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倦这一回去就开始称病告假闭门不出,殷今朝一面焦头烂额的忙着皇城势力的分割,一面抽着时间去看楚倦。
也不做什么,真的只是看一眼,说是看一眼自己就能安心。
殷今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每处置完一件事就给楚倦加封赐地,跟奖励自己一样,如今位列三公还不够,还要继续赏继续封。
这中恐怖的加封和加赏一直持续到二月,朝局终于稳定,楚倦才第一次上朝是魏和亲自过来接的,用的殷今朝平日里用的马车,上朝的宫道上文臣武将无不礼让三分。
讶异之声在清晨雾气中远远传开,传说新帝极为爱重他这位恩师却不想爱重到如此地步,这样的礼遇就是开国百年也从未有过。
上朝时他甚至未曾跪下去,是殷今朝亲自下来扶的他,那双手搀扶起他的手臂,茶色的眸子有中孤戾的偏执和温柔。
满朝大骇,文武百官跪伏在地欲言又止,到最后却无人胆敢说些什么。
殷今朝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君,明君谏言犹可被采纳,所以满堂忠义之士,然而暴君如殷今朝有那个骨气的骨灰上的草都生了半丈高。
“朕说过,不会再让老师跪任何人了。”
他的眼睛奇异的发亮,有中灼灼生辉的错觉,那张风华无双的容貌引的无数人飞蛾扑火,偏偏在楚倦这里一再碰壁。
若是以往楚倦必然苦口婆心的拒绝而后跪下,此刻却是安心受下一句话也未说。
早朝过的很快,比起景德帝在世时鸡毛蒜皮的事也敢说给皇帝听,面对随时可能发疯杀人的殷今朝,朝臣们明智的选择挑重点说完快走,甚至连一直慢慢吞吞的语速都有显著提高。
早朝完了所有官员都长松一口气快步离开,唯有楚倦留下被魏和引到御书房。
里头已经摆好了茶点和早食,热气腾腾味道清淡都是楚倦平时喜欢的,殷今朝下朝穿了一身红衣,似乎在想些什么,看见他来亲自伸手为楚倦布菜。
“臣是过来取文渊阁印信的。”
殷今朝为他布菜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没敢抬头看楚倦,只是夹了一块山药饼给楚倦:“老师陪朕吃完这顿饭,朕就把印信给老师。”
一顿饭换文渊阁印信倒是不亏,楚倦似乎轻嗤了一声,却到底还是坐下了。
“昔年老师远赴江南治水,据说最是喜欢这道菜的,朕特意为老师去寻了来,老师尝着喜欢吗?”
他自以为是深情感动天地,却被楚倦一针见血:“是啊,多亏陛下惦念,竟是到那般穷乡僻野也遣了人不远千里的监视着臣。”
殷今朝被刺了一下也不恼,竟弯了弯嘴角,从善如流:“是朕的错,今朝知道错了。”
喜怒无常的小暴君那样低头认错的模样倒是引的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的模样乖巧的有中诡异的气氛,让人莫名的不自在。
一顿饭吃完殷今朝果然守信把文渊阁印信交到楚倦手中,而后抬起眼睛看他:“接下来朝中事务繁杂要麻烦老师了,老师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
他的眼睛透亮清澈,常给人一中看透一切的感觉,楚倦垂下眼帘,只是道:“多谢陛下体恤。”
回去的时候照例坐的马车,003叹为观止:“宿主,你这完全是在摘取人家劳动成果啊。”
他造反夺权整治朝堂,完了都是给你做嫁衣,它说怎么宿主连着两个月不肯出府,正是因为外头一团乱麻他懒得理清,等殷今朝理的差不多了百废待兴之时突然出手抢了下来。
楚倦往马车后靠了靠,淡淡提醒:“他上辈子也是这么摘取我的劳动成果的。”
他替殷今朝做完了该做的一切,海晏河清只差一步的时候被毒死的。
“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他阖上眼,有些倦怠的揉了揉眉心,“况且这事不是到此为止的。”
文渊阁印信,处置军政事务的印章,若是帝王出巡可暂代处理京中诸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若是殷今朝不同意他也做不到这一步,手中的印信沉甸甸的,几乎已是文武百官之中最高门显赫的位置。
只在帝王之下,半步之距。这是殷今朝心甘情愿交给他的。
似是察觉到什么,楚倦忽地掀开车帘往后望去,身后明皇的龙旗招展,马车碾碎了冰雪晃晃悠悠的往外而去,宫墙之上隐约有一道目光追随着他。
那是殷今朝双手扶在冰冷的城墙之上,目送着他离去。
二月的风冷冽如刀,吹在脸上刀割一般疼痛,年轻的帝王似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老师啊......”
是什么时候让你陪着我吃一顿饭都要威逼利诱了呢?幸好他如今已是帝王,身居九重之上,老师要什么他都能给,他都能给得起。
可是,老师要的所有东西,他真的都能给的起吗?
皇城这样的地方,殷今朝的授印之事不过瞬息就传遍了朝野,震惊有之疑虑有之,大多数人只觉匪夷所思,那样的疑心深重之人竟然也会有如此信任之人吗?
这个冬日不大平静,太子协同二皇子造反,景德帝病逝,殷今朝继位,整个年节都过的仓促混乱,大对数人家都战战兢兢,到了春日朝堂总算稳定下来,紧张了一个冬日的朝臣终于活络起来。
楚倦如今风头正盛,是无人不知的新帝跟前的红人,有什么活动自然不可能掉了他,拜贴请帖一箩筐的塞过来,经常扰的孟春悄悄抱怨。
二月中旬从平阳王府送过来一张请柬,被孟春特意抽了出来。
小姑娘很是关心自家公子的终身大事,小声提醒:“公子,这是平阳郡主府送来的 。”
本来跟平阳郡主联姻是因着二皇子殷南烨的牵头,如今二皇子人都成了两半被扔去京郊喂了狼狗,这桩婚事倒是历经风雨还没散开。
请柬是个赏花宴,据说是新得了一株蟹爪兰,其茎悬垂姿态极妍,要请京中年轻子弟共赏。
位置却不在平阳王府,而是在京郊的倚梅山庄。
楚倦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放在了桌上。
孟春以为楚倦是有意,特意给他寻了件极妥帖的藏蓝色长袍,配着白锦缎的靴底,看起来实在当得上一句芝兰玉树。
楚倦去的时候已是傍晚了,里面却没有赏花宴热热闹闹的气氛,大门紧闭,不见来人。
孟春胆子小,不禁问道:“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说好的女眷如云,人呢?怎么冷冷清清的。
楚倦摇摇头道:“无妨。”
一路有人引路到了花厅,里头布置的极为淡雅,已经凋谢的梅花在此处开的正盛,蟹爪兰这样的奇珍也只沦为陪衬。
里面正坐着四位锦衣男子,手边放着几盏清茶,看见楚倦微微一笑:“我等已经恭候楚相多时了。”
正是京中四大士族的族长,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场赏花盛宴,而是京中士族对于皇权,对于殷今朝激烈的反抗。
殷今朝远不如他的父皇景德帝一般温和,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而这样的情景,楚倦并非第一次见。
就如同上一世一样,四大士族相邀与他相商,他本身出身士族,而最后却选择了殷今朝,舍弃了生养他长大的士族。
而这一次€€€€
他眼里有温润的光晕闪过,让人分辨不清神色。
重华宫,殷今朝正在练字,有暗卫从房檐轻飘飘的落下,低声禀告着些什么。
烛火在风中曳动,手中狼毫动了一下即毁了一字,他看的有些微怔,半晌才道。
“知道了,退下。”
前生老师和他商议过后才去的倚梅山庄,他记得那时老师总和他商量政务,而今€€€€
老师去赴宴,却一声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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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暴君他后悔了
倚梅山庄遍植红梅, 厅前那一棵龙游梅是当今世上千金难买的精品,士族盘根错节扎根于朝野,是依附北魏这棵大树之上的菟丝子, 既装饰着王朝的繁盛, 也在无声中绞杀着北魏向前的步伐。
殷今朝身负天命而行, 这些人只是他王图霸业上的中间层反派,未来他还会有更为广阔的天地遨游。
小暴君信奉权力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这些人都是他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士族和皇权必然不能共存。
“昔年老朽也曾在陇西游历, 与楚大人私交甚笃, 还想着有时间定要再去陇西聚一聚, 不想......”陈国公叹息连连,一副惋惜至极的模样。
“家父也常跟倦说起伯父,劳伯父记挂了。”楚倦不动声色礼节挑不出来错漏, 他的父亲与四年前病逝,生前对攀附在朝野吸血如同水蛭一样的士族愤恨的很,出口就没有不骂的。
“楚相可莫折煞于我了, 这怎么当得起?”陈国公连连摆手, 胖墩墩的脸上倒是笑的非常真心实意。
楚倦官拜正一品, 乃是新帝太傅,他占楚倦年纪上的便宜当伯父, 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折煞殷今朝了。
见楚倦如此上道四人对视一眼稍稍放松下来, 四大士族如今隐隐以何家为首, 何家乃是高祖皇帝亲妹妹阜阳公主一脉传下来的,也算是皇亲国戚,身份到底超然一些,后来子孙一半做了皇商, 一半进了朝堂,如今最高的位置正是户部尚书何邛其。
皇商加上户部尚书,就是不用看也知道肥的流油,而小暴君霸道专横不讲理,觉得这天下但凡能看见的都该是他的,把他国库搬空的何家更是罪无可恕。
赏花半晌,突然有人笑问:“楚相喝着这茶觉得如何?”
“芬芳甘冽,清香怡人,”楚倦又喝了一口,不吝称赞,“确实是好茶。”
“楚相果然是懂茶之人,这莫惊春是在江南之地如今这个季节,上好的贡茶只发了一丝嫩芽,在寒冬之中采摘,再经繁复烘制,一年也难得得这一两精品,”说到这里,陈国公却幽幽叹了口气,“只是可惜,明年怕是再也得不到如此好茶了。”
话说到此处,满场都静了下来,楚倦捧着白瓷薄如蝉翼的杯壁顺着他们的意思接下去:“哦?陈大人何出此言?”
陈国公敦厚的面上含笑:“这楚相难得还不知道吗?陛下不是说要收回梅古官道?”
这就是禁庭当中的机密了,除了殷今朝和楚倦外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士族虽不至于只手遮天也确实底蕴深厚。
梅古官道连同皇城和南北,北至江南,南跨€€山西侧,这些年来一直为世家所垄断,也正是这条规模庞大的官道连同了士族和各州,可谓士族的命脉,殷今朝是一上来就想直接把士族的动脉给他切断了。
比上一世的手段还要更为激烈,怪不得士族恨他入骨。
楚倦修长的手指抵在杯壁之上并不避开,直言道:“这倒确是陛下的意思。”
听见楚倦确认,哪怕是早有准备,何邛其嘴角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面上笑意一寸一寸消散殆尽,靠在檀木椅上:“楚相也是知道,梅古官道就是我等性命,绝无可能拱手相让,陛下如此作为,实在叫我等寒心不已......”
早知如此他们就该在那小崽子还未长成前就给他一刀。
楚倦倒是并不意外他们此刻的阴郁,换了谁命根子被抄了都忍不了,他面上还含着淡淡笑意,徐徐转动手中瓷杯:“不知诸位大人是如何想的?”
何邛其猝然睁开双眼,他身形干瘪,然而眼中光芒凝练如刀,紧盯着楚倦一举一动:“楚相是聪明人,今日既然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我倒是想问一问,楚相是如何想的?”
这话说的,把这诛九族的罪过一下子让楚倦起头了。
四双眼睛俱是锐利的钉在楚倦身上,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破绽,然而那清俊如谪仙一般的青年只是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倦出身士族名门,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既然来了便是我的答案了。”
他表态的如此清楚明白倒是让另外四人一惊,下意识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见狐疑,何邛其手中的念珠转的格外快了一些,一双浑浊的老眼几乎陷入青年那双漆黑的眼里。
“素来听闻楚相和陛下师生情深,如今陛下如此爱重楚相,这恩宠就是放在我朝建朝以来百年内也未有第二人,楚相是为何,竟毫不顾念师生之情吗?”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牵连进来楚倦就会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新帝太傅,一但失手就是万劫不复。
如今天下说一不二的青年却已站了起来,窗外起了寒风,吹起他藏青衣袍衣决翻飞,他站在那里便如一棵青松,语气莫名萧索。
“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如今是把我放在烈火烹油之上,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陛下多疑寡恩阴晴不定,今日屠刀落在诸位头上,那明日,屠刀未必就不会落在我的头上。”
何邛其双眼微眯,楚倦说的不错,殷今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杀人如麻,他们本就是准备拿这话劝楚倦的,倒不想此人竟也看的如此清楚。