳郡主的婚事?”
孟春嘴快,刚想说什么楚倦就阻止了她:“你们出去。”
花朝拉着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孟春走出去,孟春脾气不好,走出去时还在气愤嘀咕:“本来就是,公子为了他这么多年都没成婚了,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他一个当学生的有什么资格来问公子的事......”
孟春的负气的声音被关在门外,殷今朝听在耳朵里又好像没听进去,只小心的走过去,一步一步走到楚倦的面前。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和平阳郡主年岁相当,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楚倦捧着自己的茶喝了一口,热茶水落进胃里,疼了一夜的浑身血肉好像才能稍微放松一些。
他的声音极为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殷今朝只觉得一股寒意在盛夏浸透了骨髓。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殷今朝嘴角抽动了一下,几乎是小心翼翼的开口:“可是老师,你不喜欢平阳郡主的不是吗?”
怎么会这样,上辈子不是没有人给楚倦说过平阳郡主的亲,楚倦明明就拒绝了的。
他清晰记得当时自己问楚倦,听说平阳郡主也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老师既看不上平阳郡主,那老师的心上人该是怎样的天姿国色?如今与楚倦的声音逐渐重合。
“平阳郡主是京城里一等一的美人,我如何会不喜欢呢?”
“不、老师明明€€€€”
老师明明喜欢的人是我,是我才对!
殷今朝说不出口,他突然发现所有事情一下子脱离了他的掌控,藏在袖下的手掌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他几乎是脱口而出:“那老师,我呢?”
为了老师重来一次的我,该怎么办呢?
楚倦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许久,淡淡一笑:“你是我的弟子,以后当然要叫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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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暴君他后悔了
楚倦第一次问殷今朝的名字时, 殷今朝说,我如蜉蝣朝生暮死,只看今朝。
楚倦摸着他湿润冰冷的头顶说, 不会的,你会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楚倦做到了。
而今,楚倦说, 你是我的弟子,以后当然要叫师娘。
殷今朝觉得时间开始混乱起来, 一点一点从残破的记忆里鲜血淋漓的把过去抽出来。
曾经的楚倦在负伤的军帐里像一只没有办法困兽看着他, 问他:“臣想要什么, 陛下真的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老师爱慕自己,老师想要的人明明应当是自己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变呢?
时间线猝不及防的往前拉了整整三年, 他以为他回到这个时间,老师那样疼惜他, 喜爱他, 他只要回头,老师就会伸出手把他拉进怀里的, 但是没有......
他近乎茫然无措的看着楚倦, 连夜淋雨的人像一只落水的小狗,急需被人拉进一个暖和的怀抱:“老师,为什么?”
这一年他十六, 也许,也许老师还没有喜欢上自己,他为自己找补, 又忍不住心慌,“平阳郡主是二皇子的母族,老师,你怎么能和她结亲了?”
楚倦捧着茶杯,窝在软榻上,整个人有种懒怠的味道:“我在京郊中箭,为不被人发觉有异和你分开回京,入城之时我身受重伤,幸得平阳郡主搭救才没被拦在城外。”
他把手里的茶杯转了一圈,声音很平静:“今朝,我为你挡箭,但凡你能犹豫一下都不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你料定我会一直挡在你身前,所以肆无忌惮,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一直挡在你身前。”
是人都会累的,人心非草木,他不是不会疼,不会失望,不会心灰意懒。
“老师,我错了......”他开始扮可怜,“我以为那些侍卫能挡住的,必不会让老师受伤,对不起老师,我这就去把那群废物都砍了给老师出气。”
殷今朝突然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惊,是啊,老师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意识不到他那些小心思,老师一直没有开口一直在纵容他罢了。
原来老师的寒心从现在已经开始。
但上辈子的自己在今天完全没有来探视老师,而是留在宫中取悦父皇,所以连老师的失望都未曾发觉。
楚倦只是扫了他一眼,说的好听,合着就没你什么事了,都是旁人的错,但是知道他撒谎也懒怠去说,只继续道。
“昨夜我伤重差孟春去请了大夫,御林军的箭矢伤口特殊被二皇子发觉,我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恐怕不能善了,难道你希望我被捆了扔下天牢吗?”楚倦略微掀起眼帘,语气不轻不重的把问题抛回去。
楚倦满以为殷今朝要解释些什么的,结果殷今朝脸色忽地一变,急的上前几步:“老师的伤怎么样了?”
“割去了一层腐肉,怕是一个月里都动弹不得了,”这是实话,不过前生他能忍,伤口绑起来照样能给殷今朝当苦力,这辈子他懒的很,“所以我打算告假在家把婚事办了。”
殷今朝一下子哽住了,却很快找到理由:“......老师的婚事是大事,不用这么着急的。”
老师再给他一点时间,一点机会,他很快、很快......
“确实,”楚倦不置可否,垂下眼帘,把玩着手里浅色的白瓷,还没等殷今朝暗喜就听见楚倦继续说,“总该给郡主最好的,不能怠慢了。”
楚倦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割着殷今朝短促的呼吸,殷今朝手掌几度攥紧,又无从质问的松开,他们靠的很近了,殷今朝伸手解楚倦肩上随手披的外袍,楚倦按住他的手,眉头微皱,“你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老师的伤势,严不严重......”他生了一副好面孔,又在深宫看多了尔虞我诈惯会演戏,这时候一双茶色的眼眸无措茫然的看着人,当真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担心他的老师。
楚倦拂开他的手,声音不自觉的淡了几分:“这点小伤,不必你费心。”
袖子被拉上去,彻底遮住了已经渗出几分血色的薄衫,“如今你得陛下看重,若是没有大事就不要随意出宫了。”
“可我担心老师担心的整夜睡不着,昨夜二皇子把守宫门让我夜里出不来,我在父皇门外等了一夜只想出来见一见老师,老师的事怎么不算是大事?”他很是委屈的模样,是像过去一无所有的少年依赖他唯一可以依靠的老师。
楚倦:“......”
他很想骂一句小白眼狼惯会骗人,003在他脑海里非常委婉的开口:“其实这一次,他还真没有骗人。”
他是真的这么倒霉重生回来第一天就被二皇子堵宫里,心急如焚烧了一夜出来就被泼了一头冷水。
“那真是辛苦了,”殷今朝可能是换了件衣裳,头发倒确实是是湿漉漉的,没有说谎,楚倦语气不咸不淡,“既如此就早些回去休息。”
殷今朝很是单刀直入:“老师府里的书房不可以给我暂时歇一会儿吗?”
因为他上辈子就没从楚倦这里得到过拒绝,“我身上全湿了,头也很疼。”
他往常这样说老师该急了过来探他的额头,然后再找大夫过来给他瞧了。
可这一次楚倦摸了摸杯壁淡淡道:“那恐怕是不行的,以前你性子跳脱倒是没什么,日后我要是成婚,府里自然都是女主人说了算,我今日就不留你了,日后总是要习惯的。”
殷今朝乖顺的神色又即将崩裂的趋势,女主人这几个字跟不小心吞下去的鱼刺一样卡在了他的咽喉里,上不去下不来。
还有以后,都是这样?
他还没听自己消化下去,楚倦已经捧着杯子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